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话音落下，郎中神色惊诧，纳闷道：“老朽有些疑惑，还请夫人莫怪。敢问夫人，您身子康健，这孩子也好端端的，为何不想要它？”
郎中毕竟常年行医，总是存了副医者仁心，才多嘴一问。
窈窈低眸看了眼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摇了摇头，回道：“这孩子来的不合时宜，我一穷二白，养不起，也不能养。”
郎中微怔，追问了句：“那孩子的父亲呢？这又不是夫人你一个人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更该承担起养育之责，岂能由着夫人你一个人受累。”
窈窈苦笑了声，回道：“郎中有所不知，这孩子的父亲，也不会想要这个孩子，若是他在这，更要让我落了这一胎。”
纵使隔着帷帽，郎中仍能感觉到，眼前的女子说这话时，周身溢出的悲怆。
他想到那些被夫君抛弃的可怜女娘，心里也有了揣测，低叹了声，无奈道：“罢了，既是无法要这孩子，打了也好，总好过生下来受罪。”
郎中这话，是说到了窈窈心坎处。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是存了不愿让这孩子来人间遭罪的心思。
这个孩子并不被期待，无论是她还是谢砚舟，都不会想要这个孩子。若是生下了这孩子，自己都不能保证一定会疼爱孩子，那远在京城的谢砚舟也更是不会疼爱。
与其生下来，让孩子如她自己这般遭受许多年的苦难，倒不是，干脆不生。
*
窈窈点了点头，同郎中道谢：“多谢郎中体谅，劳烦您开药罢。”
她话落，郎中却道：“是药总有几分毒，我观夫人脉象，似是刚病过一场，为免此番落胎更伤了你的身子，还是先将养几日的好，我先给您开几幅养身的药，回家好生养五日，五日后，来寻我开药，才算稳妥。”
窈窈听罢应了下来，接了郎中开的药，又道了声谢，才抬步离开医馆。
她走后，郎中便去了后头的医室，给里头的另一位病人看诊。
里头的病人也是个女子，生的姿色出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经年累月的吃药仍未养好身子。
郎中一进来，边给她施针边絮叨道：“这儿女缘啊，当真是磨人。外头那位夫人，怀上了不想要，你经年累月的扎针吃药，想尽法子想要个孩子，却总是怀不上。”
里头的这位夫人，是当地县令养在外头的女人。
早年间是金陵花楼里的雏妓，小时候遭过罪，伤了身子，故而眼下于子嗣之上便分外艰难。
她常年被养在外头，那县令也不是个寡情的主，对她很是爱怜，想尽法子要纳她入府，只可惜那县令出身京中大族，族中规矩严苛，哪容得下妓子进门，又知晓这女子子嗣艰难，早放了话说，要想进门需得先诞下子嗣再说。
这女子和县令在一块儿也有数年了，这几年来，那县令也好，这夫人自己也罢，为了有个孩子，都费尽了心思。
吃药扎针，符咒土方，什么法子都用了，就连那县令自己也来寻郎中看过诊，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的问题，才让她怀不上。
看来看去，只查出是这夫人年幼时做雏妓，身子遭了罪，这才怀不上。
那县令倒是没什么毛病。
到今年，为了怀不上孩子的事，这位夫人愁的愈加厉害，整日郁郁不安，县令为了让她宽心，甚至动了寻个孤儿来充作两人孩子的念头。
原本这位夫人是不肯的，可这一回回的折腾，怎么都怀不上，她也难免心中丧气，暗道自己或许真是没有儿女缘。
方才那郎中的话，倒是说的她动了些心思。
她踌躇了番，问郎中道：“那位夫人为何不想要孩子？”
郎中如实把方才窈窈的话转告给了她，她闻言低叹了声，心道，那姑娘也是命苦，心中怜悯，也愈加动了念头，又问道：“郎中可是已经给她开了落胎药了。”
“那倒不曾，那位姑娘前些日子病着，我给她先开了养身的药，让她将养几日，待五日后才来开落胎药，免得伤了她身子。”郎中摇了摇头回道。
郎中话落，那夫人点了点头，思量了番，开口同郎中道：“我和我家官人一直盼着有个孩子养在膝下，可我这身子，实在不中用。想必是没有子嗣缘分的。我想着，落胎总是造孽，也难免伤那位夫人的身，若是那夫人同意，不如把这孩子生下来，送于我和我家官人养育。”
郎中闻言，连声道好，说这般最好。
那位夫人便同郎中道，自己回去和官人商议，五日后，来医馆见一见要落胎的那位夫人，同她好生商议此事。
*
另一边，窈窈回到了自己住处，摘了帷帽后，枯坐在床榻上，下意识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
她没心思煎药，脑子里一团乱，躺在床榻上，缩在被衾里，阖上眼帘，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愿想。
她真的不能要这个孩子，她连自己都不一定能养活呢，如何能再养一个孩子。
就算是退一万步讲，生下这孩子把孩子送去京城给谢砚舟，也是万万不可的。
那谢砚舟而今怕是都做了皇帝了，日后怕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数子嗣，多的是人想要给他生孩子，也不差这个孩子。
何况，她好不容易逃出来保住一条性命，疯了吗再去找他。
窈窈叹了口气，只觉万般无奈。
她以为在悬崖边时，便已经是和从前的一切，和谢砚舟彻底断的干净了，哪里想到，竟有了这个孩子。
窈窈心底有些难过，眼尾不自觉淌出了泪。
这一段时日，她一个人从京城跑到江南，路上被骗了几回钱，也遇过几回险，其实也是遭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的，原本她是个极爱掉眼泪的人，可这一路吃苦受累，她一次也没哭过。
今日不知怎的，却掉了眼泪。
窈窈抽了抽鼻子，将眼泪蹭在了被衾上，小小声的在被子内唤了声：“宝宝……”，有些哽咽的接着道，“你别怪娘亲，娘亲也没有办法，你下回若是还要投胎的话，记得找个好人家。”
话落，咬了咬唇，逼着自己睡下。
许久许久，久到本该沉沉睡去时，被衾内，却响起了呜咽的哭声。
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千里迢迢的逃命，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突然发现怀上了孩子，自然是又惊又忧。
想到眼下说不定谢砚舟都已经登基当上皇帝了，窈窈更是委屈极了。
她边哭边骂，骂谢砚舟混蛋，骂那避子药丸怎么失了效用，骂自己从前愚蠢。
好半晌后，骂累了，也哭累了，才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爬起来给自己熬药，又取了点银钱上街去买了膳食。
窈窈从前，无论是在谢归周身边长大时，还是在金陵花楼那几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后来嫁给了谢砚舟，靖王妃之尊，更是不需亲自做什么。
是以，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空长了年岁，生活技能却是几乎没有。
在此处定居后，每日的膳食都是出门买的，眼瞧着就要坐吃山空了。
窈窈捏了捏瘪的不能再瘪的钱袋子，心道这般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上街要饭了，得想个法子谋生赚银子糊口。
她去了常去买膳食的那家小铺子，接了买的包子后，鼓着胆子，问了铺子里的阿婆，是否招工。
窈窈问话时，一边小口咬着包子，一边撩起了帷帽的面纱。
那阿婆听了她问话，匆匆抬眸看了她一眼，本想说不招，却在瞧见她容貌时，猛地改了口。
这姑娘生的真是貌美，可着清河县怕也找不出第二位，若是这样一个娘子立在档口卖膳食，还愁来往的人不进来用膳？
阿婆如此想着，喜笑颜开的上前去拉着窈窈的手道：“招工招工，姑娘你都会干些什么呀，同阿婆说说。”
窈窈想了想，回道：“我大抵是都不大会的，但我会好好学。”
阿婆瞧她这张脸，又握了握她养的腻白娇嫩的手，便猜出了她估摸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也不指望她真能干活，便道：“好好好，能学就成。”
话落，拉着窈窈坐在一旁，给她倒了盏茶水，就打听了起来。
“姑娘生的这样貌美，瞧着定是家里娇养的，你出来找活干，你家夫君能答应吗？”阿婆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问她。
窈窈接过茶水，抿了口，略一思索，回道：“我家夫君死了，我自是得出来找个活计养活自己。”
“死了呀……”死了好呀……阿婆想到自己家里那个一屁股打不出个屁，满肚子都是之乎者也眼下拖到三十还不成亲的儿子，望着窈窈笑的愈加慈爱。
口中却道：“哎呦，也是可怜，那就在阿婆这做工就是，我瞧你每日也都是过来买膳食，想必是不会煮饭吧，日后就到阿婆这帮工，每日也就在阿婆这用膳，平日不用多做什么，就学着擦擦桌椅扫扫地就是，你看可好。”
窈窈一怔，不敢想象自己这样轻易就找到了糊口的活计，赶忙应了下来。
转念想到腹中的孩子，眸光黯了黯，又道：“我这段时日还有些事要处理，可否过段时日再来做工呀，阿婆。”她唤人时声音不自觉总娇娇柔柔的，惯来爱娇讨喜，那阿婆听见愈加喜欢，笑眯了眼。
阿婆一心惦记着想把这美娇娘介绍给自家儿子，自是满口应是。
窈窈同阿婆商议好了过段时日来做工，解决了糊口的问题，心里也算放下一块儿大石，拿着买的膳食便回了家。
转眼五天过去，也到了要去医官取落胎药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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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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