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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将军好男色?”

*

上京城的秋风带着桂花的甜香。

许清遥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昨日那个“不知名的好心人”送来的琉璃兔子。

她抿唇笑了,抬头望向院中那株老桂树。

中秋将至,金桂已缀满枝头,香气浮动在夜色里,像是某人若有若无的试探。

“月见。”她忽然唤道。

小丫头揉着眼睛从外间进来:“小姐,可是要添茶?”

“去备一份帖子。”许清遥指尖点了点兔子的尾巴,声音轻却坚定,“给萧将军的——就说,明夜中秋,若是将军无事……可愿在醉仙楼一聚。”

……

中秋夜。

醉仙楼的朱漆栏杆外,已挂满了各色花灯。许清遥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时不时扫向楼梯口。

月见在一旁小声嘀咕:“小姐,萧将军会来吗?”

许清遥挑眉,故作遗憾:“不来的话,那这一桌子好吃的就没人买单了。”

话音刚落,楼梯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萧舟衍一袭墨色锦袍,腰间悬着那把错金匕首,眉目如刀裁,却在见到她的瞬间柔和下来。

“卿卿,这算盘打得真响啊,”虽是这样说,但他眼里透着笑,眼神扫向那一桌子的吃食,声音低沉,“醉仙楼的烧鹅,据说今日限量。”

许清遥挑眉:“将军消息倒是灵通。”

“不及卿卿半分。”萧舟衍落座,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路过西市,顺手带了糖炒栗子。”

纸包温热,那家包子铺是她这几天的新宠。

……

酒过三巡,窗外华灯初上。许清遥忽然起身:“带将军去看个地方。”

萧舟衍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已被她握住。

许清遥拉着萧舟衍出了醉仙楼,走在街上,绣鞋踏过青石板上零落的桂花,像踩碎了一地星光。

“许姑娘这是要拐带朝廷命官?”萧舟衍任由她拉着,唇角噙着笑。

“将军若怕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她回头,鬓边琉璃兔子的耳坠晃啊晃,映着街边灯笼的暖光。

许清遥拽着萧舟衍穿过三条暗巷,停在一座废弃的钟楼前。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将满地铜锈照成粼粼星河。

“上京城最高的地方。”她提起裙摆踏上摇摇欲坠的木梯,“比太清宫的观星台还高三丈。”

萧舟衍忽然揽住她的腰跃上横梁,惊起一群栖息的夜鹭。羽毛纷扬中,他指尖擦过她耳垂的琉璃兔子:“卿卿可知,这耳坠原本是一对?”

“另一只呢?”

“七年前的北境雪夜里,”他忽然将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掌心,“救了只冻僵的小兔子。”

许清遥低头——掌中的琉璃兔子缺了半片耳朵,与她戴的那只相比,多了几分孤寂。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兔子……

许清遥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但只一瞬,她没来得及细想。

“对了,”许清遥将掌心的兔子仔细放在荷包里,“将军不问我为何要带你来这里?”

“纵使姑娘要带我去龙潭虎穴,走一遭便是。”

萧舟衍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管她要带他去哪里,有他在,绝不会让她出事。

一轮明月照在钟楼,清辉将两人的影子照在墙上,好似一对亲密的恋人。

“将军好男色吗?”

许清遥忽地发问。

萧舟衍眼里满是诧异:

“本将好男色?”

“卿卿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气得他发笑,他的卿卿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之前是之前,为了应付各方势力,他没有管。回去之后,就让卫二把这些谣言都处理了!

许清遥轻轻摇头,没理面前男子的话,自顾自说着:“将军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

“请讲。”

“将军常年在外征战,身边没个知冷知热之人?”

“知冷知热?”萧舟衍忆起那时的许清遥被北疆的风雪吹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笑道:“她自己倒是十分地知冷知热。”

“那此人现今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舟衍嘴角上扬。

“???”

什么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啊?

她什么时候见过他?

大兄弟,别闹,那会儿她还没来呢。

“将军你……真的为了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才娶我的?”

“当然不是,我是真心诚意地要娶你。”萧舟衍轻声回答。

又有些心痛,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大概是萧舟衍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破碎,她不知道怎么安慰。

“将军……少年时和‘许清遥’很是要好?”许清遥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如果他和‘许清遥’是青梅竹马……那现在的她不就是插足的第三者?

她看见面前的男子摇头,一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过去,现在,陪着我的一直是卿卿你啊。”

烟花恰好这时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他含笑的眼:“许个愿吧。”

许清遥听话的闭眼,双手合十。

希望早日回去。

***

凉州城。

今年的中秋比以往冷清些。

五更梆子刚敲过,许致远便听见窗棂“咯吱”轻响。他未点灯,手指已按上枕下短剑。

“大人。”

张诚的声音压得极低,随即一道黑影翻入屋内,带进一股血腥气与未化的雪粒子。

他肩头一道刀伤还在渗血,却顾不得包扎,只将一卷沾血的麻布双手呈上:“大人,赵府的狗比人凶。”

许致远展开麻布,借着渐亮的天光细看——这是半本被撕毁的军械账簿,边角还带着火燎痕迹。

“神臂弩三千张”的朱批赫然在目,旁边注着“正始四年报损”的小字。他的指尖在页脚顿住,那里有个模糊的印记,用烛火一烤,竟显出个狰狞的狼头徽记。

“有意思。”许致远将账簿凑近烛火,焦糊味里浮出突厥人惯用的沙棘胶气味,“去会会那位‘意外身亡’的苦主。”

辰时,西市义庄。

停尸的土屋前积雪未扫,卖胡饼的老汉蜷在墙角,见官靴踏来便往阴影里缩。

“老丈,上月当街毙命的王姓商贩,尸首可还在?”

老汉的独眼眨了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张诚会意,往他破碗里扔了三个铜钱。

老汉用豁牙咬住钱币,哑声道:“官爷莫问……那尸首当夜就被野狗拖走了。”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

张诚一把拽过许致远隐入柴堆后,只见赵景领着七八个家奴纵马而过。

那纨绔腰间玉带扣镶着瑟瑟石,鞍前悬着的鎏金马球杆上还沾着褐红。

“那是王家小子的血。”老汉突然阴恻恻开口,浑浊的眼里映着雪光,“上月他爹去刺史府讨要军饷,回来时……只剩半截身子挂在马背上。”

许致远摸出三枚铜钱排在地上——这是狱吏教的暗号。

老汉突然扑上来,从柴堆下抽出一卷状纸,十个血指印在晨光中触目惊心。

城北大营处,哨塔的木头已经歪斜,守卒的皮甲用麻绳捆着。

许致远刚想亮出鱼符,还未反应过来。

“大人小心!”狱吏突然拽住他。

一支锈箭“哆”地钉在许致远脚前三寸,箭尾缠着的靛蓝布条,与昨日探子的衣料如出一辙。

中秋祭月的供桌旁,二十几个兵卒正争抢半块发霉的胡麻饼。

一个独臂老卒突然从粥棚扑出来,空荡荡的右袖在风中飘荡:“钦差大人!”

校尉提着马鞭冲来:“滚回去吃——”

许致远反手扣住他手腕。挣扎间校尉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臂内侧崭新的狼头刺青。

他亮出准备好的鱼符,表明身份。

校尉不甘心地抱拳:“下官不知是钦差大人到访,多有得罪。”

帐外的风将旌旗吹得发响,把校尉打发之后,许致远盯着案上半碗麸皮粥,突然掀开粮囤草帘——本该装满粟米的麻袋里,全是沙土混着糠秕。

“每月十五...”老卒突然凑近,嘴里呼出的白气带着腐臭味,“北门粮车要往戈壁滩去……押车的都戴着狼头扳指……”

回到客栈后,满轮的月亮正缓慢升起。

张诚递给他一封密信。

这是他们刚到凉州城那天遇到的妇人给张诚的。

*

八月十五,子时。

柳青娘一直知道那位钦差大人将身边的护卫大人派来保护她。

她也想证明自己说的话句句属实。

于是在护卫大人离开后,她打算夜探刺史府。

柳青娘便贴着刺史府西墙的阴影滑下。她赤足踩在湿冷的青苔上,耳畔还回荡着阿爹咽气前的嘶吼:“那账簿在赵德言书房暗格里......”

后厨的狗突然低吠。青娘从袖中抖出半块掺了曼陀罗的羊肉,看那畜生瘫软下去。

翻窗时,她发间的木钗勾裂了纱帘——三日前,她正是戴着这支钗,在赵景马前救下个垂髫小儿,换来府中婢女画的路线图。

来到书房,月光透过云翳,在青砖地上投出窗棂的骷髅纹。

青娘的手指抚过博古架上的《孙子兵法》,第三卷轴微微凸起——“咔嗒”一声,暗格弹开,露出半截烧焦的羊皮卷。

突然,廊下传来靴底碾碎核桃的脆响。青娘咬住羊皮卷翻上房梁,正看见赵德言醉醺醺搂着个胡姬进来。

“……可汗要的三千张弩……”刺史的胖手在胡姬腰间摩挲,“藏在……朔方……”

胡姬的银镯碰响酒壶时,青娘看清了羊皮卷上的狼头徽记。可汗印鉴下赫然是汉文写的:“中秋夜,粮草交割于胡杨林,以云纹灯笼为号——兵部王。”

瓦片突然“咯”的一响。青娘旋身避过窗外射来的弩箭,羊皮卷却被箭风撕去一角。

她反手将簪子刺入偷袭者的眼窝,温热的血喷在密信上,把“兵部王”三个字洇成了紫黑色。

当青娘翻出府墙时,怀中的密信残片还带着沙棘胶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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