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舟面色苍白,眼眶通红,一旁的卫夫人也不遑多让。
那卫夫人似是不敢相信,握着卫玉瑶的手,一再摇头,口中不住喃喃着:“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的女儿明月刚出生就没了,怎么可能会是那个长于金陵花楼的丫头呢?这不可能!”
谢归周冷笑一声,斥道:“怎么不可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当真瞧见过那女婴的尸体吗?窈窈十岁那年,耳后还有那颗红痣,你们若是以为,谢砚舟当年遇见的是卫玉瑶,大可以问一问卫玉瑶,十岁那年她可曾离京来过此处荒野。”
当然不曾。卫玉瑶长于京城卫府,打小被家里人当眼珠子养大,莫说是来到城外荒野了,就是出府都是极少的。
“我……我幼时,从未出过京城。”卫玉瑶声音隐带惧意,握着母亲的手,眸光复杂的看着窈窈方才坠落的那处悬崖,开口道。
她话音落下,谢砚舟只觉那处悬崖愈加刺目,让人看着,便觉眼眶痛得几如剜肉。
眼盲心瞎,谢归周说的对。
当真是眼盲心瞎!
心心念念数年的人近在眼前,却不曾善待。
可不就是眼盲心瞎吗!
谢砚舟闭眸了瞬,再抬眼时,眸光空洞看着此刻空荡荡的崖边,喉间隐带哽咽道:“留足人手看好谢归周,我亲自带人下去找。”
一旁的卫夫人面色苍白,望着那处留在崖边的血色,说不出话来。
谢砚舟话落便带人下了悬崖。
万仞悬崖,无数峭壁。
他带着心口仍在渗血的伤,沿着悬崖峭壁往崖地寻去。
从天际微亮的凌晨,找到夕阳西沉,又在夜幕中寻到天亮。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始终没有见到她的踪迹。
崖底乱石无数,古树遮掩蔽日。
谢砚舟昂首望着从茂密古树枝干中透进来的晨光,心想,或许寻不到消息,就是好的消息。
他盼着她能活下来,即便知晓,难如登天,却还是存了妄想,希望她能好生活下来。
他实在、实在是,不愿在崖边看到她无声无息触不到半点温度的尸体。
他想,只要看不到尸体,他就能告诉自己,她还活着,在这里的某一个角落里活着,只是不愿见他,所以才躲着他。
此时的谢砚舟不会想到,寻不到尸体,除了她好好活着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死的太过惨烈,以至于,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
谢砚舟带人在崖底没日没夜的寻着,窈窈在那距离崖底遥远无比的半空中睡的安详。
有人在半空中那崖壁和一只横长的大树间,挂了张极大的网。
窈窈坠崖后,就落在了这网上。
就在这张网附近的崖壁上,藏着一处暗洞,洞内的人见窈窈被网接住后,远远看了眼她,好奇道:“咦,这姑娘是卫姑娘还是靖王妃?”
说话这人年岁较轻,瞧着却武艺高强很是壮硕,也难怪能在悬崖峭壁上挂起一张网。
除了这人外,洞内还有另一个人,是个年岁较长的一个嬷嬷。
那嬷嬷闻言跟着看了过去,倒是认出了网上的人究竟是谁,摆手吩咐他将网连带着人一道拉进了洞内。
嬷嬷心道,是这姑娘倒是省些麻烦。若是救下的是卫姑娘,还得费心给她联系家人悄无声息的送回去,可救下这姑娘,却是省事。保了她的命,喂了解药就是,至于她醒了去哪,也用不着他们操心。
窈窈昏迷着,眼下攥着心口仍未醒来。
她要是醒来见了这年长些的嬷嬷,定是觉得熟悉无比。
因为这嬷嬷,生了张和秋娘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这洞内的嬷嬷却不是秋娘,而是那个,据说早就死在金陵花楼的春嬷嬷。
春嬷嬷瞧着窈窈脸颊上的血迹,和她睡梦中仍攥着心口的姿势,轻叹了声,从腰间取了个药瓶子,道了句:“总归是两位殿下造的孽,亏得太后离世前留下的淬心毒解药还有一枚,不然,就是这回救了这姑娘,也得眼睁睁瞧着她去死。”说着便将那药喂进了窈窈口中。
方才拉窈窈入洞内的奴才见状,有些忧心道:“嬷嬷,咱们这样背着殿下行事,若是出了差池,被问了罪可如何是好?”
春嬷嬷闻言敲了那奴才脑门一下,口中道:“两位殿下斗法,却殃及了人家姑娘性命,太后若是还在,定是也不忍见这姑娘香消玉殒的,再说了,这姑娘坠崖,定是被两位殿下谁害的,咱们救了她,也算是给殿下消些业债。何况,你我不说,她又昏着,谁能知道。”
话落,让那奴才远远避开,自己将窈窈的衣衫换下,给她穿了件寻常市井人家的男装衣衫,又给她梳了男子发髻,用了些易容的玩意遮了她这张极易惹祸的脸。
料理妥当后,见窈窈隐隐有些要醒来的迹象,便将人放到了一旁的石壁上。
嬷嬷看了眼窈窈,想起自己那个妹妹似乎很是疼爱这丫头,思量了番,在地上写了行字,又从身上拿了包银子,系在了窈窈身上,才抬步从洞内的山间隧道中离开。
春嬷嬷走后不久,窈窈就醒了过来。
洞内水珠滴答,窈窈怔怔抬眼,看着这陌生的山洞,微微慌神。
这是黄泉地府吗?
洞内的一滴水珠落在窈窈发间,冰凉的水珠冷的窈窈下意识颤了颤。
会冷?
难道她没死?
窈窈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疼意泛起,让她清楚了自己还活着。
心口处压抑的疼痛好似突然消散,她整个人都觉得轻快了不少。
窈窈低眸看着自己心口,不经意间,瞧见了留在那地上的一行字。
“蜉蝣蝼蚁朝生暮死卑微渺小,尚且艰难求生,何况人乎?淬心毒已解,姑娘年岁正好,前路还长,万望珍重。”
窈窈喃喃念出这话,不觉间红了眼眶。
蜉蝣蝼蚁尚知求生,何况人乎?
如果可以好生的活,谁会想去死呢。
只是她从前活的好难过好难过,淬心毒的痛折磨她人不人鬼不鬼,也让她情绪敏感极易崩溃。
夫君、生母的轻贱鄙薄,谢归周的算计恶意,无不压得她窒息,逼得她只能求死。
好在,好在,她没去阴曹地府。
窈窈眸光落在了腕上玉镯和手间银戒上,想起当年新婚夜同他讨礼物的自己,想起佛殿内在他怀中哭泣的自己,想起不久前,拿着这枚银戒,决绝求死的自己,红着眼眶笑了笑。
这一笑,是释然,也是解脱。
是啊,年岁正好,前路还长。
既是九死一生侥幸活命,从前,便只当是大梦一场,再也不要回头,再也不要想起了。
窈窈抬步走到崖边,看着那万丈悬崖望不到底的深寂,褪下腕上玉镯、手中银戒,将它们连同身上换下的那间寝衣,一道扔进了崖底。
玉镯、银戒、寝衣,这是她身上,最后关于过往从前的东西了。
它们一一落入崖底,如同她在崖边之上时,落得那滴眼泪一般,无声无息。
窈窈清理了救她之人留下的痕迹,抬步也往洞口内唯一能出去的山间隧道走了过去。
*
另一边,谢砚舟已经两日两夜不曾阖眼。
崖底很大,他从乱石盘布的山野,找到野兽嘶吼的密林,始终不曾寻到她的踪迹
此时正是深夜,狼群围猎。
谢砚舟一行人,自然成了狼群眼里,饱餐一顿的食物。
好在谢砚舟此行身边带着的,都是他身边一等一的暗卫,倒也不惧猛兽。
月夜下狼群的吼声不断,暗卫持刀护卫,谢砚舟抬眼扫过密林中窜出的这些畜生,视线落到其中一只狼口中叼着的物件上,猛地变了脸色。
那恶狼口中,叼着一只玉镯。
谢砚舟双拳紧握,一颤再颤,眼眶血红,说不出话来,推开身前的护卫,猛地飞身到了那匹狼跟前。
那狼恶狠狠的挑衅,龇牙咧嘴。
却让谢砚舟将他口中的东西看的愈加清楚。
他持剑刺向那狼的牙嘴处,生生顶开它的獠牙。
恶狼齿间血肉模糊,碎裂的衣物残片还在它口齿中。
淋漓模糊的血肉,碎裂残片的衣物,以及,此刻,叼在那恶狼口中的玉镯,和那刺在恶狼皮上的银戒暗器……
一一都让谢砚舟心神俱裂。
他双眸血红,心口处的疼得,好似被人生生剜心一般。
谢砚舟以为,悬崖万丈,总有枝木,或许能为她遮风挡雨,能使她不至落入崖底。
也以为,寻不到尸体,是因为她还活着。
不曾想到……
他的窈窈,葬身恶狼腹中,他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回……
她死的这样惨烈……
窈窈是那样怕疼的小姑娘,却以这样疼痛至极的方式丧命,她定是怨恨他入骨。
他说了那样伤她的话。
他逼死了她。
他让她受尽了痛楚难堪。
她在天之灵,连尸骨都不愿意留给他。
谢砚舟握剑的手一颤再颤,任由那恶狼生生咬下他手臂一块肉。
此时他被生生咬下的,不过区区一块血肉,这样的疼怕是及不上她葬身恶狼腹中所受的万分之一。
谢砚舟手臂上血肉淋漓,掌心剑刃铮鸣不止。
他好似能听见那个穿着红色寝衣的小姑娘,声音凄厉至极的喊着疼,喊着救命。
是他……
是他害了她……
是他葬送了她的性命……
是他,让她死的如此惨烈……
她是那样怕疼,那样爱美,那样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啊。
他发过誓,要护她一生安稳喜乐。
可他,究竟都做了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新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