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科夫与瓦西里的对峙,如同雪原上两头伤痕累累的雄鹿,犄角相抵,□□,等待着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时机。
整个黑狼帮被无形的裂痕一分为二,压抑的火药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切,都在青叶凛的预料之中。
是时候,递上那根点燃一切的火柴了。
……
娜塔莎蜷缩在安全屋的角落,窗外西伯利亚的寒风像冤魂般呜咽。
当‘喀秋莎的炉边’化为焦土的消息传来时,娜塔莎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场大火一起烧成了灰烬。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喀秋莎时,那个身材臃肿的女人正挥舞着汤勺,对着偷懒的姑娘们大声呵斥,转头却悄悄往她的行囊里塞进一块还温热的黑面包。
“活着回来。”喀秋莎粗声粗气地说:“别像你那个死鬼丈夫一样没出息。”
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一切,却在餐厅里找到一丝温暖的孤女……她们曾经在灶台边分享过同一个土豆,在寒冷的冬夜里挤在同一张炕上取暖。
现在,全都没了。
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在昏暗光线下像一颗颗破碎的红宝石。
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用最直接、最愚蠢的方式找沃尔科夫报仇。
哪怕只能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抓痕,也好过在这里苟延残喘。
而也就是那天,当她的理智即将被怒火吞噬时,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个身影倚在门框上。
——Triple Sec。
那个组织里最令人捉摸不定的杀手之一,此刻正用她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打量着娜塔莎,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样本。
“真是狼狈啊,娜塔莎。”少女的声音清脆,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那些被沃尔科夫逼到绝境的野狗。”
“龇着牙,流着口水,然后......砰。”
她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滚出去。”娜塔莎嘶哑地说。
少女非但没走,反而轻盈地跳坐到积满灰尘的桌沿,晃荡着双腿:“听说你要去找沃尔科夫报仇?”
“真是感人,你觉得你能靠近他五百米内吗?还是说......”她歪着头,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你指望用你这具破烂身子换取接近他的机会?"
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扎进娜塔莎的心脏。
但她不得不承认,少女说得对——她连复仇的资格都没有。
"省省吧,娜塔莎。你比谁都清楚,在这片土地上,眼泪和热血一样廉价。"
少女突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你知道吗?”
“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你,我们亲爱的娜塔莎,你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所以,收起你那廉价的愤怒,好好活着。”
当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娜塔莎缓缓滑坐在地。
她没有哭,只是怔怔地望着结霜的窗户。
Triple Sec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更残酷的真相。
——她连选择如何死亡的权力都没有。
在这个冰雪覆盖的炼狱里,每个人都注定要在别人的棋局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而她,还要继续扮演好她的角色,直到谢幕的那一天。
直到……她的房门时隔两个月再次被人推开。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伊里奇。
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清醒与沉静。
在看到她的那瞬间,伊里奇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让娜塔莎瞬间明白——该来的,终究来了。
“娜塔莎女士,”伊里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瓦西里先生想请您去做客。”
娜塔莎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泛起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她看着伊里奇,这个被阿列克谢视为兄长、如今却深陷黑狼帮泥沼的男人。
她几乎能想象出白兰地是如何冷酷地布下这一局——利用阿列克谢的复仇之心,‘发现’她的藏身之处;再利用伊里奇的渠道,将她这颗烫手的山芋,‘献’给正急需筹码与沃尔科夫抗衡的瓦西里。
而她,从躲藏的背叛者,即将变成台前攻击的矛。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角,动作缓慢而从容,仿佛不是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局,而是去参加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走吧。”她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伊里奇沉默地在前面带路。
风雪中,他低沉的嗓音几乎被风吹散:“……阿列克谢他……不知道细节。”
娜塔莎脚步微顿,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不知道细节?
那孩子或许还以为,是将一把能刺穿仇敌心脏的利刃,亲手递到了盟友手中。
他永远不会知道,白兰地要的,是让这把利刃在刺入敌人身体的同时,也染上持刃者无法洗刷的罪孽,并将她这个递刀人,也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终究,还是没能让那孩子在最后干净一些。
瓦西里的据点灯火通明,气氛紧张而兴奋。
当伊里奇将娜塔莎带到瓦西里面前时,这个野心勃勃的二当家眼中迸发出饿狼般的光芒。
“好!好!好!”瓦西里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地搓着手,“伊里奇,你这次立了大功!有了她,我看沃尔科夫那个老东西还怎么狡辩!”
他得意地大笑,拍了拍伊里奇的肩膀:“你放心,跟着我,绝不会亏待你!”
伊里奇谦卑地低下头:“谢谢瓦西里先生。”
他的姿态无可挑剔,仿佛一个因受重用而感激涕零的下属。
只有娜塔莎能看到,他垂下的眼眸中,那深不见底的沉重。
与此同时,另一条更隐蔽的线在同步进行。
一个封装严密的包裹,被匿名送到了纳达乌尼奇托基提——那个深受普拉米亚之害的幸存者组成的、执着追踪‘死神’的小队手中。
包裹里,是几段经过精心剪辑、处理的通讯记录和银行转账凭证。
这对于苦苦追寻普拉米亚多年、饱受其害的纳达乌尼奇托基提而言,无异于投入干柴的烈火。
艾蕾妮卡的手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积压已久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是她……”她的声音因极度愤怒而扭曲,“还有那个混蛋,他竟敢……竟敢雇佣那个恶魔!他想用普拉米亚的毒火来清理对手?!”
奥列格的表情同样凝重如铁。
他反复检查着这些证据,以他专业的眼光看,这些文件、录音、照片,在技术上几乎找不到破绽,逻辑链也看似完整。
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发指的结论:黑狼帮的沃尔科夫,为了赢得内部权力斗争,正准备雇佣普拉米亚,在人口密集的城区使用大规模、无差别的化学武器来清理战场。
“来源不明,”奥列格沉声说,保持着最后的警惕,“这太巧合了,像是有人故意送到我们面前的。”
“那又怎样?!”艾蕾妮卡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偏执的火焰,“哥哥,你都听到他们说的了,还有这些账户……和我们之前追踪到的线索碎片完全吻合!就算这是借刀杀人,这把刀也必须砍向普拉米亚和那个叫沃尔科夫的混蛋!我们不能再等了,不能再错过任何一次可能抓住她的机会!”
她指着地图上那个小镇的旧工业区标记,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这里!就是这里!如果让普拉米亚再次得手,会有多少家庭像我们一样破碎?!会有多少孩子像基里尔一样……”
她哽住了,无法再说下去,巨大的悲痛化为更坚定的决绝。
奥列格看着妹妹,看着墙上那些在以往爆炸案中遇难的无辜者的照片。
他知道艾蕾妮卡是对的。
无论送情报的人是谁,有何目的,阻止普拉米亚永远是他们的最高优先级。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们也必须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们需要重新规划路线,进行前期侦察。如果这是陷阱,我们也要把陷阱连同里面的毒蛇一起摧毁。”
艾蕾妮卡重重地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如同瞄准猎物的狙击手。
“召集所有人。这一次,我们绝不让普拉米亚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
“无论是沃尔科夫,还是那个恶魔……都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安全屋内,复仇的齿轮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动。
伊里奇播下的猜忌种子,也在以疯狂的速度破土而出,长成了致命的毒藤。
在娜塔莎这个活生生的‘罪证’出现的消息传到沃尔科夫耳中时,他正在自己的据点里擦拭着他那支珍藏的猎枪。
当亲信战战兢兢地汇报,说有人亲眼看见娜塔莎走进了瓦西里常去的私人俱乐部,并且瓦西里以贵宾之礼相待时,沃尔科夫的动作顿住了。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那支昂贵的猎枪枪托竟被他硬生生捏出一道裂痕。
他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脖颈上青筋暴起。
“娜塔莎……那个婊子……瓦西里……他竟敢!”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声音低沉得如同暴风雪前的闷雷。
娜塔莎的背叛是他心头永不愈合的脓疮,而瓦西里收留她,无异于将手直接插进了他的伤口里搅动!
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是宣战!
伊里奇之前那些‘无意’的耳语此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响——
“谢尔盖副局长和莫斯科关系密切……”
“瓦西里先生和谢尔盖副局长私下接触频繁……”
“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结论:瓦西里勾结了谢尔盖,甚至可能搭上了克格勃的线,找来娜塔莎这个‘证人’,就是要彻底扳倒他沃尔科夫,吞并整个黑狼帮!
“召集所有人!”沃尔科夫猛地将猎枪砸在桌上,咆哮声震动了整个房间,“瓦西里叛变了!他要和警察一起把我们全卖了!今晚,我要让那个叛徒和他的走狗们,永远埋在雪里!”
与此同时,在旧工业区外围的制高点上。
艾蕾妮卡和奥列格正透过高倍望远镜,冰冷地注视着黑狼帮两个派系人马的紧急调动。
“他们动了。”奥列格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如同机器,“根据‘情报’,沃尔科夫的主力正朝着瓦西里控制的仓库区集结。普拉米亚很可能就混在其中,或者会在交火最激烈时出现,释放她的‘艺术品’。”
艾蕾妮卡左脸的伤疤在夜视仪的光芒下微微抽动,她的手指紧紧扣着狙击步枪的扳机护圈。
“为了基里尔……为了所有被夺走的人……今夜,狩猎开始。”
她低声说道,像是在念诵复仇的祷文。
纳达乌尼奇托基提的成员们如同融入暗影的幽灵,利用他们对地形的提前侦察和专业的潜入技巧,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即将成为战场的区域。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找出并清除普拉米亚的同时,让任何试图使用化学武器的帮派分子付出终极代价。
同一时间,德米特里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谢尔盖凭借打击萨玛耶的功劳声望日隆,克格勃的目光也越来越具有审视意味。
他秘密约见了沃尔科夫。
“不能再等了,沃尔科夫!”德米特里在加密通讯里声音急促,“谢尔盖和瓦西里已经联手,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你必须立刻动手,在他们根基未稳之前,彻底除掉瓦西里!我会调动我还能控制的力量,帮你牵制谢尔盖在警局的势力,并确保在‘必要’的时候,警方反应会‘慢一点’。”
这对曾经的盟友,在共同的威胁下,决定押上所有筹码,发动一场雷霆反击。
战争的导火索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被点燃。
沃尔科夫亲率忠于他的核心精锐,突袭了瓦西里控制的最大地下赌场。
他没有丝毫留手,火力全开,意图一举摧毁瓦西里的经济命脉和士气。
瓦西里方面早有防备,或者说,伊里奇和娜塔莎提供的信息让他们预判到了沃尔科夫的疯狂。
激烈的枪战在赌场内外爆发,自动武器的火舌在黑夜中格外刺目,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昔日繁华的销金窟瞬间沦为血肉横飞的战场。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
谢尔盖立刻调动忠于他的警察小队,以‘打击□□火拼’为名,直扑沃尔科夫的几个重要据点,试图端掉他的老巢,坐实沃尔科夫的‘罪行’。
而德米特里局长则按照约定,故意拖延了大部分警力的出动时间,并暗中给沃尔科夫传递谢尔盖的调动路线。
整个小镇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街道上随处可见交火的□□分子和警察,流弹横飞,平民惊恐地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黑狼帮的内斗,迅速演变成沃尔科夫-德米特里联盟与瓦西里-谢尔盖联盟的全面战争,将警局也撕裂成了两半。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之时,纳达乌尼奇托基提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使者,加入了战局。
艾蕾妮卡和奥列格根据‘情报’和他们的侦察,精准地锁定了沃尔科夫所在的核心指挥点——
一个位于废弃工厂区的仓库。
她们确信,普拉米亚会在这里为沃尔科夫提供‘最终解决方案’。
“为了所有被夺走的亲人!”
艾蕾妮卡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入每一位队员的耳中,冰冷而决绝。
她们穿着白色的雪地伪装服,如同雪原上的幽灵,利用混乱的战场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渗透、接近目标。
当她们与沃尔科夫布置在工厂外围的精锐护卫交上火时,战斗的残酷性再次升级。
纳达乌尼奇托基提的成员们怀着刻骨的仇恨,战术凶狠而高效。
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清除一切障碍,找到并杀死沃尔科夫,逼问出普拉米亚的下落。
仓库区内,沃尔科夫惊怒交加。
他不仅要面对瓦西里和谢尔盖的联合打压,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批装备精良、作战疯狂的疯子!
“这些人他妈的是谁?!”他对着对讲机怒吼。
“不清楚!老大!他们像是冲着您来的!打法完全不要命!”
伊里奇潜伏在瓦西里的阵营中,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战争的规模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
白兰地的计划正以惊人的效率运转着。
他适时地向瓦西里建议:“沃尔科夫已经疯了,他引来了不明武装,是想把我们都拖下水一起死!必须在他造成更大破坏前,全力干掉他!”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瓦西里不再保留,将所有兵力投入对沃尔科夫的最终围剿。
多方势力在这片冰雪覆盖的工业废墟中绞杀在一起。
□□与□□,警察与警察,还有那股不明来源的复仇者势力……
忠诚与背叛,复仇与贪婪,所有的黑暗在此刻轰然对撞。
这场战斗如同一场失控的森林大火,吞噬着一切,而在火焰最炽烈处,一些棋子的价值,也即将耗尽。
伊里奇的任务几乎完成了。
他成功地在瓦西里身边扮演了忠诚的‘投诚者’,并亲眼见证猜忌的毒种开花结果。
在内战爆发的混乱中,他按照白兰地最后的指令,负责保护娜塔莎——这面用来攻击沃尔科夫的王牌,直到她完成最后的使命。
他们被困在瓦西里一方控制的某个半废弃仓库据点,外面是沃尔科夫手下最疯狂的死士发起的强攻。
这些亡命之徒显然接到了格杀勿论的命令,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
枪声、爆炸声震耳欲聋,子弹击穿铁皮墙壁的声音如同死神的敲门声。
伊里奇凭借战场上学来的本事,冷静地还击,数次将试图冲进来的敌人击退。
然而,战场的流弹从不长眼。一颗不知道从何处射来的流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穿透了掩体的缝隙,精准地击中了正在后方颤抖着试图给手枪装弹的娜塔莎的肩膀。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枪掉落在地,整个人向后栽倒,鲜血迅速染红了她单薄的衣物。
几乎在同一时间,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四溅的火光,据点侧翼的墙壁被轰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硝烟、尘土和碎砖块弥漫开来,呛得人无法呼吸。
在弥漫的烟尘中,敌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嘶吼着从缺口处涌了进来。
伊里奇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娜塔莎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而冲进来的敌人至少有五六人,呈扇形散开,枪口喷吐着火舌。
电光火石之间,伊里奇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白兰地的指令是‘保护到她完成使命’。
娜塔莎的使命——作为点燃内战的引信,作为瓦解沃尔科夫威望的工具——随着战争的全面爆发,其实已经结束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累赘,一个活证据。
按照计划,他现在最合理的做法是趁乱独自撤离,组织会为他安排好后路。
白兰地从不要求无谓的牺牲。
但是,他没有。
他的目光越过狰狞的敌人,落在娜塔莎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他想起了阿列克谢,想起了自己对他许下的、要守护他的承诺。
娜塔莎,这个可悲的女人,和阿列克谢一样,都是这疯狂复仇计划中的一环,都是被命运玩弄、在夹缝中求生的可怜人。
她或许有罪,但罪不至以如此绝望的方式被抛弃。
一种超越了任务指令的、近乎本能的守护欲,一种源自多年前被阿列克谢父母收留时种下的善良,让他做出了选择。
他低吼一声,不再是那个冷静的执行者,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猛地从掩体后跃出,一把将受伤的娜塔莎拖到附近一根相对坚固的混凝土承重柱后面,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额外的屏障。
然后,他端起那支打光了大部分子弹的冲锋枪,义无反顾地迎向了已经冲到近前的敌人。
“走!”
他对身后模糊的人影喊道,声音嘶哑而决绝。
也不知道是在对奄奄一息的娜塔莎说,还是在对记忆中那个父母双亡、眼神空洞的十岁男孩阿列克谢说。
这是他最后的道别,也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最终确认。
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
伊里奇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抖动着,但他没有后退一步,手中的枪直至打空最后一个弹匣,发出‘咔嗒’的空响。
他像一座沉默的、突然拔地而起的山,在弥漫的硝烟中屹立了短暂而永恒的片刻,用身体挡住了射向承重柱的大部分火力。
最终,他缓缓地、面朝前方地倒下,身下漫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与他身后娜塔莎肩膀流出的鲜血渐渐融在一起。
这个十九岁时曾在战场上选择逃离的年轻士兵,最终却在西伯利亚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在另一场肮脏的战争中,为了守护一个虚无的承诺和另一个可怜的灵魂,选择了直面死亡,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伊里奇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体温尚未完全散去。
仓库内的枪声短暂停歇,冲进来的沃尔科夫死士确认了这个顽抗的‘障碍’已被清除,贪婪而凶狠的目光投向了承重柱后那个受伤的女人。
娜塔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左肩的枪伤剧痛难忍,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寒意。
她看着伊里奇倒下的方向,那个沉默的男人用生命为她争取了最后几分钟。恐惧依旧攥紧着她的心脏,但在这极致的绝望中,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绝,如同毒蛇般抬起了头。
“抓住她!沃尔科夫老大要活的!”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狞笑着逼近。
娜塔莎没有求饶。
求饶在她的人生中从未真正奏效过——无论是面对家暴的丈夫,还是面对翻脸无情的沃尔科夫。
她猛地用未受伤的右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隐藏的、闪着寒光的匕首。
这是她最后的依仗,是她从无数次背叛与逃亡中学到的教训——永远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来啊!你们这些杂种!”她嘶吼着,声音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眼神却亮得吓人,像燃烧的余烬,“想拿我去向沃尔科夫邀功?做梦!”
第一个试图徒手抓住她的男人付出了代价。
娜塔莎如同濒死的母豹,猛地向前一窜,匕首精准而狠辣地划过了对方的手腕,割开了动脉,鲜血喷溅了她一脸。温热腥甜的液体让她更加疯狂。
“开枪!打她的腿!”带疤的壮汉又惊又怒地下令。
子弹呼啸着射向她的大腿。
娜塔莎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却凭借意志力强行稳住,反手将匕首掷出!
匕首深深扎进了另一个敌人的大腿根部,引起一声惨嚎。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重伤的她已是强弩之末。几把枪同时对准了她,更多的敌人涌了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仓库另一面墙壁被更大的爆炸彻底掀飞!
瓦西里麾下的生力军,在纳达乌尼奇托基提的协同下,如同神兵天降,从缺口处汹涌而入。
更猛烈的交火瞬间在仓库内爆发,双方人马绞杀在一起,子弹横飞,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娜塔莎趁乱拖着残破的身体,向一个堆满废弃油桶的角落爬去。
她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疯狂的笑意。
看吧,这就是她的人生!
永远在两个或多个势力的夹缝中挣扎,像一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永远在背叛与被背叛中轮回!
从丈夫到沃尔科夫,从谢尔盖到……所有人!
她逃了一生,躲了一生,利用了一切能利用的,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修罗场!
她蜷缩在油桶后面,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枪战,感受着生命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
视线开始模糊,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现:
年轻时对爱情的幻想,婚后无尽的殴打与恐惧,爬上沃尔科夫床榻时的决绝与屈辱,丈夫死后躲在喀秋莎餐厅里的短暂安宁,再次被逼现身投靠组织的无奈……
她就像一个溺水者,拼命抓住每一根漂过的浮木,却发现每一根最终都带着她滑向更深的深渊。
“呵……呵呵……”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悲凉,充满了自嘲与无尽的疲倦。
逃?
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西伯利亚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这个世界这么大,却早已将她抛弃。
突然,一颗偏离弹道的流弹,或许是瓦西里手下射出的,或许是纳达乌尼奇托基提队员射出的,甚至可能是沃尔科夫死士的流弹——
已经不重要了。
它呼啸着击穿了单薄的油桶铁皮,然后钻入了娜塔莎的后心。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身体猛地一颤,随即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她向前扑倒,脸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眼神逐渐涣散。
她终究……还是没能逃掉。
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在演完了所有的戏份后,被随意地丢弃在舞台的角落。
她的一生都在寻求庇护,寻求生存,最终却以最卑微、最无人问津的方式,死在了这片她从未真正逃脱过的血腥泥沼之中。
至死,她的眼睛都没有闭上,空洞地望着仓库顶部破洞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质问这残酷的命运,又仿佛只是……
……太累了。
沃尔科夫在亲信的死守下,且战且退,最终被瓦西里的人和纳达乌尼奇托基提的队员共同逼入了一个绝境。
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场权力的游戏,会引来如此多方的、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打击。
而瓦西里,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滋味,就被来自背后的冷枪击中。
开枪的是谢尔盖安排的人,他不能让知道太多内情的瓦西里活下去。
德米特里局长在警局的办公室里被破门而入的克格勃军官逮捕,他试图联系的靠山早已将他视为弃子。
谢尔盖则在志得意满地准备接收权力真空时,接到了莫斯科方面的直接命令,因“滥用职权、与□□勾结”而被就地解职,等待他的同样是军事法庭的审判。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勉强穿透弥漫的硝烟和风雪时,小镇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
街道上遍布瓦砾、弹壳和凝固的鲜血。
黑狼帮的核心层几乎被一扫而空,警局两大巨头同时倒台。
纳达乌尼奇托基提在混乱中未能找到普拉米亚的确切踪迹,她们在造成重大杀伤并确认沃尔科夫死亡后,如同出现时一样,悄然消失在茫茫雪原,继续她们永无止境的追猎。
西伯利亚小镇的雪,依旧年复一年地下着,覆盖了废墟,掩埋了血迹。
表面上,秩序得以重建,毒瘤被铲除。
但只有极少数知情者,在午夜梦回时,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们赢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赢。
他们除掉了仇敌,却仿佛只是充当了某个更恐怖存在的清道夫。
伊里奇和娜塔莎死了,谢尔盖和德米特里倒了,沃尔科夫和瓦西里灭了……
棋盘被清空,而那个执棋的手,始终藏在阴影里。
阿列克谢站在父母的旅馆废墟前,焦黑的木梁从积雪中支棱出来,像大地裸露的肋骨。
风雪吹打着他苍白的面庞,他却感觉不到冷,因为内心早已一片荒芜。
他手中握着一瓶伊里奇最后留给他的、未喝完的家酿伏特加,粗糙的玻璃瓶身上还沾着伊里奇指纹的痕迹。
复仇结束了。
他曾以为这一刻会带来解脱,会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但他感受不到丝毫快意,只有无尽的空虚和一种……对未来的、巨大的不安。
伊里奇用生命为他铺就的这条路,尽头似乎并非光明,而是更深的、更不可测的迷雾。
那个叫白兰地的男人,给了他复仇的机会,却也让他看清了某种令人战栗的真相——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或许都只是更大棋局中的棋子。
他仰起头,拔掉瓶塞,将辛辣的液体狠狠灌入喉中。
火焰般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丝毫驱不散那彻骨的寒冷。
他仿佛要将这所有的痛苦、迷茫和那份沉甸甸的不安,一同咽下,融入骨血,成为支撑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养料。
“酒,是敬给逝者,还是用来麻醉自己?”
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在这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阿列克谢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放下酒瓶,却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谁。
白兰地踏着积雪走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与他并肩站在废墟前,同样望着这片焦土。他依旧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衣,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
“你的复仇完成了,阿列克谢。黑狼帮不复存在,所有的直接仇人都付出了代价。”
白兰地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阿列克谢沉默着,握紧了酒瓶,指节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自语:“伊里奇死了。”
“我知道。”白兰地的回应没有任何迟疑,“他做出了他的选择,在计划中,他本可以活下来。”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阿列克谢强装的平静。
他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白兰地:“他的选择?!如果不是你的计划,他根本不需要做这种选择!”
白兰地终于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对上阿列克谢愤怒而痛苦的视线,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没有我的计划,你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你们只会在黑狼帮的阴影下,像你父母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或者像伊里奇之前那样,像一条野狗般苟活。”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我给了你们武器,指明了方向。道路如何走,结局如何,取决于你们自己。伊里奇选择了守护,这是他定义的尊严和救赎。你选择了合作,这是你定义的复仇之路。”
“那你呢?”阿列克谢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定义了什么?你又得到了什么?!”
“我?”白兰地极淡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没有任何温度,“我确保了效率,清除了障碍,并且……得到了一个看清你价值的机会。”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风雪,看到更遥远的未来。
“仇恨驱使你走到这里,阿列克谢。但仇恨燃烧殆尽后,你还剩下什么?是随着伊里奇一起被埋葬在废墟里,还是……”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找到新的东西来支撑你继续走下去?”
阿列克谢怔住了。
新的东西?
他从未想过。
复仇是他过去数年活着的唯一意义。
白兰地不再多说,他转身,白色大衣的下摆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酒喝完了,就站起来。西伯利亚不会因为一场雪崩就停止呼吸,你的路也一样。”
他的身影逐渐融入飘舞的雪花中,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如同最终的判词:
“当你想明白接下来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时,你会知道在哪里找到我。”
风雪吞没了他的身影。
阿列克谢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的酒瓶已经空了。
冰冷的寒意渗透骨髓,但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尽的虚无和寒冷中,微弱地、挣扎地跳动了一下。
他看着白兰地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空瓶,最终,将它轻轻放在了伊里奇可能倒下的那片焦土上。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承载着他所有过去与痛苦的废墟。
前方的路依旧被风雪笼罩,模糊不清。
但这一次,他必须自己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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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列克谢的故事中,他本来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他没有很强的身手,也没有能够算计一切的脑子,他有的仅仅只是一颗复仇的心,和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的决心。
伊里奇和娜塔莎如同他的长兄长姐,亲人般的存在弥补了他失去父母后空缺且绝望的心,在他的故事中,最让我难以写下去的是我在最开始为他取名为‘阿列克谢’,也就是意为守护者时,我就已经计划好了娜塔莎的死亡。
我本来想让伊里奇陪伴他到最后,但想到伊里奇的逃兵身份,以及青叶曾经也当过一次逃兵,逃往美国的过去,我还是让青叶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正如白兰地所说:“伊里奇选择了守护,这是他定义的尊严和救赎。”
伊里奇和娜塔莎的死仿佛在嘲笑阿列克谢的名字,他身为守护者,却没能守护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是阿列克谢的遗憾,也是他的成长之路。
西伯利亚故事(完)[菜狗]
但有关于白兰地的代号篇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你们会看到的是——
普拉米亚的出现,白兰地的登场,Triple Sec的回归,‘存在即是秘密’其四的诞生~[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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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代号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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