于是日子还是这样过了。
高三上学期即将结束，陈我愿少去海边吹风漫游人生了，生怕自己哪一天想不开就跳海了。
他每天教室和宿舍两点一线，像个没感情没在意的刷题机器。他作文也不瞎写了，反而收束起来，什么大风大浪都收束起来，保持在一个52左右的分数，只要不拖后腿就行。
陈我愿还是照样每天把林昊的垃圾视频转发给江别川，然而江别川自从上次打电话，就再也没回复过了，就连一个【微笑】或者【睡】都没回过。
陈我愿知道江别川在跟他生气，或者纯粹是没话说，不想理，但是对于两人相顾无言的情况，他居然如此束手无策。
或许陈苏立的目的很快就要达到了吧。
——迟海高中放寒假了，高三的寒假一共就14天，重点班级更是缩短到一个春节7天的时间，其余时候都要统一来班里自习。
除夕当天，陈我愿自习结束，去钢琴房里弹了几个小时琴，一直到晚上八点，他才回到折桂苑的学区房。
这套房一百五十平，只住他一个人，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他那一间卧室开灯，于是夜里的蛾子趋光而来，就也仅仅朝着他窗台扑棱。
陈我愿最近弹琴干什么，只是想起来当初江别川留在他琴上的残缺的乐谱，觉得可以发挥共创一下……也是给自己添点儿事情做了。
“小我，放寒假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二十九，除夕？”
房子外边冰天雪地，冷风里冰雹带雪，一片草木衰折。
陈苏立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正放早间新闻，江蓝水正和杨姨在厨房研究新的菜，江别川刚起床没多久，穿着简单的居家服，在客厅里找了几圈，正给陈苏立泡茶喝。
他垂眸，将茶端过来时，听见电话那头陈我愿说话声了。
“……就放七天，还不是回去就要来。寒假作业十几套试卷呢。不回了。”
陈苏立举着手机，接过杯子，对江别川给他泡的茶非常满意。
“行啊，随你高兴，”陈苏立也不担心的，揽了下江别川的手，教人坐在自己旁边，亲昵地抚摸了下江别川的脑袋，对着电话直言道，“哦，小川就在我旁边呢，你要不要跟他讲会儿话？”
父子俩毕竟一脉相承，音色总有撞的地方，江别川难言，还尽量维系正常的表情，抬眸望向陈苏立，那一瞬间还以为是陈我愿在喊自己“小川”。
陈苏立微笑着将手机递到他手里，江别川不想接也得接，迟疑地放到耳朵边上：“……喂。”
陈我愿没回应，一时间电话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或许只剩下仓皇而静默的心跳，被三百公里长风吹散。
陈苏立在旁边喝茶，没见多严肃，也没见多笑脸，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稀松下眉眼。那一瞬间，他竟然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像入口的茶香里泛着苦寒。
不过错就是错，再怎么着他儿子都不该跟同性谈恋爱。
“是愿愿打来的电话吗？”
江蓝水解开围裙，着急忙慌擦了手，从厨房走过来，稍微示意了下，主动从江别川手里拿过手机，绽开一个截然不同的笑脸：
“愿愿，你刚说什么啦，什么时候回家？我现在做那个松鼠桂鱼、蟹粉丸子，狮子头的配方又提升了，还新跟你杨姨研究了煮干丝和豆腐羹，我告诉你那个小川，他嘴刁就爱吃辣的，我做这些家乡菜他一句都没夸过，只有你好甜口的——啊，你今年不回来呀？”
“那钱还够用吗？哦，好，好……”
“没事没事，阿姨不忙，哈哈，挺好的，行，嗯……”
之后电话就差不多挂了，江蓝水没再多说什么，有些失落地独自回了厨房。
江别川脑子里嗡嗡的，又乱又冷，感觉全程什么都听不见了。陈苏立倒是挺和颜悦色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轻轻揽一下他的肩膀，江别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难过，心里一阵阵地被扯着疼，扯着他的情绪像下一秒就要断了。
陈苏立察觉到旁人神色空洞中带着无声的挣扎，正要再抚两下他的肩膀，后者就直接歪过脸，靠着自己闭上眼睛，眉心蹙两下，很快再也没动了。
江别川就那样靠在陈苏立臂弯，像一个乖孩子依着亲爹一样，陈苏立依稀能从江别川脸上看出蒋回的模样，当然他一次都没见过蒋回。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吧，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在维江读书的雪冬天。
于是陈苏立也没打扰了，心说这个孩子想靠多久就靠多久吧……
在这么冷的外乡里，或许他只是想爸爸了。
……
梦境中，身边的冷松雪的味道逐渐散去了，连着阴沉的冬日也放晴了。春天在草木蔓发的细雨中淋漓而过，似乎只是少年在他十八岁那年的一眨眼，南边的风就回暖了，就吹开了白房子前后的梧桐，蔷薇，以及无尽夏。
“同学们，现在距离高考还剩最后一个月，稳住心态方可一往无前。这个五一假期连着周末放三天，学校不补课，希望你们松弛有度，把握好自己复习或者调整心态的节奏。”
陈我愿坐在位置上，窗外的绿树伸过来，像翘首以盼，可惜陈我愿等不到蝉站在这个枝头唱的那一天。
他现正做地理题，考的季风环流。在图上标记风向时，他于恍然中抬头一看，才发现迟海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入夏了。
——手边的试卷层层叠叠，习题册厚得抵到窗台，闻言陈我愿默默拧开笔套，换了支黑水芯。
下课铃“叮铃铃”响起，而迟海还在用那首《致爱丽丝》，紧接着铃声在偌大的现代化高中徘徊。
陈我愿收书包回宿舍，五月的天仅穿一件校服白衬衫就不冷不热，西装裤子不知道什么材质，反正有些凉丝丝的，还好面料没阻碍有型。那一瞬间，陈我愿以为自己还在恒京那个初高中连读的私立贵族学校。
可能是比较现代化的缘故吧，维中是古色古香的，陈中是上世纪风雨漂泊的旧楼……三所学校都不太一样。
“哎，你收拾行李去哪里啊？也要回家了吗？”
教职工宿舍，韩俊最后一个月要离开了，此后都回家住，他其实蛮不舍的，毕竟自己快实打实在这里住了三年。
江别川不算是收拾行李，仅仅叠一些衣服进书包，还带了点儿方便吃的。
“差不多吧，应该五一之后也回家了。”
江别川对韩俊笑了下。
韩俊不跟他一个班，于是在拉着行李箱出门去的时候，真挚祝愿道：“高考加油啊。彼时一举夺魁，金枝折桂，整个维江市，我最看好你！”
江别川与他碰了碰拳头，回礼道：“你多谦虚啊，到时候还跟你一比高低。”
“那我可要好好沾沾你的光了！”
韩俊松快自信地笑，他目标就是省会的一所热门985，那大学与本校沾亲带故，很欢迎陈中的学生。
——在这个假期五月，长途汽车站的客运大巴，一直从维江驶向迟海。
江别川背着简单的书包，次日一大早拿钱提前买了车票。
他没告诉任何人，忍着晕车与颠簸摇晃，终于在六个小时后，在少年时代一个日色璀璨的午后，来到了陌生的迟海市。
迟海的山不高，山下一片海天蓝。
海天蓝，其间卧着一片雾云缠绕的山。
江别川第一次见大海，大海的蓝映着天，天边露出一角山，却挡不住视线，少年眼底尽是旷远。
在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天涯海角也不远。
约莫下午两点半，路上汽车一趟趟流过眼前。陈我愿在接到电话后，立刻就来了最近的公交站台。他低头翻了下手机，再抬眼时，恰逢转市区的公交迎面驶来。
车上人并不多，陈我愿一下子就看见了江别川。
他很快站起来去接，江别川背着包，脚踩到地面，那种晕车的感觉复回来，接着又被海风吹散。
半年没见了，陈我愿甚至都对人有些陌生了，倒不是江别川模样变了多少，只是好像他不在的日子里，江别川突然就把柔软的气质褪干净了，变得有些苍白，有些锐利……是更瘦了。
以至于这样的江别川朝他笑了笑，陈我愿也没觉得他有多高兴。
“哥。走吧。”
下车后，江别川没有说别的任何，倒是主动牵起了陈我愿的手。
在这个五月里，他指间还是凉的。
陈我愿慢半拍，看了下日色，默默问：“你想去哪里逛一逛吗？还是先吃饭？”
“我不饿，”江别川摇摇头，告诉他，直接说，“我想你陪着我，去岛上看海。”
“好……我陪你去看海。”
陈我愿不知道是不是彼此约定都履完了，他们的关系就可以结束了。此时他心里很难受，却又觉得一直是自己在逼江别川走。
或许那么多年前旅游业还不像现在疯狂，总之即使是在假期间，海岛上也没太多游客。
日色安静又喧闹的五月，温度微微高，江别川穿着白色T恤，底下也是宽松的白色短裤，颜色稍有不同，围了一圈其他浅色字母。此时他光脚站在沙滩上，在太阳底下肆无忌惮暴晒，又被咸湿的海风吹拂。
陈我愿给他带了另一套干净衣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独自坐在游客区沙滩椅，漫无边际地看。
海边太阳大，海就在脚下，海浪一阵阵拍礁打岸，随风撞出此起彼伏的浪花。
下章会不会被屏蔽呢，赌狗为孩子的幸福献上生命。
也会出现这篇文一开始在夏天写的时候，为什么叫心潮不败吧……就是以海为灵感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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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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