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的话落在耳畔,谢砚舟神色冷沉久久不曾答话。
既已分开,她的安危的确轮不到他操心,原本今天,他也不该来这处。
方才他在正明寺经阁内,听说她来了寺中,想到自她走后,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玉镯和银戒,不知怎的就来到这处她离开后殿时要经过的殿阁。
谢砚舟到这处时,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遇见她,更不清楚她会不会在此停步。
他在这里等了许久,原本已经要放弃,准备抬步离开。手触到殿阁木门之时,却听到她步音渐近。窈窈和秋娘说话时的嗓音传入殿阁内,她依靠着殿阁门外,谢砚舟看着木门上落下的人影,听着她的话音,终是伸手将她抱进了殿内,把那两件东西给了她。
其实谢砚舟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将那两件东西送来给她。
她被谢归周养在京郊小院,出入皆有禁卫看护,伤不得一丝一毫,她的安危,也根本轮不到他操心。
而那玉镯是他母后当年留给他来日妻子的东西,她已经不是他的妻,镯子更是不该再给她。
今日的一切于谢砚舟而言,都是多余之事。
可他偏偏就是做了。
连一点犹豫都不曾有。
*
谢砚舟望着窈窈身影渐渐消失于前,才收回视线抬步离开,沈淮序紧跟其后而去。
另一头,窈窈走远后垂眸瞧着腕上玉镯和手中银戒,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些物件扔掉。
秋娘在寺庙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她,重又踏进寺内来寻人。
窈窈远远瞧见秋娘的身影,下意识将玉镯和银戒都藏在袖中。
“今日在外头耽搁的有些久了,姑娘的身子吹不得太久的风,还是快些回去吧。”秋娘到窈窈跟前,开口劝道。
窈窈点了点头,由秋娘扶着自己踏出寺庙上了马车。
她以为她小心藏下了那东西,也以为偶然遇见谢砚舟这事不会再有旁人知晓,却不知道,谢砚舟今日人在寺庙的消息,此时已经传到了谢归周跟前。更不知道,她今日和谢砚舟的这一面,会如何触怒谢归周。
窈窈回到京郊小院后,勉强用了碗粥,便抱着被子窝在榻上睡了过去。
她中了淬心毒,本就体弱,今日歇斯底里哭上一遭,整个人都更苍白孱弱许多。
谢归周深夜踏进内室时,瞧见的便是攥着心口沉沉睡着的窈窈。
这一夜的月光灼灼,内室里不需点灯,谢归周便能将睡着的窈窈瞧得清楚。
这段时日,谢归周偶尔会在深夜难眠时,踏进内室瞧一瞧睡着的她。
许多年前,他在无数个深夜,听到她睡觉时不安生摔下床榻的声音后,总会起身绕过那道隔开两张床榻的屏风,俯身抱起摔疼后哭闹的她。
时隔多年,他再踏进她深夜睡去的内室,当年那个睡觉时总会摔下床榻的小丫头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是连睡梦中都哭的压抑的窈窈。
谢归周每次深夜踏进内室,总能听到她在梦中的压抑哭声。
最开始那些哭音像是巨石般在他心口砸出一个又一个空洞的血口,后来一日日过去,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她压抑的哭声,也习惯了不为所动。
今夜踏进内室,谢归周以为,一定又会同从前一般听见她压抑的哭音。
却没想到,月光下那睡沉的姑娘,虽攥着心口忍受淬心毒无边的痛意,唇畔却隐带笑意。
*
或许是今日遇见了谢砚舟的缘故,窈窈今夜竟难得梦见了他。
自从离开靖王府后,她刻意让自己不要想起他。
这段时日,窈窈常常梦见卫夫人和卫悦,甚至会梦见卫玉瑶,偶尔也梦见幼时的自己,却极少梦见过谢砚舟。
谢砚舟于窈窈,实在是太过于复杂,也太过于矛盾的存在。
他是她时至今日所有关少女情动的记忆,是她那么那么喜爱的夫君。
却也是她不敢回想的存在。
过往有多么甜美,而今刺在她心口的刀尖就有多么锋利。
若要刀尖舔糖,实在太过痛苦,她受不住,便逼着自己不去想。
直到今日又一次看到谢砚舟。
那些强压下的回忆,才悉数涌起。
他问她为什么哭,他问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温柔爱怜的为她拭去眼泪,一如从前模样。
让她今夜,梦见了从前的少年郎。
梦里,她很早很早就遇见了他,早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在一个荒野山林里遇见了他。
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一眼望去,便让人觉得温润如玉的好看。
她喊他舟舟哥哥,他背着她在暴雨的山林中走着,他为她做了个秋千,他哄着她安眠,不厌其烦的喊着她的名字。
是她的名字,不是旁人。
那段梦美的如梦似幻,最终结束在一个蝉鸣不止的夏日。
在那个一个夏日的午后,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秋千那片山林,一一变得模糊。
直到许多许多年后,她做了他的妻子。
他待她很好很好,同许多年前的山林中,一般的好。
他陪了她许久许久,教她读书习字,为她绾发描眉,一声声唤她小姑娘,纵容又爱怜。
有一日金陵难得下了一场大雪,她在梅林中沾了满头霜雪,他含笑给她拂落身上雪花,眉眼间尽是真切柔情,窈窈看着一旁的他,心想,或许真到了白头的那一天,就会是这般模样。
安稳又幸福。
梦境实在太美太美,美到她不愿醒来,美到她想等到真正的白首。
美到,她无知无觉,呢喃了谢砚舟的名字,又满含爱恋的唤了声夫君。
美到,她被人掐着手腕,疼得醒来时,看到眼前谢归周的脸,因梦醒而落了眼泪。
谢归周看着她醒来后,这副笑容骤然散去,眼含惊恐落了一滴滴泪的可怜模样,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一寸寸勒紧。
她腕上戴着个玉镯,那玉镯,谢归周再熟悉不过。
当年,他的母亲未入宫前便戴着这只玉镯,后来她入了宫城,做了皇后,诞下谢砚舟,将一切过往悉数割舍,唯独留着这只玉镯。
许多年后,这镯子,到了谢砚舟手中。
母亲说,要谢砚舟给来日娶进门的妻子。
真是讽刺,他是她的长子,母亲却事事只考虑长在她身边的谢砚舟,视他如无物。
当日窈窈入宫,腕上戴了这镯子,已是触了谢归周忌讳,他隐而不发,却在将窈窈带走时,刻意把镯子留在了王府。
不曾想到,今日窈窈出门一趟,竟又带了这镯子回来。
原本谢归周只是知晓今日谢砚舟人也在正明寺,却并不知道窈窈同他见了面。
是这只玉镯,让他知晓,窈窈在他眼皮子底下,仍然见了谢砚舟,不仅见了,她还从他手中重新拿了这玉镯。
其实见了见就见了,谢归周想,不过一面而已,他委实不该在意。
可是,窈窈只见了谢砚舟一面,便已这般难以割舍。
明明谢砚舟已经送走了她,她还是忘不了这段情。
谢归周不明白,情爱二字,当真就如此重要吗?
重要到伤透了心,也仍旧挂念吗?
“窈窈,你很喜欢谢砚舟是吗?喜欢到,可以为他生为他死是吗?”他缓声问她,似乎并不为她今日这般形状有丝毫怒意。
窈窈抱膝低首,无法答话。
她知道她喜欢那个金陵花楼里遇见的郎君,喜欢那个温柔爱怜待她万分疼爱的夫君,却不知道,她喜欢的,究竟是不是谢砚舟。
眼瞧着窈窈不肯答话,谢归周嗤笑了声,冰凉的指腹划过窈窈泪痕交错的脸,声音满带嘲弄接着道:“可是窈窈,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窈窈抱着膝头的指节猛地用力,指甲处已现青白,咬唇不语。
她不知道,或者说,她不敢去知道。
美梦不醒,尚能沉溺,美梦一醒,只剩悲痛。
她不想醒,也不想再知道一次谢砚舟真正的心思。
可惜谢归周不愿放过她。
内室月凉如水,谢归周握着窈窈肩头,眸光尽数落在她脸上。
声音低缓冰凉,近乎残忍道:“我知道,你怨我当年舍弃了你,也恨我视你如棋子,可是窈窈啊,你以为谢砚舟就是什么好人吗?你以为他待你能有几分真心吗?你十岁之时,我的确舍弃了你。可我将你一手养大,头十年待你的确是真心爱护全无算计利用。若不是这张脸,若不是你的身份,我未尝不会将你视作掌上明珠珍爱,可你的用处实在是太大了,于我利益之重,由不得我心慈手软也由不得我不放弃你。窈窈,你以为,将谢砚舟换作是我,他就不会放弃你吗?”
窈窈咬牙低首,推开他几分,启唇道:“他和你不一样。”
谢砚舟再如何,也不会拿至亲之人做棋子。
他只是不爱她,只是不曾真心喜欢她,只是早早知道了一切,只是从不曾将她视作至亲至爱。
而谢归周,却能将当年至亲的她做棋局上的棋子。
他们怎么会一样。
谢归周闻言眉眼冷沉,握着她肩头的手力道更甚几分,半晌后,声音低缓带笑道:“不如我们赌一把吧。就赌,他和我是否一样。”
谢砚舟近日动作太甚,要不了几日,甚至可能就在明日,他就能动手逼宫。
谢归周如今病体孱弱,又无子嗣,边疆也仍有余乱。他心知这样动乱的局势,他坐不稳江山,也知道再等下去,或许谢砚舟哪一日,当真动兵逼宫之时,他会不剩半点退路。
自从谢砚舟活着从边疆战场归京那刻开始,或者说,早在窈窈在金陵时倒戈的那刻起,这场棋局,于谢归周,便已是穷途末路了。
他不得不退,也不得不拱手让江山。
只是、只是,若是这场暂时的退让,能换得窈窈清醒,从此视谢砚舟如仇敌,倒也不算是全无胜处。
谢归周话落,窈窈眸中满是不解。
她不明白他究竟是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谢归周,是在拿她的性命,去赌她会彻底恨上谢砚舟。
“你要做什么?”窈窈眼神戒备的问他。
谢归周笑意愈加放肆,抬手将她遮着眼眸的碎发理到耳后,笑道:“窈窈,谢氏皇族的儿郎眼中,从来权位江山最重,儿女情长不值一提,更何况,你于谢砚舟,连儿女情长都算不上,你不是怨我舍弃你吗?那我就让你看一看,换成谢砚舟,他肯不肯舍弃他唾手可得的江山权位,肯不肯舍弃他惦记十数年的钟情之人,来保你的性命。”
这章写完的太晚了,没来得及检查错别字,大家先凑合看,我明天检查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新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