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瑶按照父亲的意思给母亲写了封信,送了过去。
卫夫人自金陵回京后,连卫家的府门都未曾踏进半步,只住在她未出嫁前沈家给她留的宅子,同卫悦夫妇比邻而居。
卫悦孝顺,也知晓母亲年岁渐长后喜爱小辈热闹,便时常抱着孩子去陪她。
卫玉瑶的信送到时,正巧就是卫悦抱了孩子陪在卫夫人身边。
卫悦刚出生就没了娘,卫夫人亲手养大了卫悦,行事并不避讳她。
卫玉瑶的信寄来后,她也没有避着卫悦,直接打开了信。
信了写了不少的嘘寒问暖的话语,到最后还是落到了要卫夫人去靖王府一趟为她在谢砚舟说些好话。
卫夫人将信搁在案几上,神色微沉,抿唇道:“我早说过谢归周绝非良人,你姐姐无论如何不肯信我,执意要入宫,到如今觉得走错了路想要回头,可她也不想想,谢砚舟是什么人,她入宫那时就该明白,走了那一步后再难回头。”
卫悦闻言,拿过信匆匆扫了眼,也不敢开口。
她是知道自己这位嫡母的。卫夫人待她确实疼爱,可若要说在卫夫人心里这世间什么最重要,怕也只有卫玉瑶这个亲生女儿了。
要不然,当初在金陵病重之时,母亲也不会因为瞧见了同卫玉瑶面容相似的窈窈,就好转了病情。
卫悦知晓自己几斤几两,也清楚自己能得母亲爱护,无非是因为她的生母为救母亲没了命。
因而她就是再同卫玉瑶不对付,也不会贸然在母亲跟前说卫玉瑶半分不是。
卫悦还记得,当初在金陵时,母亲病重将窈窈认成卫玉瑶,十分疼爱日日都要瞧见她才肯吃药,可后来窈窈的妓子身份被母亲查到,即便窈窈半点也不曾做错事,母亲仍旧觉得一个妓子长了和她女儿肖似的脸,是对她女儿莫大的冒犯,不许窈窈踏进沈家半步。
很早之前,卫悦便清楚,母亲是个顶顶自我最是护短的人。
卫夫人是沈家幺女,得沈太傅娇宠,人到中年仍被老父亲捧在手心受不得半点委屈。
一生仅有的挫折,大抵就是同父亲的婚事。
不过母亲从不是个能委曲求全的人,眼下她同父亲的婚事,也早就名存实亡了。
与卫府相关的一切,而今唯一能让母亲牵挂的,只有卫玉瑶了,
离开卫府已经许多年,卫悦至今仍记得,当年她同母亲到金陵前,父亲在母亲卧房外当着满府的奴才跪了两日两夜,只换回母亲狠狠一个耳光的旧事。
那时候卫玉瑶和家里的弟弟打闹,不小心落了水。
虽然很快就被婢女救了起来,不过是呛了口水,母亲却还是大发雷霆,甚至要逼着父亲打死家里的弟弟,还扬言说要同父亲和离。
那弟弟虽是庶出,却是卫家三代单传的独苗,祖母自然不允人动他性命。
父亲又被母亲的盛怒逼得无法,只得打了弟弟十余仗。十余仗,打得弟弟只剩一口气,都没能令母亲消气。
那一段日子卫家满府都压抑的厉害,父亲不愿和离,也不能当真打死儿子,只能在母亲卧房外跪着。
卫玉瑶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跋扈,闯到母亲的卧房质问母亲。
母亲抱着卫玉瑶哭,听着亲生女儿一句句指责她无理取闹,含泪让卫悦拉着卫玉瑶出去。
原本卫悦也同卫玉瑶一样不明白母亲为何这样。
直到那天她送走卫玉瑶后偷偷回来,在母亲卧房门口,听到了她和父亲的争吵声。
那个在卫悦记忆里永远活的恣意,永远被人疼爱的母亲,歇斯底里状如疯妇般攥着父亲的衣襟。
红着眼眶质问父亲:“你已经亲手溺死了我一个女儿,你怎么敢让你的儿子推瑶瑶入水的?”
父亲的手一直在颤,卫悦听到他说:“瑶瑶落水只是意外,她一点伤也不曾落下,我说过我一定会护着我们的女儿平安长大,你为什么总是不肯信我。”
不知父亲话中哪个字眼激怒了母亲,母亲歇斯底里的撕打着他。
声泪俱下宛如泣血骂道:
“卫京淮,我怎么敢信你的啊?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你却瞒着我将她溺死,纵然双生子不详,你大可同我商量,选一个好人家照料女儿,可你却瞒着我杀了她,你亲手杀了她啊,她还那样小,一出生就对着你笑,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啊,这么多年,你可曾有一点点后悔难过?是不是在你心里,只有你那个卫家独苗的儿子才是你的心头肉?我的女儿,就活该命如草芥!”
后来她跟着母亲去了金陵,一直陪在她身边,再未听母亲提起过,她的另一个姐姐。
可母亲当年那段话,却在年幼的卫悦心里永远的刻了下来。
直到很多年后,卫悦在金陵谢砚舟身边瞧见了窈窈。
窈窈同卫玉瑶长得,实在是像,像到卫悦不自觉的想,若是那个姐姐活着,也许,就长成窈窈这般模样……
卫悦将记忆从回忆中抽离,抬眼望着母亲,犹豫许久后,还是开了口。
“母亲,我……我当年在卫府听到过您和父亲的争吵,后来我见到了窈窈,便一直在想,若是,若是那位姐姐没有死,会不会就是窈窈,年岁相当容貌相似,实在太过巧合。”
卫悦话落,卫夫人低垂眼眸,似乎并不惊讶卫悦知晓这桩旧事。
想起那个生的十分像她女儿的小姑娘,卫夫人眼里划过抹复杂的情绪。
那姑娘的性子十分可人怜爱,想来应是自小颠沛流离才长成了那样卑怯的性子。
她曾经也猜想过那姑娘会不是她当年失去的那个女儿,也曾去查过那姑娘的过往从前。
卫悦不清楚窈窈的身份,卫夫人却是知道的清楚。
她早在金陵时便已经知道了窈窈是谢归周手中的暗棋,卫夫人深恨谢归周父子,当年她孩子的死,甚至都有谢归周父皇的手笔,若不是谢归周父皇借双生子和风命之事威胁卫京淮,卫京淮或许下不去那样狠的手要女儿的命。
卫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耳后有一颗红痣,而那叫窈窈的姑娘,身上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那姑娘是谢归周手中的棋子,不是她的女儿。
当初借着那姑娘的妓子身份同卫悦说不许那姑娘进沈府,实则是她一看到她,就想到谢归周父子,想到她那个被人设计后让亲生父亲溺死的女儿。
原本即便生了双生子,也未必当夜就要将孩子溺死。
卫夫人后来彻查孩子之死时,知晓卫京淮初时存了犹豫,动过将孩子送养或是改嫡为庶的念头,是谢归周的父亲让他安插在卫府的那个妾室,在卫京淮跟前说,大小姐是风命出身,万不能染上不吉的兆头,今日若是留了把柄,来日倘使此事曝光,怕是家里大小姐无缘后位,还是早早处理干净的好。
卫京淮是实打实的刽子手,谢归周的父亲当年也是递刀子的人。
卫夫人恨毒了他们,连带着对谢归周安插来的窈窈,也没什么好感。
她将心中的悲痛压下,缓声道:“她不是我的女儿。悦儿,我素来不愿让你沾染些复杂龌龊的东西,有些事我也不愿让你知晓,可你和那位姑娘走的太近了,我心中实在难安,你记着,那位叫窈窈的姑娘,身份并不简单,不能交心。”
卫悦闻言并未答话,只是恭顺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无法认可母亲的话。
卫夫人也没深究她的态度,只垂眼看着案几上的书信,末了轻叹了声,道:“终究是我的业债,当年我沉溺在失了一个女儿的痛苦中,整日里和卫京淮争执吵闹,也忽略了活下来的另一个女儿,那时她年幼,我瞧见她便忍不住掉眼泪,只得由着你们祖母照料抚养她,养成了如今的性子。事到如今,我又能如何呢,做母亲的,总是盼着她好的。总之,是我的过错。谢砚舟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回头了,我唯一能为瑶瑶做的,也就是盼着谢砚舟能记着当年的恩情,莫要介怀瑶瑶当初逼他退婚的折辱。”
话说到这里,卫悦便明白了,卫夫人这是已经决定要为了卫玉瑶去登靖王府的门了。
*
两日后,卫夫人同卫悦一道来了靖王府。
卫夫人是谢砚舟母后的至交好友,当初谢砚舟父皇驾崩皇叔继位后,她和沈太傅也十分照拂谢砚舟。
谢砚舟敬重她这个长辈,王府的人自然也不敢慢待。
一见她和卫悦两人登门,忙迎着人去了待客的前厅。
谢砚舟和沈淮序两人正在书房,听闻卫夫人登门的消息后,沈淮序神色微惊,心想怪不得这两日卫悦情绪不对。
谢砚舟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自从听闻卫夫人入京的消息后,他便猜到了卫夫人会来这一趟。
“走吧,过去一趟。”
谢砚舟两人一道去了前厅,卫夫人见两人进来,便示意卫悦同沈淮序先行退下。
厅内只剩卫夫人和谢砚舟两人,谢砚舟上前去,为卫夫人敬了盏茶。
卫夫人接过茶盏,瞧着眼前的谢砚舟,想到卫玉瑶的难处,再是难以启齿,也还是开了口:“殿下可还记得瑶瑶十岁那年,先帝逼你退婚时,你同我说的话。”
谢砚舟记性极佳,自然不会忘。
当日他求卫夫人不要应下退婚,承诺来日无论他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都会护未婚妻一生安稳。
当年字字真心,未有半句虚假。
可时移世易,而今的谢砚舟心境到底已不同于当年。
他搁下茶壶,颔首道:“姨母今日登门,我也猜得到原因。您放心就是,无论局势如何动荡,我都会保卫玉瑶性命。”
谢砚舟话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他顾念旧情,会保卫玉瑶性命,
卫夫人点了点头,又道:“瑶瑶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受她父亲教养,任性虚荣不假,却不是个恶毒的性子,也不曾害过你,还望你日后,莫要介怀她当初退婚折辱于你之事。”
谢砚舟淡笑了声,回道:“姨母大可安心,我从不曾介怀过此事。”
“那就好,那就好……”卫夫人彻底松了口气。
实在是谢氏皇族给她的印象太过糟糕,她委实是怕谢砚舟也是个如谢归周父子一般睚眦必报的人。
谢砚舟态度极佳,似乎并不将卫玉瑶当年退婚之事放在心上。
卫夫人想到他少时对卫玉瑶的看护爱怜,心想,或许谢砚舟是随他父皇的性子,最是温柔痴情。
转念又想到那个和卫玉瑶生的极为相像的姑娘,下意识问道:“听闻那叫窈窈的姑娘也到了京城,你是知晓那姑娘的身份的,可有想好如何安排?她虽是谢归周的人,到底也只是个寻常弱女子,翻不出什么风浪,日后谢归周驾崩,她也没有什么威胁,左右也是你娶的妻子,妥帖养在府中就是。”
卫夫人话音还未落下,便见谢砚舟原本平和温雅的神色,冷了许多。
她有些不解,刚要接着问话。
谢砚舟便开了口:“人已经送回谢归周身边,今后,京中权贵都会知晓,我在金陵娶的妻子已然病逝,姨母日后就当从未见过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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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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