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持续冲刷着身体，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意，却无法抚平李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站在花洒下，任由水珠砸在脸上，混合着或许存在的、温热的液体，一起流下。客房的隔音极好，窗外的暴雨声被完全隔绝，只剩下水流撞击瓷砖的哗哗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慌。
关掉水阀，用柔软的、带着阳光和清新剂味道的浴巾擦干身体，她迟疑地拿起那套准备好的家居服。浅灰色的纯棉材质，触感异常柔软舒适，款式简单大方，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尺寸，竟然意外地合身。他……只是刚才在车里那一眼，就估算得如此准确吗？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换上干爽的衣服，身体终于找回了一点暖意，但那种无所适从的局促感却更加鲜明。她打开浴室门，氤氲的水汽逸散而出。房间里的灯光明亮而柔和，那张看起来就无比舒适的大床，此刻却像是一个无声的审判台。
她怎么可能睡在这里？睡在宁峰的家里？睡在离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这太荒谬了。
陈姨轻轻敲门，端着一杯深褐色、冒着浓郁辛辣热气的姜茶走了进来。“李小姐，姜茶好了，趁热喝吧，驱驱寒。”
“谢谢您。”李丹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她小口啜饮着，滚烫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中，带来一阵暖流，却依然无法温暖她冰凉的手指和紊乱的心绪。
“先生交代了，您今晚就住在这里。客房里的东西都是干净的，您可以随意使用。”陈姨语气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周到，“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床头有呼叫铃。”
先生交代了……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他安排好了一切，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纳入他的领地，却又用最冷漠的态度划清界限。
“我……我还是想回去。”李丹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干涩，“麻烦您跟宁总说一声，谢谢他的好意，但我……”
陈姨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但依旧保持着微笑：“李先生，外面雨还很大，这个时间也不好叫车。先生既然安排了，您就安心住下吧。身体要紧。”
话已至此，李丹知道自己再坚持，就显得不识好歹，甚至有些可笑了。她只能低声道：“……好的，麻烦您了。”
陈姨离开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端着那杯渐渐变温的姜茶，走到窗边。厚重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透过缝隙，能看到楼下街道上依旧模糊的车灯光晕，在积水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破碎的倒影。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她站了许久，直到杯中的姜茶彻底凉透。
最终，她还是走向了那张床。掀开柔软的被角，躺了进去。床垫承托着她的身体，舒适得不可思议，与她那个出租屋里吱呀作响的旧床天差地别。柔软的枕头带着淡淡的、与他身上相似的雪松清香，这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关掉床头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到天花板的轮廓，以及从门缝底下透进来的一线微光。
客厅里，他还在吗？
他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无法入眠？
各种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她想起大学时，他们也曾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她窝在他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环抱着她，温暖而安稳。那时的雨夜，是甜蜜的，是充满安全感的。
而如今，同样是雨夜，她躺在他奢华公寓的客房里，却感觉比独自一人在工作室时更加孤独和不安。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墙，隔着五年的光阴，隔着无法跨越的、由误会、现实和她的“背叛”筑成的高墙。
寂静中，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能听到血液在耳膜里流动的嗡鸣。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她听到外面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在客房门外停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她能感觉到门外那个人的存在，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的神情——是冷漠的审视？还是不耐烦的停留？
然而，脚步声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便再次响起，逐渐远去，似乎是走向了主卧的方向。
紧接着，是主卧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得如同在她耳边响起。
他回去了。
李丹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疲惫。
她重新躺好，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带着他气息的枕头里。
明明身处温暖干燥的安全地带，她却感觉自己仿佛还置身于那片冰冷的雨幕之中，浑身湿透，孤立无援。
这一夜，注定无眠。
咫尺的距离，呼吸可闻，却仿佛隔着整个宇宙的荒凉。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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