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后的周末,难得的阳光透过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洒下满室暖意。
松田阵平几乎是半强迫地将青叶凛从酒店接了出来,推进这家他声称“咖啡豆不错”的店里。
青叶凛坐在轮椅上,膝上依旧盖着薄毯,神情有些恹恹的,比平日更显沉默。
药物带来的情感隔离效应尚未完全消退,外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像是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色彩和声音都失了真。他能感觉到松田阵平落在他身上那带着担忧、却又刻意装作不经意的目光。
“阵平,这里!”
一个爽利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松田阵平推着青叶凛循声过去。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人。
笑容灿烂、正用力挥手的萩原研二,以及他身边那位姿态优雅、留着利落短发、眉眼与萩原研二有几分相似,却更具成熟风韵的女性。
“小青叶,给你介绍一下,”萩原研二热情地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这位是我姐姐,萩原千速,神奈川交警队的王牌哦!”
他语气里满是自豪,随即又对姐姐说:“老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很多次的,青叶凛。”
萩原千速的目光落在青叶凛身上,没有过分的怜悯,也没有刻意的热情,只是一种带着善意的、坦然的打量。
她微微一笑,眼角泛起浅浅的纹路,却更添几分飒爽:“常听研二和阵平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别拘束,就当是朋友闲聊。”
她的声音清亮,语速稍快,带着一种天然的、让人放松的亲和力。
松田阵平在一旁坐下,看似随意地拿起菜单,实则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些。
他偷偷观察着青叶凛的反应。
他知道青叶凛最近状态不对,那种空洞和疏离让他不安。
他和hagi商量了许久,才想出这个办法。
千速姐的阳光和直率,或许能像一缕真正的风,吹散一些笼罩在青叶凛周围的阴霾。
青叶凛抬起眼,对上萩原千速含笑的眼眸。
药物作用下,他很难产生‘紧张’或‘期待’的情绪,但对方目光中的清澈与坦荡,像一道微弱的光,试图穿透那层隔绝他的毛玻璃。
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边努力牵起一个符合社交礼仪的、浅淡的弧度:“萩原小姐,你好。”
“好了,叫我千速姐就行。”
萩原千速摆摆手,毫不见外,她打量了一下青叶凛,眼神锐利却并不让人反感。
“看起来比研二描述的还要……嗯,安静些。”她话锋一转,带着些许调侃看向松田阵平,“怪不得能让阵平这家伙这么上心,确实不像他能照顾得来的类型。”
“喂,千速姐!”松田阵平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耳根却微微泛红。
萩原研二在一旁偷笑,适时地插话打圆场:“老姐你就别逗小阵平了。小青叶,我老姐骑车技术可是一流的,下次让她带你去兜风,保证比坐小阵平那家伙的车刺激多了!”
气氛在萩原姐弟默契的配合下,渐渐活络起来。
阳光暖暖地照在青叶凛的手背上,他能感受到那份温度。
耳边是萩原千速清脆的声音,萩原研二的笑闹,还有松田阵平虽然沉默却始终关注的存在。
这些感知碎片,一点点试图渗入那层冰壳。
青叶凛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松田阵平被调侃得炸毛时,唇角会极轻微地牵动一下。
阳光照在他身上,那头棕发显得格外柔软。
他看着眼前鲜活生动的三人,看着松田阵平虽然嘴上抱怨却明显放松下来的侧脸,看着萩原研二努力活跃气氛的真诚,看着萩原千速爽朗笑容下那份细腻的关照。
【真是……耀眼啊。】
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日常,像一幅他只能隔着玻璃橱窗观看的、美丽却无法触及的画卷。
他坐在其中,却仿佛只是一个暂时的、格格不入的访客。
松田阵平留意到他片刻的失神,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青叶凛回过神,对上那双隐藏在墨镜后、却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关切的目光。
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将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咽了回去。
窗外阳光正好,咖啡馆内笑语晏晏。
这短暂偷来的时光,如同一个柔软却易碎的泡沫,将他轻轻包裹。
他允许自己在这一刻,稍微卸下一点重负,哪怕只是片刻。
“那家关东煮,”他忽然轻声开口,是对松田阵平说的,“下次……去吧。”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随即墨镜下的眉头舒展开来,扯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啊,当然,说好了的。”
萩原千速与弟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也露出了淡淡的、了然的微笑。
……
夕阳将街道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萩原姐弟的身影在街角挥手告别后渐渐远去。
萩原千速利落地跨上机车,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她最后朝青叶凛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载着还在夸张挥手告别的萩原研二,汇入了车流。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傍晚的风轻轻吹过。
松田阵平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青叶凛身侧,墨镜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但微微放松的下颌线透露了他的心情不错。
“千速姐她……人还不错吧?”他侧过头,语气带着一种故作随意的试探,像是在小心地确认这次安排的成效。
青叶凛望着机车消失的方向,目光有些悠远。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融在风里,几乎听不清。
【何止是不错啊!简直就是小太阳嘛!】
松田阵平推着青叶凛的轮椅,两人沿着栽满银杏树的街道缓缓前行。
方才咖啡馆里的喧闹与温暖仿佛还萦绕在周身,留下一种不真实的余温。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青叶凛鬓边的棕色发丝。
就在他微微侧头避开风势的瞬间,松田阵平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柔软服帖的棕发,然后,倏地定格在了那之前被发丝若隐若现遮盖住的左耳垂上。
那里,一枚耳钉悄然点缀着。
通体深邃的黑色,是不透明的黑钻,被打磨出精巧的切面。
此刻,一缕阳光恰好穿过树叶的缝隙,精准地落在那枚黑钻上,它并未反射出炫目的彩光,而是内敛地吸纳了光线,然后折射出一种幽暗的、如同深夜星河般的细碎光泽,沉静,却莫名地引人注目。
松田阵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枚耳钉……和他记忆中青叶凛的风格截然不同。
以前的青叶凛,是干净的,温暖的,像阳光下的琥珀,绝不会佩戴如此……具有冷感甚至带着一丝神秘与叛逆意味的饰品。
是这四年里改变的习惯吗?
这枚黑钻耳钉,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属于那段未知岁月的印记,带着某种他难以理解的象征意义。
青叶凛似乎察觉到了他停留的视线,微微侧过头,浅金色的眼眸带着一丝询问。
松田阵平立刻收敛了目光中的探究,像是被那幽暗的光泽轻微刺到了一般,重新推动轮椅,语气试图恢复一贯的随意:“什么时候打的耳洞?还挺……别致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了‘别致’这个词,避开了可能会触及敏感区域的形容。
青叶凛顺着他的目光,指尖轻轻碰了碰左耳垂上的黑钻,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是前两年,姐姐的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姐姐的朋友?
松田阵平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在墓地遇到的气质忧郁、戴着金框眼镜的灰白发男人。
“是那个戴眼镜的医生吗?”松田阵平几乎是脱口而出。
青叶凛明显愣了一下,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他指的是谁。
随即他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带着真实的疑惑反问:“什么医生?”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作伪的痕迹,仿佛真的不认识任何一个符合‘戴眼镜医生’描述的人。
松田阵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个医生明明提到了“从她弟弟的口中得知她已经去世的消息,还有这个地方。”。
可青叶凛却表示完全不认识?
这中间的信息差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他果断地将那天在给青叶凛的姐姐扫墓时,遇到那位忧郁医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青叶凛。
然而,从青叶凛口中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带着歉意和茫然的摇头:“我不认识他。也许是……我不认识的、姐姐的某位朋友呢?”
他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那笑容底下,松田阵平能感觉到一丝连青叶凛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疏离感。
当时那个医生还说:“如果遇到他,我劝你们离他远点,别随便去和他打招呼。”
松田阵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所以……送你耳钉的这位朋友,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青叶凛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亲昵的抱怨随口吐槽了句:“是个冰块。”
话音刚落,他似乎意识到这个形容过于简单,又或许是触及了某些深处的记忆,他微微低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声音变得轻缓而认真:
“姐姐死后……是他,一直在照顾我。”
会照顾人的冰块啊。
松田阵平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下这个矛盾组合里所蕴含的复杂含义,仅仅是想象,都觉出一股寒意。
一个被青叶凛用‘冰块’形容的人,却在挚友姐姐离世后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这本身就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故事。
“该不会……不好相处吧?”松田阵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目光紧紧锁住青叶凛的表情。
青叶凛抬起眼,阳光落入他浅金色的眸中,却仿佛被那层温和的笑意过滤了温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好与不好,而是用一种更迂回,却让松田阵平心头一跳的方式,轻声反问道:
“阵平,你想认识他吗?”
……
夜色深沉,与白日的喧嚣隔绝。
在城市另一端,一间陈设简洁到近乎冷硬的安全屋内,只有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琴酒坐在单人沙发上,黑色风衣随意搭在扶手上,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香烟,银色的长发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
他正垂眸看着膝上的一份文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青叶凛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杯温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他安静地看了琴酒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终于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
“阵哥。”
琴酒头也没抬,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表示他在听。
“我想让你和我的一个朋友……见一面。”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琴酒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头上,仿佛那点猩红的光点比接下来的对话更吸引他。
琴酒翻动文件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漠与厌烦:
“我没兴趣认识你的那些警察朋友。”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冰冷,如同淬火的钢铁,“更没有见面的必要。”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组织的顶尖杀手,去见一个警察?
这无异于将致命的弱点主动暴露在阳光下。
他无法理解青叶凛提出这个要求的意图,只觉得这是一种极其不专业、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任性。
然而,青叶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接受,或者乖巧地转换话题。
他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
只是,他缓缓抬起眼,看向了琴酒。
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里面没有请求,没有期待,甚至没有因为被拒绝而产生任何波澜。
只有一种极其平静的、却又带着无形重量的笃定。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琴酒,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的烟草味似乎都凝滞了。
琴酒终于从文件上抬起了头。
他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如同暗夜中锁定猎物的野兽,锐利地射向青叶凛。
他看到了对方脸上那副平静无波,却又明明白白写着‘你没有拒绝的权力’的表情。
这不是请求,甚至不是商量。
这是一种无声的、基于某种更深层纽带或约定的宣告。
琴酒的眼神骤然变得危险起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降低了几个摄氏度。
他盯着青叶凛,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压抑着被冒犯的怒火。
指间的香烟被他不耐烦地摁熄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细微的‘呲’声。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
琴酒薄削的嘴唇扯出一个冰冷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的弧度。
“时间、地点。”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质疑,只是吐出了这四个字。
这已然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他对青叶凛那无声宣告的回应。
青叶凛的嘴角这才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他垂下眼眸,轻声报出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址,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会面日程。
安全屋内再次陷入沉寂,但这一次的寂静中,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
废弃工厂的顶楼,寒风裹挟着铁锈味穿堂而过。
白发的男人静立阴影处,冰蓝色的眼眸透过破损的窗框,俯瞰着下方预定的事发地点,如同一个等待剧目开演的观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查看。
普拉米亚靠在一旁的承重柱上,指尖转着一枚未启用的引爆器,目光却像探针般刺向白兰地毫无波动的侧脸。
“最后通牒已经发给苏格兰了,”她语气轻佻,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你那位警察朋友大概正在赶来的路上,准备英勇赴死呢……白,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
白兰地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闪烁。
他的平静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完美地隔绝了所有外界的试探与内心的波澜。
这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静,让普拉米亚瞬间想到了那个药。
“你又吃了那玩意儿?”她语气里的嘲讽几乎化为实质,几步走到他面前,试图从那双冰蓝的眸子里找出一点属于‘青叶凛’的痕迹,“靠着药物才能维持这副冷血的模样,不觉得可悲吗?”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忽然伸出手,带着挑衅的意味,指尖猛地袭向他的脸颊。
——她想撕下那层‘白兰地’的伪装,想看看‘青叶凛’是否就藏在这张皮下。
然而,她的指尖触碰到的是温热的、真实的皮肤。
没有□□的边缘,没有任何伪装的痕迹。
这张属于白兰地的、深邃而冷峻的脸,似乎就是他的本来面貌。
普拉米亚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这……到底哪个才是你?”
白兰地终于动了动,他微微偏头,避开她探究的手指,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哪个都是,哪个也都不是。”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东西碎裂了,但速度太快,快得像是错觉。
“那个……什么都无法保护、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刻的、浸入骨髓的厌弃,“不过是个不该存在的废物。”
他看向普拉米亚,第一次主动迎上她的视线,仿佛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确认:“组织需要的是白兰地,而我的姐姐需要的是那个在组织眼里早已死去的、生活在阳光下的弟弟。”
“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平静地揭露了那残酷的枷锁。
他和姐姐Triple Sec,被组织以彼此为筹码捆绑。
姐姐为了守护‘已死’的弟弟而效忠,他亦为了守护记忆中‘已逝’的姐姐而卖命。
他们近在咫尺,却永不能相认,因为对方效忠的理由,正是彼此的“死亡”。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顶楼突兀地响起。
普拉米亚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白兰地苍白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她胸口起伏,眼中燃烧着难以言喻的怒火,像是被他这番自欺欺人的言论彻底点燃。
“懦夫!”她厉声斥道,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一个只会靠药物逃避,靠谎言麻痹自己的家伙,哪里好了?!靠着把自己变成一具空壳来苟延残喘,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普拉米亚胸口剧烈起伏,那一巴掌似乎抽空了她所有的虚伪和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愤怒的失望。
她看着白兰地脸上迅速浮现的指痕,看着他依旧毫无波动的眼神,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你以为你这样很了不起吗?靠着那些化学垃圾把自己变成一具空壳,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她逼近一步,声音尖锐,试图用语言凿开他冰封的外壳,“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喜怒哀乐,连挨打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这他妈叫‘好’?!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死死盯着他那双冰蓝色的、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无法驱散寒雾的眼眸,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一毫属于‘青叶凛’的痕迹。
那个她所知的计算精准、偶尔会流露出真实情绪的、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眼前这个完美的、冰冷的组织武器。
“醒一醒,白兰地!或者我该叫你青叶凛?那个真实的你呢?被你亲手杀掉了吗?!”
她的质问在空旷的楼层里回荡,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绝望。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是因为被他这种自我毁灭的态度激怒,还是因为……
……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她不愿承认的、关于自身命运的映射?
白兰地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怒火和尖锐的指责。
他没有反驳,没有解释,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冒犯的神情。
那记耳光带来的物理冲击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未能触及内里分毫。
过了许久,在普拉米亚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时,他才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动作精密得如同机械。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没有任何情绪掺入的语调,轻声反问,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防御性:
“如果我说……我不吃这个药,就会死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普拉米亚所有的激动和试图‘打醒’他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她举着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微微发麻。
她看着他那张过分平静的脸,看着那双仿佛在说‘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别无选择’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逃避。
这是更深刻、更绝望的……依存。
他并非不知道自己在依靠药物,并非不知道自己正在逐渐‘死亡’。
恰恰相反,他清醒地选择了这条路,并将此视为唯一能继续‘存在’下去的方式。
为了那个执念,为了保护记忆里早已死去的姐姐的幻影,他心甘情愿地交出了自己的情感、乃至一部分的‘自我’,作为换取生存权力的代价。
任何的唤醒,任何试图将他拉回‘正常人’世界的举动,在他眼中,或许都等同于将他推向物理意义上的死亡。
所以,他沉默。
他用绝对的冷静筑起高墙,抵御一切可能动摇他生存根基的‘干扰’。
他宁愿作为一个情感上的‘死者’存在,也不愿冒着彻底湮灭的风险,去触碰那些被他亲手封印的、属于‘青叶凛’……甚至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废物’的痛苦与软弱。
普拉米亚看着他,看着这个将自己囚禁在药物和谎言构筑的堡垒中的男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悲哀取代了怒火。
她意识到,言语和耳光,都无法打醒一个自愿沉睡,并将此视为唯一生路的人。
她扯了扯嘴角,想再嘲讽几句,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最终,她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望向窗外那片被楼房层层叠叠遮挡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真是……没救了。”
而白兰地,依旧沉默地立在阴影里,像一座为自己树立的墓碑。
……
苏格兰站在废弃公寓顶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发出那条简讯。
屏幕上,那条刚刚发出的讯息简洁得像一句谶言:
【最后陪我执行一次任务吧——Scotch】
收件人:Triple Sec。
风声穿过生锈的钢架,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收起手机,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狙击枪冰冷的金属外壳。
在接到那个荒谬而残酷的任务后,他获得了有限的‘自由’。
拿到联络手机的第一时间,他没有联系任何同期好友,而是以最高权限通道,向公安上层递交了一份孤注一掷的行动申请。
目标:逮捕Triple Sec。
他从未想过要完成任务。
杀死同僚?他宁愿自己死去。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将那个曾与他并肩、如今却深陷组织泥潭的少女拖出来,哪怕代价是她的后半生在监狱中度过,也远比在黑暗中彻底沉沦要好。
这次行动,他刻意绕过了降谷零。
他的身份已然暴露在悬崖边缘,不能再将挚友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向那位坐在安全办公室里的长官保证:Triple Sec一定会出现。
因为他知道,Triple Sec不会让他‘任务失败’。
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残酷的默契。
楼道里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苏格兰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隐藏在耳道内的微型通讯器。
“目标出现,松田那边?”他压低声音,几乎只是气音。
“确认,松田阵平安全,行踪正常,保护组已就位。”
耳麦里传来同事冷静的回复。
他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未放松分毫。
目光沉沉地投向楼梯口。
棕发少女的身影缓缓出现。
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白裙,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在楼梯口的阴影处停下了脚步,精准地站在了光与暗的分界线上,只需一步,便能踏入阳光。
她没有再向前。
而是慵懒地倚靠在旁边锈蚀的铁质栏杆上,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如同为她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薄纱。
她咬着烟,隔着缭绕的烟雾,望向阳光下的苏格兰,眼神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陪着还是‘绿川光’的他执行任务时那样,用带着点依赖和好奇的语气问道:
“呐,阿光,这个任务会失败吗?”
苏格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少女的神态、语气,甚至那微微歪头的角度,都几乎与当年一模一样。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
可一切都不同了。
执行任务的人不再是那个内心挣扎却努力扮演角色的‘绿川光’,而是双手沾满罪孽、身份即将暴露的‘苏格兰’。
甚至,在更深的层面,他是必须坚守正义底线的警察‘诸伏景光’。
而提问的少女,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看似需要他保护的同伴。
诸伏景光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面色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如同覆盖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
他重复着当年给出的、此刻却承载着截然不同含义的回答:
“我会完成任务的。”
一样的台词,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决心。
他的‘完成任务’,是逮捕她。
少女闻言,仿佛无所察觉般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是为他‘做出正确决定’而感到欣慰。
可即便如此,她的双脚依旧牢牢钉在阴影里,没有丝毫要靠近他的意思。
她就那样笑盈盈地站在昏暗之中,与站在光下的诸伏景光遥遥相对,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步的距离,更是无法逾越的立场与深渊。
“苏格兰,”她轻轻吐出他的代号,声音带着一丝飘忽的冷意,“这是你一个人的任务。”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周围看似空无一物的废弃厂房,语气带着了然的嘲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
“所以,能让底下那些……吵到我眼睛的人,撤走吗?”
——
两道人影如同鬼魅,在指定地点无声汇合。
波本那双紫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迅速扫过周遭,最后落在刚刚抵达的黑麦身上。
两人甚至无需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交换,便确认了彼此收到的、来自Triple Sec的指令完全一致:
【把这一片的垃圾清理掉。——Triple Sec】
命令简洁、冰冷,带着她一贯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原因?”波本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惯有的谨慎与审视。
黑麦只是沉默地摇头,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同样充满了警惕与不解。
他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被投放到这片弥漫着铁锈与尘埃气息的区域。
然而,几乎是同时,两位顶尖行动人员的本能让他们瞬间察觉到了异常。
空气过于‘干净’了,缺乏真正废弃区域应有的野生动物的窸窣声,反而弥漫着一种刻意压抑的、训练有素的‘寂静’。
黑麦的视线如同狙击镜的十字线,缓缓扫过几个制高点和隐蔽角落。
“三点钟方向,废弃二楼窗口,狙击位。九点钟方向,堆叠的集装箱后,两人小组。”
他精准地报出几个潜伏点位,而后得出结论:“是警察。”
波本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比黑麦看得更深——那些人的布控风格带着鲜明的公安烙印。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苏格兰!诸伏景光!
能让Hiro动用公安力量布下如此阵仗的行动,目标只可能有一个——Triple Sec!
那么,他们此刻收到的这个‘清理垃圾’的任务,其含义便不言而喻,血腥而直白。
——Triple Sec洞悉了苏格兰的陷阱,并且,她要将计就计,反过来……清理掉所有可能阻碍她,或者威胁到苏格兰此次‘失败’行动的知情者!包括这些埋伏的公安警察!
苏格兰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了!
这个认知让降谷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的余光瞥向身旁的黑麦,指尖几乎不受控制地,悄然滑向腰侧的枪套。
然而,黑麦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
几乎在波本气息微变的瞬间,黑麦便皱紧眉头,猛地转头盯住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试探性的锐利:
“波本,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青叶凛的人。”
这句话如同又一记重锤。
降谷零心中巨震,但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恰到好处的阴霾与暴戾,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莫名指控的组织成员。
“你什么意思?”他反唇相讥,语气危险,“青叶凛是什么人?黑麦,看来你才是那个背叛了‘千秋’的人?”
他的演技无懈可击,那瞬间迸发的杀意与疑惑如此真实,甚至连黑麦都出现了刹那的怔愣,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推断。
如果波本真的不认识青叶凛,那他此刻泄露这个秘密,确实等同于背叛了千秋。
黑麦迅速调整状态,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充满攻击性:“别企图把脏水泼到我身上。她很清楚,我绝不可能背叛她。”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波本,“倒是你和苏格兰……”
话音未落!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波本的枪口已然抬起,稳稳指向黑麦的眉心,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不能冒险让黑麦继续说下去。
而几乎在同一毫秒,黑麦的枪也如同拥有生命般抬起,冰冷的准星死死锁定了波本的心脏!
两人持枪对峙,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如同两头狭路相逢的猛兽,彼此扼住对方的咽喉,陷入致命的僵局。
波本的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hiro的身份确实暴露,计划是在此逮捕Triple Sec,那么联合公安,将眼前这个组织顶尖狙击手黑麦威士忌一并拿下,无疑是巨大的战果,足以弥补hiro身份的损失。
但代价呢?
他自己的身份也必然随之暴露!
往组织核心安插卧底是何等艰难,公安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培养出能潜入如此核心位置的新人。
用他们两个人多年心血经营的身份,去换取一个……一个甚至可能不算纯粹组织成员的Triple Sec的逮捕?
这代价太过沉重,简直……愚蠢!
就在波本内心天人交战,权衡着利弊与挚友安危之时,黑麦也彻底反应了过来。
波本刚才那精湛的表演,几乎骗过了他。
结合波本可能认识‘青叶凛’,结合这次明显针对苏格兰的任务,结合周围遍布的公安警察……
波本和苏格兰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日本公安的卧底。
赤井秀一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荒谬的感慨。
这个Triple Sec,可真是……在组织里‘养’卧底的一把好手。
不过,他自己的身份是Triple Sec早就知晓并默许的,算不上背叛。
但眼前这两位公安先生,恐怕就未必了。
想到这里,黑麦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冷冽趣味的弧度,枪口依旧稳稳指着波本,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
“波本,看起来……你似乎还有着连千秋都不知道的‘额外’身份啊。”
“闭嘴!”波本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锐利如刀,“你也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劝你最好解释清楚,‘青叶凛’到底是什么人!”
对峙在升级,信任早已崩碎,猜忌如同毒藤般缠绕。两人都在试图从对方口中撬出真相,同时警惕着周围黑暗中可能存在的无数双眼睛。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轰!!!”
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预兆地从不远处的某个方向猛然炸响!
冲天的火光瞬间撕裂了夜幕,巨大的声浪和冲击波席卷而来!
爆炸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惊动了这片区域所有潜伏的‘猎人’与‘猎物’。
对峙中的波本与黑麦,瞳孔同时骤然收缩。
风暴,已至。
当前整改进度——0.090%
一万字,六段剧情。
【萩原千速的登场】【耳钉引起的会面】
【青叶凛与琴酒】【白兰地与普拉米亚】
【Triple Sec与苏格兰】【波本与黑麦】
你以为我在慷慨万更吗?
不,我只是篇章不够了啊!!!
代号篇只有25章,我要写完hiro的死,还得补完这个剧情中所有的坑!
章节不够啊!不挤压在一起完全就不够啊!!!
QAQ[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0章 代号篇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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