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合拢,隔绝车外的世界。
项柔目光失焦地投向窗外。后视镜里,那两个人影迅速缩小,模糊,最终消失。
城市的轮廓在眼前缓缓铺展,阔别两年,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那股尖锐的窒息感还在。
她下意识地攥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用力掐进掌心,企图用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痛,压下心底更为庞大的痛。
“Charles River,isn't beautiful?”司机透过后视镜,试图打破沉默。
等了几秒,见她毫无反应,以为她听不懂英文,便也噤了声。
车子驶入城市街道,查尔斯河畔的帆船,红砖砌成的老房子,街角飘着醇香的咖啡店……每一个转弯,每一处街景,都像一张张被岁月漂洗过的老照片,在她眼前无声地轮番上映。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杨琳琳站在街对面,笑容灿烂,用力朝她挥手;下一秒,身影又蜷缩在咖啡厅的阴影里,眼神空洞。
一股莫名的酸楚冲上鼻尖,视野顷刻间模糊。项柔别过头,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倔强地睁大双眼,硬生生将汹涌的湿意逼了回去。
出租车停在酒店楼下,门童训练有素地拉开车门。
项柔付了车费,低哑地吐出一句:“Thank you.”
司机接过钱,却没有立刻找零。他犹豫了一下,从方向盘下方的储物格里摸索出一个小挂件,一个线条简单,咧着嘴微笑的太阳脸。
“The weather in Boston can change in the blink of an eye, but the sun will always come out, my child.”他将零钱连同小太阳挂件一起递过来,“May the Lord bless you.”
项柔怔住,低头看手里有点掉色的塑料小太阳,几秒钟后,她抬起眼,唇角极轻的向上弯了一下:“If this world truly has gods, then I am my own god.”
“Wow!”司机惊异地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个东方女孩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办妥入住,回到房间。
项柔将自己重重摔到床上,仰面躺着,她摸出手机,翻到社交软件里Mark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Zero的死讯,并未在媒体上公开,是Mark的消息有误,还是......被刻意压下了?
晚餐是干硬的面包配白水。
傍晚,项柔独自在酒店花园的小径上散步。
晚风吹拂着她颊边的碎发,带来一丝清凉,却吹不散她脸上凝固的沉重。
后背的旧疤,自飞机落地那一刻起,就在隐隐作痛。
两年前,琳琳死后,她彻底陷入愧疚与自我厌弃的情绪里,副人格Zoey趁机夺取了身体的主控权。
暴力、飙车、放纵地与陌生男人纠缠……每一次意识短暂回归的清晨,留给项柔的只有一地狼藉和深入骨髓的羞耻与恐惧。她像一具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困在自己身体的牢笼里,绝望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毁灭一切。
她开始研究Zoey出现的规律,最终,选择了一个Zoey必然会降临的深夜。
她站在浴室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然后,举起棒球棍,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镜面!
“哗啦——”镜子碎裂成无数快。
她冷静地从中挑拣出一块边缘异常锋利的三角形玻璃片。然后,将尖端朝上,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地砖上。
最后一步,把自己绑在椅子上,又故意拨乱了束缚带上的密码锁。
做好这一切,她闭上眼,利用催眠,主动将自己推向意识的最深层,剥离所有感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召唤Zoey。
意识迅速下沉,仿佛坠进深沉的海底,伴随着窒息。下一秒,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将她拽出水面!
身体在束缚中剧烈地一挣!再次睁开眼时,眸子里的沉寂与哀伤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带着野性又目空一切的恣意。
“哈!”Zoey发出一声冷笑,慵懒地环顾四周,“这是玩的哪一出啊?捆绑Play?”她饶有兴致地扭动身体,感受着束缚带勒紧皮肤的力道,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像被点燃了更大的兴趣。身体因兴奋开始强烈地挣扎,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然而,几次徒劳的尝试后,“她”终于停下来。无力感迅速转化为烦躁,烦躁之下,又隐隐滋生出一种不安。
主人格的沉寂是常态,但这次,这次似乎太彻底了。这死寂的环境,加上这精心设计的束缚,让她嗅到了浓烈的不祥气息。
她不再叫嚣,而是警惕地观察四周,面前碎裂的镜子映出她此刻扭曲的脸。她转动眼珠,这才发现,身体后方,一道尖锐的寒光正对准自己!
Zoey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她明白主人格项柔的全部意图!
“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沉重的橡木椅被她拖拽出刺耳的刮擦声!早已被动了手脚的椅子腿不堪重负,应声断裂!
“不——!!!”
身体随着椅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Zoey连叫声都变了调。
“噗嗤——!”
一声割裂皮肉的闷响,清晰地回荡在浴室里。
剧痛!撕裂一切的剧痛从后背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Zoey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玻璃边缘撕裂皮肤皮肤,切开肌肉纤维,甚至,甚至可能还擦过骨头!
粘稠的液体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喷涌而出,浸透了衣衫,黏腻地紧贴在皮肤上,又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砖上。
“呃啊啊——!”
Zoey痛得整个身体向上弹起,又被束缚带死死勒回,动弹不得。冷汗瞬间浸透全身,视野的边缘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她这才明白,主人格项柔就是想死!而且是要让她Zoey,以这具身体掌控者的身份,清醒地、缓慢地、一点一滴地感受着生命随着血液流尽而死!
这个认知瞬间刺穿了Zoey所有的凶狠、狂妄和掌控欲,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具象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正随着奔流的血液飞速流逝,渐渐漫上来的寒意,慢慢冻结她的每一寸意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疯子,无所畏惧。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个看起来总是沉默、总是隐忍的主人格项柔,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Zoey怕了,真的是怕了。
她贪恋这具身体带来的所有感官刺激,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但她从未想过要彻底毁灭这具躯壳!这是她存在的唯一载体!但现在,项柔用最极端的方式,向她宣告:要么臣服,要么一同毁灭,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疯子!疯子!”Zoey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正在随着生命力的流失而变得稀薄,透明。
屈服?向那个懦弱的、只会躲藏的主人格屈服?这个念头让她本能地抗拒,羞耻。但死亡的触感是如此真实!她不想死!她绝不要以这样痛苦而狼狈的方式死在这个地方!绝不要!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骄傲和反抗的**。
就在Zoey彻底放弃抵抗,将身体控制权无条件交出的意念达到顶峰的刹那,伴随着那巨大的求生渴望,一股强大的剥离感猛地袭来!
“她”的意识迅速被抽离下沉,随即被粘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夜风撩起项柔颊边的碎发,也撩回她纷乱的思绪。
她停下脚步,打算折返,却在转身的瞬间,发现身后不远处静静伫立着一个挺拔身影。
“沈律师,”项柔走上前,语气里带着疏离,“真巧啊。”
“不是巧合,是我跟我姐打听了你的行程。”
项柔唇边那点礼貌的笑意僵住,没料到他会直接承认:“我都说了我对你没兴趣。”她侧身,准备绕开他。
“项柔,”沈聿珩的声音追上来,“明天有空吗?陪我参加一个葬礼。”语气不像求人,倒像是在吩咐助理。
“没有!”
沈聿珩几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去我房间,我有东西给你看。”
项柔蹙眉,不耐地开口:“沈律师,你是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
沈聿珩已经将手机屏幕举到她的眼前,屏幕上,是一张手绘图的照片。
猩红的眼球布满扭曲虬结的血管,瞳孔幽深如渊。
项柔的呼吸瞬间停滞,这个图案,她太熟悉了。
“之前,在你家,在一张信封上见过这只眼睛,”屏幕左滑,展示另一张粗糙的铅笔草稿,“这张图是我在家,无意间从一本字典里翻出来的。”
他收回手机,目光沉沉地落在项柔脸上:“我对这张图没有记忆,但我总觉得……我应该是认得它的。”
“自从在你家见过那张图后,我根据从我姐那里打听到的关于你的履历,查到了这个眼睛作为标志的实验室,叫Zero的实验室导师,还有一些,失控的案例,”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带着谨慎,“还有,关于你朋友的死。”
项柔压下心底的惴惴不安,缓缓抬起下巴,盯了沈聿珩好久,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沈聿珩,你调查这些做什么?”
沈聿珩迷茫地摇摇头,眼底是项柔从未见过的困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只眼睛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去发现。就像辩护逻辑链的漏洞,让我无法忽视。”
“所以,”项柔的声音更冷了,“你以为我身上会有你想要的线索,就跟着我来到这儿?”
沈聿珩闻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习惯性地牵起嘴角,又患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轻佻嘴脸,但眼底还留着三分认真:“我承认,我是特意选了跟你同一航班,订了同一所酒店。但我的目的,恰恰相反。”
“什么?”项柔眉梢微挑。
沈聿珩向前欺进半步:“是我身上,有你想要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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