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在关东煮小店那看似平静的收尾后,似乎就该翻篇了。
然而,第二天下午。
当松田阵平的手机响起,看到青叶凛发来的消息,要求他去到一个地方时,松田阵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件事,恐怕才刚刚开始。
那个地址,正是他前几天才刚从那里喝得烂醉如泥、被隼管家架出来的那家隐蔽酒馆。
松田阵平硬着头皮,按照约定的时间推开那家酒馆熟悉的木门。
店内光线昏黄,这个时间点客人稀少,但最里面那张熟悉的桌子旁,已经坐了人。
青叶凛依旧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
然而,在他面前那张光滑的木质桌面上,没有下酒菜,没有杯盏,只整整齐齐、仿佛带着某种肃杀仪式感地,摆放着三瓶未开封的琴酒。
那冰冷的玻璃瓶身在灯光下反射出锐利的光泽,瓶身上的标签刺眼得让松田阵平胃部一阵抽搐。
正是那天他和神代喝的那一款。
而在青叶凛的对面,坐着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男人——神代。
男人穿着一件丝质印花衬衫,领口微敞,与这间传统日式酒馆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他自身的气场里。
他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那双上挑的、如同狐狸般狡黠的黑眸,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三瓶酒,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艺术品,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隼管家一如既往地沉默,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静立在神代身后稍远的位置。
看到松田阵平进来,神代那双狐狸眼立刻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他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呦!松田警官也来了?看来今天这场‘品酒会’阵容很齐全嘛!”
松田阵平:“……”
青叶凛没有理会神代的插科打诨,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神代,然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三瓶琴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的要求很简单。”
“这三瓶,喝完。”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神代那依旧带笑的脸,以及他身后沉默的隼管家,语气平淡地补充道,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当然,我并不介意……”他的目光在隼管家身上停留了一瞬,“……隼先生帮你一起喝。”
这话听起来像是网开一面,但结合那三瓶烈性琴酒的量,这‘帮助’更像是一种公开的、带着羞辱性质的惩罚。
——要么自己硬扛,要么让下属分担这近乎自残的饮酒量。
神代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非但没有被这明显刁难的要求激怒,反而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用那双洞察人心的狐狸眼看向青叶凛,语气带着黏稠的戏谑:
“真是好狠的心啊。凛。”他拖长了语调,玩味道:“为了给‘你的人’出气,就这么对待老朋友吗?”
他特意模仿了青叶凛昨天的用词,带着明显的调侃。
“不过,”神代话锋一转,目光暧昧地在青叶凛和脸色僵硬的松田阵平之间扫了个来回,笑容愈发深邃:
“那天松田警官明明也喝得很开心嘛,对吧?我们还聊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呢,比如某些人其实心里……”
“喂!你这家伙!给我闭嘴啊!”
松田阵平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又急又气,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捂住那张惹是生非的嘴。
青叶凛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炸毛的松田阵平,然后又回到神代身上,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却让人感觉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看来你是独自享受了。”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需要我帮你开瓶吗?”
神代看着青叶凛那副摆明了‘今天不喝完别想走’的冰冷架势,终于像是无可奈何般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然而,那口气叹得毫无诚意,嘴角那抹唯恐天下不乱的狡黠笑意,如同粘在了脸上,丝毫未减。
“好吧,好吧,我喝就是了。”他拖长了语调,像是屈服,可那双狐狸眼里闪烁的光芒却愈发亮得惊人,“但是呐,凛——”
他亲昵地叫着名字,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光是看着我一个人在这里闷头灌酒,多无聊啊,简直是对这美妙氛围的浪费。”
他歪着头,视线牢牢锁住青叶凛,眼中闪烁着那种熟悉又令人头疼的、热衷于搅动风云的光芒:
“不如……我们加点彩头?让游戏变得有趣一点?”他慢悠悠地提议,指尖在琴酒瓶身上画着圈,“规则很简单——”
“我问你一个问题,无论大小,无论公私。”神代目光扫过青叶凛和松田阵平,刻意放缓了语速,“只要你能答得上来,无论你回答的是真话,还是敷衍我的假话,甚至你胡编乱造,我都认,我立刻自罚一杯,绝无怨言。”
他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答不上来,或者选择不回答……”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对面两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才笑着吐出后半句:
“——那就你喝。”
“不行!”神代话音刚落,松田阵平几乎是立刻斩钉截铁地替青叶凛拒绝,“青叶他不会喝酒!要喝也是我喝!”
青叶凛浅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看向神代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反驳松田阵平,也没有接神代的话,只是用平静无波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戳穿了神代的把戏:
“原来,你上次就是用这种方法,让他喝成那样。”
就在神代挑眉准备反驳的瞬间,酒馆的门在这时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
银发杀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黑色风衣裹挟着室外的寒气。
琴酒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看见桌上三瓶琴酒时闪过一丝了然,最后定格在青叶凛身上。
“人齐了?”他嗓音低沉,带着一贯的冷感。
“人齐了。”
青叶凛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他转头,对身旁因琴酒的出现而瞬间绷紧身体的松田阵平柔声道:“阵平,能麻烦你,去帮我们拿几个干净的杯子过来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神代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
他看着松田阵平依言起身走向吧台的背影,又看着青叶凛极其自然地将其中一瓶未开封的琴酒,轻轻推到了琴酒面前的桌面上。
“阵哥,你来的正好。”青叶凛的唇角勾起清浅的弧度:“神代想跟我玩问答游戏,我答不上来,就得喝酒。”
他顿了顿,在神代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中,话音悠然一转,笑着看向神代,如同抛出了一个精心准备的惊喜:
“不过……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玩法。”
此时,松田阵平将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放在了桌上。
琴酒面无表情地拿起青叶凛推过来的那瓶琴酒,动作利落地拧开金属瓶盖,手法稳定地将那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注入三个杯中,恰好斟满,不多不少。
就在那清冽的酒液撞击杯壁发出悦耳声响的同时,青叶凛也道出了他所谓的‘更好玩的’新规则,目光直直看向神代:
“神代,这样吧。你问的问题,无论我答不答得上来,知不知道答案,甚至想不想回答——”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我都会陪你喝一杯。你觉得,如何?”
“青叶?!”
松田阵平猛地转头看向青叶凛,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赞同,下意识地就要阻止。
却被青叶凛一个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轻轻制止。
只见棕发青年微笑着,用指尖将其中一杯斟满的、烈性十足的琴酒,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面无表情的银发男人,露出了一个混合着依赖与狡黠的温和笑意:
“阵哥会替我喝的,对吧?”
琴酒垂眸看了一眼那杯酒,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端起那杯酒,仰头,喉结滚动,杯中那足以让普通人皱眉的烈酒被他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咚。”
空杯被不轻不重地放回木质桌面,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
他抬起那双冷得结冰的墨绿色眼眸,直接锁定脸色已经有些发青的神代,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问。”
神代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真正的裂痕,那惯常的游刃有余消失不见,他下意识地抬手:“等等,其实这个游戏……”
“当然,”青叶凛也在同一时刻,微笑着,用一种极其体贴的口吻,给了神代另一个选择,“如果你觉得这样太欺负人,或者不太尽兴……”
他伸手示意桌上剩下的两瓶半琴酒,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也可以选择自己喝完这些酒。”
他微微歪头,浅金色的眼眸里漾着无害的光泽。
然后,用最温柔的语调,吐出了最冰冷的字眼。
“然后,滚。”
一直沉默站在神代身后的隼管家,此刻眉头紧蹙,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开口为神代解围或承担。
然而,神代却猛地抬起手,阻止了隼即将出口的话。
他知道,青叶凛不是在开玩笑。
有琴酒在这里,他今天要么喝完这三瓶酒,要么……
……就必须玩这场注定占不到便宜的问答游戏。
隼管家被他拦住,只能沉默地退回原位,但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担忧。
神代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喝,就得琴酒喝啊。
“好啊,”神代扯着嘴角,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既然凛你这么有‘诚意’,那我也……不客气了。”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下,目光穿透空气,直直地锁定青叶凛:
“这样吧,凛。”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清晰地抛出他的最终条件,“我只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如果你答得上来,”他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两瓶半琴酒,“剩下的这些,我自己全部喝完,一滴不剩。”
“如果你答不上来……”
他看了一眼脸色毫无变化的琴酒,苦笑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用你再继续喝酒,但今天这件事,一笔勾销,怎么样?”
青叶凛静静地听着,浅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权衡这条件背后的深意,以及神代究竟会问出怎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连一旁的松田阵平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青叶凛。
片刻的沉默后,青叶凛的唇角重新勾起那抹清浅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
他迎上神代的目光,干脆利落地应道:
“好啊。”
神代就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身体向后一靠,重新瘫进了柔软的椅背里。
他没有立刻提问,只是那么闲适地靠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青叶凛平静无波的脸和琴酒冷硬如冰的侧颜之间来回逡巡。
那视线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确认。
最后,他像是终于得出了某个确凿无疑的结论,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弧度。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凛,”他唤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
这个问题,简单,直接,却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就连一直处于状况外、但本能觉得不对劲的松田阵平,都忍不住猛地转头看向青叶凛,眼中充满了惊愕与探究。
他似乎也下意识地想从好友口中,听到一个确切的、能解开某些谜团的答案。
而琴酒,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说……他,早已猜到了结局。
青叶凛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温和,甚至称得上完美。
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陈述天气般的淡然,给出了回应:
“你可以滚了。”
这不是回答。
这是一个驱逐令。
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这是一个他绝对不会回答,也绝不屑于在这上面作假敷衍的问题。
神代看起来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意外或失望,反而像是完成了一场重要的验证。
他利落地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过于花哨的丝质衬衫衣领,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神代的目光最后落在青叶凛身上,眼神玩味,如同在欣赏一件精心打造、却始终无法完全拥有的艺术品,“下次见,凛。”
他没有再提桌上剩下的那两瓶半琴酒,仿佛它们已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径直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酒馆门口走去。
隼管家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寸步不离。
在经过眉头紧锁、仍在消化这一切的松田阵平时,神代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侧过头,对着松田阵平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带着些许怜悯又像是告诫的浅笑:
“松田警官,希望你也能早点明白……有些问题,是注定得不到答案的。”
说完,不等松田阵平做出任何反应,他便推开了酒馆厚重的木门,离开。
隼管家在出门前,回身,对着青叶凛和琴酒的方向,极其标准地微微颔首,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完成某个既定程序,随即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酒馆内,气氛并没有因为神代的离开而立刻缓和下来,反而沉淀下一种更加微妙的寂静。
松田阵平皱着眉,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神代最后那句如同谶语般的话,目光复杂地看向青叶凛。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想问什么,却又发现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问起,甚至隐隐有种触碰禁忌的不安。
青叶凛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松田阵平熟悉的、温暖和煦的笑容,语气轻松地对他说道:“好了,麻烦解决了。阵平,要尝尝这家的招牌烤鱿鱼吗?我听说味道很不错。”
他的笑容温暖和煦,仿佛刚才那个步步为营、甚至利用琴酒将神代逼退的人只是幻影。
但松田阵平看着他那双清澈的浅金色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这位看似温和无害的好友,其身后隐藏着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深不可测的暗流。
一旁的琴酒,从始至终都像是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直到青叶凛抬手叫来了服务员,熟练地点了几盘店里的招牌菜,他才仿佛被按下了启动键,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了一支在嘴边点燃。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峻的轮廓。
“走了。”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转身,风衣下摆划出利落的弧度。
青叶凛头也没抬,语气随意地问:“不留下来陪我吃完再走吗?”
琴酒的脚步顿住。
他侧回身,凝眉,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沉甸甸地落在青叶凛低垂的侧脸上,审视了片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
最终,在松田阵平有些讶异的目光中,琴酒竟真的转身回来落座。
“还没消气?”
琴酒的声音依旧低沉冰冷,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语气里细微的不同。
这并非质问,更像是一种确认。
青叶凛将服务员刚递来的热水送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氤氲的热气,眼睫低垂:“那只狐狸……可是一杯酒都没喝。”
语气平淡,却点明了他真正在意的并非问题本身,而是神代全身而退的结果。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琴酒,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休息过了吧。”
不是‘回安全屋’,也不是‘回去’,而是‘回家’。
一个带着微妙归属感的词。
琴酒拿烟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那声音里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多的、理所当然的冷硬。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那无声的态度,分明是在表示——我这么忙,究竟是拜谁所赐?
若不是眼前这个人不断惹出各种‘麻烦’,布下各种需要善后或配合的局,他何至于连轴转了半个多月,连个像样的整觉都难得。
青叶凛似乎完全读懂了他这无声的控诉,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像是冰雪初融的痕迹,转瞬即逝。
“少抽点烟,”他看着琴酒指间明灭的烟头,语气温和却坚定,“对身体不好。”
在等待上菜的空隙里,青叶凛侧过头,目光落在自神代离开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眉头微锁的松田阵平身上。
他看了他几秒,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松田警官,”他用了这个略显正式的称呼,“还在想那个问题的答案?”
“不……”松田阵平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随即猛地意识到青叶凛对他称呼的改变,脸色微微一变,带着点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慌乱,急忙看向青叶凛,“青叶……你……生气了吗?”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微妙的变化。
坐在对面的琴酒闻言,顺势抬眸看了一眼青叶凛的脸色。
那双浅金色的眼眸里平静无波,并没有怒意,反而……更像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底下藏着点别的什么。
琴酒很快收回目光,将还剩半截的烟按熄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小鬼不像是生气。
琴酒在心里冷嗤一声,倒像是……怕别人生气。
这个认知让琴酒不由得又多看了松田阵平一眼,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
没想到这个警察,在青叶凛这里,竟然有如此分量?
能让他顾及对方的情绪到这种地步?
青叶凛微微垂下眼帘,巧妙地避开了松田阵平那带着慌乱和探究的目光。
“两年前,”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你调查过我了吧,在那个孤儿院里。”
“你……!”
松田阵平的心神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精心掩藏的秘密。
他几乎是本能地、急切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青叶凛放在桌面上的、微凉的手腕,力道大得甚至让青叶凛微微蹙眉。
他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那场并非出于恶意的窥探:
“那只是个意外!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去查你!”他急切地剖白,眼里写满了懊悔和想要被理解的渴望,“我只是在查其他案子的时候,线索……刚好牵连到了那里,我顺着查下去,我只是……我只是……”
他卡住了,后面的话语在喉咙里翻滚,却难以启齿。
……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啊。
这个隐秘的初衷,在当时或许只是出于对好友过往的好奇与关心,但在此时此地,在青叶凛如此平静的注视下,却显得如此苍白,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冒犯。
青叶凛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任由他抓着,然后,轻描淡写地递来一眼:
“那你,”他轻声问,每个字都敲在松田阵平的心上,“查到了什么?”
那一刻,松田阵平满腔的、急于解释的千言万语,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彻底化为了乌有。
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他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缓缓松开了抓着青叶凛的手,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两年前,他和萩原研二拼尽了全力,却终究没能保护下那位表面上德高望重的慈善家。
那人借着资助孤儿的名义,暗中却编织着一张巨大的黑网,准备将部分无依无靠的孩子以‘国外进修’的华丽幌子,贩卖给那些在阴影里做着违法勾当的组织。
松田阵平原本只是想调查这位慈善家与那名在远处狙杀他的神秘杀手之间有何渊源。
然而,这一查,不仅让他窥见了慈善家光鲜外表下令人作呕的秘密,更让他在翻阅无数被资助孩子的名单时,看到了一个与好友青叶凛档案里记载的、一模一样的孤儿院名字。
鬼使神差地,他独自一人驱车,来到了那座位于偏僻郊外、显得有些破败的孤儿院。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弟?’
因为是罕见的双胞胎,年迈的老院长在模糊的记忆中费力地搜寻了许久,终于想起了那两个特殊的孩子。
‘是千秋吧?’老院长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那孩子很聪明啊,也很乖……嘴巴又甜,很会哄人开心。只是很可惜,后面那孩子自己偷偷溜出去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那孩子的弟弟吗?’老院长叹了口气,皱纹里堆满了无奈,‘唉……那孩子不会说话,很孤僻,每次叫他也不会回应,就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名字的话……因为一直‘千秋’、‘千秋’地叫着姐姐,好像……好像也没听他姐姐提过他的名字。’
‘大家都叫他‘小哑巴’……’
孤儿院的档案室早在许多年前的一次意外失火中烧毁了,大部分记录都已无从考证。
老院长翻找了好久,才从自己珍藏的、已经泛黄的私人相册中,找到了一张当年的老照片。
那是一张所有孩子的集体大合照。
照片里,年幼的千秋姐弟站在左下角不起眼的位置。
姐姐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明媚,而站在她身边的弟弟,却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视线似乎落在自己和姐姐牵在一起的小手上,周身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冰冷的隔绝感。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笼。
松田阵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和那个呼之欲出的、关于‘弟弟’的疑问,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他抬起头,对上青叶凛平静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然:
“什么都没有。”
有些问题,似乎真的如同神代所说,是注定得不到答案的。
或者说,是即便得到了答案,也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与无力的。
青叶凛勾了勾嘴角,那笑容很浅,带着一种了然。
他对于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走了过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烤鱿鱼的焦香、关东煮的醇厚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先吃饭吧。”青叶凛拿起筷子,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松田阵平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将一切重新掩盖起来的模样,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却再也问不出口。
一旁的琴酒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却在听到松田阵平的回答时,极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墨绿色的眼眸瞥了松田阵平一眼,那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写着‘不自量力’的嘲讽。
青叶凛敏锐地捕捉到了琴酒这一闪而过的嘲讽。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将一盘烤得恰到好处、香气四溢的鱿鱼须推到了松田阵平面前,然后又自然地给琴酒夹了一块煮得软烂入味的牛筋,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调和与……对松田阵平的袒护。
琴酒看了一眼自己碟子里的牛筋,又看了一眼对面因为青叶凛这个小动作而似乎得到些许安慰、开始埋头吃东西的松田阵平,眼神微暗,却没再表示什么,只是拿起筷子。
席间暂时只剩下碗筷碰撞和食物咀嚼的细微声响。
吃了几口,青叶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对面散发着低气压的琴酒,语气随意地挑起了一个新的话头:
“说起来,阵哥,上次你和阵平见面……聊得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轻飘飘,落在桌上却仿佛有千斤重。
“咔嚓。”
松田阵平齿间咬断一块脆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咀嚼的动作猛地一滞,喉头不受控制地绷紧,将那口食物艰难地咽了下去。
他抬起眼,锐利的视线直射向琴酒,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而琴酒夹菜的手连顿都未曾一顿,他将那块魔芋丝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几下,才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不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我和警察没什么好聊的。”
这轻蔑的界定像火星溅入了油桶。
松田阵平额角青筋微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当场掀桌的冲动,嘴角扯出一抹带着讥讽的弧度:“是啊,正常情况下,遵纪守法的公民和维持秩序的警察,话题或许不多,但总不至于‘不怎么样’。也只有……某些见不得光的角色,和警察之间,才绝对不会有愉快的对话吧。”
空气骤然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琴酒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缓缓眯起了眼睛。
没有明显的动作,没有拔枪的威胁,但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杀意已然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餐桌周围,让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度。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然而,松田阵平没有退缩。
琴酒这近乎默认的反应,反而让他心中的某个推测如同被锤子敲定的钉子,更加坚定了几分。
他直视着那双杀意弥漫的眼睛,毫不相让。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松田阵平在桌下紧握成拳、青筋微凸的手背。
是青叶凛。
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几乎要迸出火花的对峙,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按了按松田阵平紧绷的拳头,然后才转向琴酒,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平淡:
“所以,你就这么看着他被神代骗着喝下那些酒,也没有劝一句?”
琴酒沉默着,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但依旧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青叶凛也不再追问,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餐桌中央,那里还剩下两杯澄澈的、散发着杜松子清冽香气的琴酒。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琴酒周身冰冷的杀气微微一滞。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青叶凛看似无辜的脸,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冷哼。
他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直接伸手取过其中一杯琴酒,仰头,喉结滚动,在松田阵平略带愕然的注视下,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松田阵平看着这一幕,心头那股因被轻视和隐瞒而燃起的怒火,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他意识到青叶凛这是在为他出气,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但看着琴酒那副冷硬的样子,松田阵平还是深吸一口气,带着点不情愿,却又事实求是地开口:“其实……阵哥他后来,也帮我喝了一点。”
他不想承这个情,但更不想场面真的闹到不可收拾。
正要伸手去拿第二杯酒的琴酒,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那停顿短暂得几乎像是错觉,但他确实停了一瞬,才再次举杯,将最后一杯酒同样干脆地灌入喉中。
辛辣的液体滑过食道,带来灼烧感。
他放下空杯,玻璃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然后,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不带任何任务色彩地,正视着松田阵平。
那目光依旧锐利,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
短暂的沉寂后,琴酒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烈酒洗礼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黑泽阵。”
他报出了一个名字。
“我的名字,是黑泽阵。”
这句话落下,酒馆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但之前的杀意与尖锐对峙,却悄然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难以言喻的氛围。
名字,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代表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称呼。
松田阵平怔住了,他看着对面那个依旧冷硬,眼神却似乎有了一丝不同意味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青叶凛,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微微弯起了嘴角,露出一抹了然又意味深长的浅笑。
餐桌上的空气,悄然转变了。
当前整改进度——0.096%
其实吧,神代并不害怕凛酱的报复,在琴酒没出现前,他面对一切都是游刃有余的。
直到琴酒出现后,神代大概也意识到了,凛酱报复他的重点从来都不在他身上。
在那场问答游戏中,无论他喝多少,琴酒永远是他的两倍,甚至更多。
他原本想靠这个游戏来套情报,无论真假,他都可以自己去判断验证。
但他不想琴酒喝那么多,所以结局也显而易见了起来。
他问了一个他必赢的、永远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
而琴酒在最后告知真名的举动也代表他和松甜甜的认识其实在这时才刚刚开始。
至于他愿意认识的理由嘛……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松甜甜帮他说了话就认可了松甜甜啊。
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凛酱对松甜甜的袒护。
不是因为松田阵平的警察身份,也不是因为松田阵平是凛酱的朋友。
而是因为,他是松田阵平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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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序幕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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