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京城的秋风带着桂花的甜香。
许清遥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昨日那个“不知名的好心人”送来的琉璃兔子。
她抿唇笑了,抬头望向院中那株老桂树。
中秋将至,金桂已缀满枝头,香气浮动在夜色里,像是某人若有若无的试探。
“月见。”她忽然唤道。
小丫头揉着眼睛从外间进来:“小姐,可是要添茶?”
“去备一份帖子。”许清遥指尖点了点兔子的尾巴,声音轻却坚定,“给萧将军的——就说,明夜中秋,若是将军无事……可愿在醉仙楼一聚。”
……
中秋夜。
醉仙楼的朱漆栏杆外,已挂满了各色花灯。许清遥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时不时扫向楼梯口。
月见在一旁小声嘀咕:“小姐,萧将军会来吗?”
许清遥挑眉,故作遗憾:“不来的话,那这一桌子好吃的就没人买单了。”
话音刚落,楼梯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萧舟衍一袭墨色锦袍,腰间悬着那把错金匕首,眉目如刀裁,却在见到她的瞬间柔和下来。
“卿卿,这算盘打得真响啊,”虽是这样说,但他眼里透着笑,眼神扫向那一桌子的吃食,声音低沉,“醉仙楼的烧鹅,据说今日限量。”
许清遥挑眉:“将军消息倒是灵通。”
“不及卿卿半分。”萧舟衍落座,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路过西市,顺手带了糖炒栗子。”
纸包温热,那家包子铺是她这几天的新宠。
……
酒过三巡,窗外华灯初上。许清遥忽然起身:“带将军去看个地方。”
萧舟衍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已被她握住。
许清遥拉着萧舟衍出了醉仙楼,走在街上,绣鞋踏过青石板上零落的桂花,像踩碎了一地星光。
“许姑娘这是要拐带朝廷命官?”萧舟衍任由她拉着,唇角噙着笑。
“将军若怕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她回头,鬓边琉璃兔子的耳坠晃啊晃,映着街边灯笼的暖光。
许清遥拽着萧舟衍穿过三条暗巷,停在一座废弃的钟楼前。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将满地铜锈照成粼粼星河。
“上京城最高的地方。”她提起裙摆踏上摇摇欲坠的木梯,“比太清宫的观星台还高三丈。”
萧舟衍忽然揽住她的腰跃上横梁,惊起一群栖息的夜鹭。羽毛纷扬中,他指尖擦过她耳垂的琉璃兔子:“卿卿可知,这耳坠原本是一对?”
“另一只呢?”
“七年前的北境雪夜里,”他忽然将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掌心,“救了只冻僵的小兔子。”
许清遥低头——掌中的琉璃兔子缺了半片耳朵,与她戴的那只相比,多了几分孤寂。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兔子……
许清遥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但只一瞬,她没来得及细想。
“对了,”许清遥将掌心的兔子仔细放在荷包里,“将军不问我为何要带你来这里?”
“纵使姑娘要带我去龙潭虎穴,走一遭便是。”
萧舟衍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管她要带他去哪里,有他在,绝不会让她出事。
一轮明月照在钟楼,清辉将两人的影子照在墙上,好似一对亲密的恋人。
“将军好男色吗?”
许清遥忽地发问。
萧舟衍眼里满是诧异:
“本将好男色?”
“卿卿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气得他发笑,他的卿卿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之前是之前,为了应付各方势力,他没有管。回去之后,就让卫二把这些谣言都处理了!
许清遥轻轻摇头,没理面前男子的话,自顾自说着:“将军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
“请讲。”
“将军常年在外征战,身边没个知冷知热之人?”
“知冷知热?”萧舟衍忆起那时的许清遥被北疆的风雪吹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笑道:“她自己倒是十分地知冷知热。”
“那此人现今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舟衍嘴角上扬。
“???”
什么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啊?
她什么时候见过他?
大兄弟,别闹,那会儿她还没来呢。
“将军你……真的为了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才娶我的?”
“当然不是,我是真心诚意地要娶你。”萧舟衍轻声回答。
又有些心痛,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大概是萧舟衍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破碎,她不知道怎么安慰。
“将军……少年时和‘许清遥’很是要好?”许清遥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如果他和‘许清遥’是青梅竹马……那现在的她不就是插足的第三者?
她看见面前的男子摇头,一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过去,现在,陪着我的一直是卿卿你啊。”
烟花恰好这时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他含笑的眼:“许个愿吧。”
许清遥听话的闭眼,双手合十。
希望早日回去。
***
凉州城。
今年的中秋比以往冷清些。
五更梆子刚敲过,许致远便听见窗棂“咯吱”轻响。他未点灯,手指已按上枕下短剑。
“大人。”
张诚的声音压得极低,随即一道黑影翻入屋内,带进一股血腥气与未化的雪粒子。
他肩头一道刀伤还在渗血,却顾不得包扎,只将一卷沾血的麻布双手呈上:“大人,赵府的狗比人凶。”
许致远展开麻布,借着渐亮的天光细看——这是半本被撕毁的军械账簿,边角还带着火燎痕迹。
“神臂弩三千张”的朱批赫然在目,旁边注着“正始四年报损”的小字。他的指尖在页脚顿住,那里有个模糊的印记,用烛火一烤,竟显出个狰狞的狼头徽记。
“有意思。”许致远将账簿凑近烛火,焦糊味里浮出突厥人惯用的沙棘胶气味,“去会会那位‘意外身亡’的苦主。”
辰时,西市义庄。
停尸的土屋前积雪未扫,卖胡饼的老汉蜷在墙角,见官靴踏来便往阴影里缩。
“老丈,上月当街毙命的王姓商贩,尸首可还在?”
老汉的独眼眨了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张诚会意,往他破碗里扔了三个铜钱。
老汉用豁牙咬住钱币,哑声道:“官爷莫问……那尸首当夜就被野狗拖走了。”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
张诚一把拽过许致远隐入柴堆后,只见赵景领着七八个家奴纵马而过。
那纨绔腰间玉带扣镶着瑟瑟石,鞍前悬着的鎏金马球杆上还沾着褐红。
“那是王家小子的血。”老汉突然阴恻恻开口,浑浊的眼里映着雪光,“上月他爹去刺史府讨要军饷,回来时……只剩半截身子挂在马背上。”
许致远摸出三枚铜钱排在地上——这是狱吏教的暗号。
老汉突然扑上来,从柴堆下抽出一卷状纸,十个血指印在晨光中触目惊心。
城北大营处,哨塔的木头已经歪斜,守卒的皮甲用麻绳捆着。
许致远刚想亮出鱼符,还未反应过来。
“大人小心!”狱吏突然拽住他。
一支锈箭“哆”地钉在许致远脚前三寸,箭尾缠着的靛蓝布条,与昨日探子的衣料如出一辙。
中秋祭月的供桌旁,二十几个兵卒正争抢半块发霉的胡麻饼。
一个独臂老卒突然从粥棚扑出来,空荡荡的右袖在风中飘荡:“钦差大人!”
校尉提着马鞭冲来:“滚回去吃——”
许致远反手扣住他手腕。挣扎间校尉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臂内侧崭新的狼头刺青。
他亮出准备好的鱼符,表明身份。
校尉不甘心地抱拳:“下官不知是钦差大人到访,多有得罪。”
帐外的风将旌旗吹得发响,把校尉打发之后,许致远盯着案上半碗麸皮粥,突然掀开粮囤草帘——本该装满粟米的麻袋里,全是沙土混着糠秕。
“每月十五...”老卒突然凑近,嘴里呼出的白气带着腐臭味,“北门粮车要往戈壁滩去……押车的都戴着狼头扳指……”
回到客栈后,满轮的月亮正缓慢升起。
张诚递给他一封密信。
这是他们刚到凉州城那天遇到的妇人给张诚的。
*
八月十五,子时。
柳青娘一直知道那位钦差大人将身边的护卫大人派来保护她。
她也想证明自己说的话句句属实。
于是在护卫大人离开后,她打算夜探刺史府。
柳青娘便贴着刺史府西墙的阴影滑下。她赤足踩在湿冷的青苔上,耳畔还回荡着阿爹咽气前的嘶吼:“那账簿在赵德言书房暗格里......”
后厨的狗突然低吠。青娘从袖中抖出半块掺了曼陀罗的羊肉,看那畜生瘫软下去。
翻窗时,她发间的木钗勾裂了纱帘——三日前,她正是戴着这支钗,在赵景马前救下个垂髫小儿,换来府中婢女画的路线图。
来到书房,月光透过云翳,在青砖地上投出窗棂的骷髅纹。
青娘的手指抚过博古架上的《孙子兵法》,第三卷轴微微凸起——“咔嗒”一声,暗格弹开,露出半截烧焦的羊皮卷。
突然,廊下传来靴底碾碎核桃的脆响。青娘咬住羊皮卷翻上房梁,正看见赵德言醉醺醺搂着个胡姬进来。
“……可汗要的三千张弩……”刺史的胖手在胡姬腰间摩挲,“藏在……朔方……”
胡姬的银镯碰响酒壶时,青娘看清了羊皮卷上的狼头徽记。可汗印鉴下赫然是汉文写的:“中秋夜,粮草交割于胡杨林,以云纹灯笼为号——兵部王。”
瓦片突然“咯”的一响。青娘旋身避过窗外射来的弩箭,羊皮卷却被箭风撕去一角。
她反手将簪子刺入偷袭者的眼窝,温热的血喷在密信上,把“兵部王”三个字洇成了紫黑色。
当青娘翻出府墙时,怀中的密信残片还带着沙棘胶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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