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那句“跟紧我,别擅自行动”,低沉而有力,像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在顾云深狂跳的心上,奇异地带来了一丝锚定般的稳定感。那语气里夹杂的关切和不容置疑的保护欲,穿透了恐惧的迷雾,让顾云深意识到,在这场越来越黑暗的迷局中,他并非孤身一人。这种认知,像黑暗中点燃的一小簇火苗,微弱,却足以驱散部分刺骨的寒意。
“嗯。”顾云深迎上陆琛复杂而坚定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喉咙还有些因紧张而干涩,但声音已经稳定了许多。他明白,这不仅是对他安全的警告,更是一种责任的托付和并肩的邀请。他看到陆琛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想到他几乎不眠不休地连轴转,一股混杂着感激、担忧和某种难以名状情绪的热流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将这份悸动压了下去。
技侦人员小心翼翼地将石棺模型、卷轴图纸、密封玻璃瓶以及那张挑衅的卡片装入专用的防震防污染物证箱,动作轻缓得像对待易碎的考古文物。客厅里很快只剩下陆琛和顾云深,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混合着牛皮纸、陈旧墨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那瓶暗红液体的、难以形容的甜腻气息。那幅铺在茶几上的、泛黄而精细如蛛网的地下管网图,成了此刻绝对的焦点,仿佛一张通往地狱的请柬。
天色已经大亮,初夏的阳光带着些许热度,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带。但这光亮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心头的、如同实质般的阴霾。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车流声、人声隐约传来,构成一个正常世界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出屋内与那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凝重和压抑。
“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陆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他绕过茶几,站到顾云深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手指精准地点在图纸上那些代表不同功能管线的、错综复杂的线条交汇处,“‘生命的汁液’指向这瓶来历不明的东西,‘历史的尘埃’就是这张图。凶手的意图**裸的,下一个现场,就在这座城市地下的某个角落里,而且,他会用这瓶里的东西完成他所谓的‘献祭’。” 他说出“献祭”两个字时,语气冰冷彻骨,下颌线绷紧,压抑的怒火在眼底翻涌。
顾云深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图纸上,这是他熟悉的领域,也是他此刻唯一能贡献力量、分担压力的方式。他深吸一口气,俯身靠近茶几,几乎将脸贴到图纸上,指尖虚划过那些标注着“给水干管”、“废弃排水渠”、“封存人防支线”的字样和符号。他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一寸寸地检索着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陆琛,你看这里,”他的目光突然锁定在图纸右下角一个用极细的红色虚线特别圈出的、不算起眼的区域,旁边有一个模糊的、像是用极细钢笔手写的缩写“K-7”,墨迹已经有些晕开,“这种标注方式……很不寻常。标准市政图纸会用规范的图例和编号,这个‘K-7’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内部代号,或者某个特定项目组的标记,带着点……保密意味。”他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陆琛,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因专注而锐利的光芒,以及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而且,我大致推算了一下这片区域对应的现在的地理位置,”他拿起平板电脑,快速调出最新的城市电子地图进行叠加比对,“它恰好覆盖了当年‘光年之心’庞大规划用地的西北边缘地带,以及……更重要的是,它可能通过一段废弃的市政隧道,与之前案发的红星电影院和纺织厂所在区域,存在地下连通的理论可能性。”
这个发现让陆琛精神陡然一振,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顾云深指向图纸的手指,两人的肩膀几乎要碰在一起。凶手的目标地点,果然与“光年之心”以及之前的案发现场存在着空间上的、符合其“仪式轴线”逻辑的关联!
“能确定具体入口吗?或者这个‘K-7’到底代表什么?”陆琛追问,气息拂过顾云深的耳畔。
“很难立刻确定。”顾云深摇头,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K-7”那个标记上轻轻敲击着,“图纸太老了,上面的很多地面参照物,比如老地标、旧街道,现在可能已经完全消失或者面目全非。地下的情况更复杂,几十年来管线改造、地铁施工、地基建设,可能早已让下面的结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K-7’需要查到当年的工程档案或者内部纪要才能知道确切含义,这需要时间。”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分析性,“但是,我们可以根据这张图纸上标注的管线走向、坡度、节点阀门的位置,再结合市政部门最新的、有限的公开地下空间数据库,进行反向推导和空间建模,应该能圈定出几个最有可能的、至今仍可能存在并且相对隐蔽、易于控制的入口位置。”
事不宜迟。陆琛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行动起来。他一边用内部加密电话快速联系老周,语气简练地下达指令,让他立刻带一队经验丰富的便衣,根据顾云深即将提供的几个潜在入口位置清单,进行极其隐蔽的实地外围侦查和布控,严令禁止任何可能打草惊蛇的行为;另一边,他让小唐全力协调市政档案局、城建委和信息中心,以最高优先级调取所有相关区域的最新地下管网图、结构安全评估报告以及历次改造记录,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拿到,并与这张旧图纸进行交叉比对。同时,他直接接通了技侦和法医实验室负责人的电话,将那个密封玻璃瓶的成分分析列为压倒一切的最高优先级,要求调动所有资源,以最快速度拿出精确到分子式的分析结果,每一个小时汇报一次进展。
整个白天,市局刑侦支队如同一个高效而紧张的精密仪器,每一个齿轮都在高速运转。陆琛坐镇临时指挥部(其实就是他的客厅),手机、座机、对讲机此起彼伏,他不断接收着各方的信息反馈,在摊开的大比例尺城市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记、排除、再标记,眉头始终紧锁。顾云深则几乎像是长在了茶几旁,将新旧图纸铺在一起,台灯调到最亮,手持放大镜和比例尺,像一位解密古老密码的学者,全神贯注地一点点核对、测量、计算。他时而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下复杂的公式和草图,时而凝神沉思,指尖在图纸上虚拟着三维的空间结构。他的专注和专业,在此刻成为了专案组不可或缺的一环,那种沉浸在知识领域中的沉静光芒,与他面对血腥现场时的苍白脆弱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偶尔抬头看向他的陆琛,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欣赏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陆琛从堆积如山的报告和接连不断的通讯中短暂抽身,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目光落在顾云深蹙眉沉思的侧脸上。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线条清晰的背影,几缕黑发垂在额前,随着他专注的呼吸微微晃动。这个年轻人,本应待在明亮的大学教室、充满阳光的图书馆,或者和同龄人一起享受着青春的喧嚣,却因为一次偶然的发现和那份过于敏锐的洞察力,被卷入了如此血腥而危险的漩涡。自己将他拉入局中,是对是错?这个念头不时啃噬着陆琛。但眼下,顾云深展现出的巨大价值和对揭开真相的执着,又让他无法想象没有这个“特殊顾问”的局面。这种矛盾感,让陆琛看向顾云深的目光,总是带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沉重责任。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透过窗户给室内镀上一层暖色,却无法驱散案件带来的冰冷。技侦实验室率先传来了关于那瓶暗红色液体的初步分析结果,电话那头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那并非人血或任何已知的动物血液,而是一种成分极其复杂的合成有机溶液,其中含有多种高浓度的、具有强烈生物活性的植物碱和激素类物质,有些成分甚至具有诱导幻觉、严重干扰神经系统正常功能的特性。其配方独特而诡异,涉及几种管制极其严格的化学前体,绝非市面上可以获取,更像是某种高度定制、目的不明的新型生化制剂。
“人体实验……”陆琛放下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拳头下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老刘之前的推测正在被冰冷的数据证实。凶手不仅仅是在进行仪式性的谋杀,更是在利用活生生的受害者测试这种可怕的制剂!这瓶所谓的“生命的汁液”,很可能就是下一次“献祭”时将要使用的、带来极端痛苦和扭曲感知的“工具”!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寻常连环杀手的范畴,指向一种更黑暗、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动机。
几乎与此同时,顾云深那边也有了决定性的进展。他通过长达数小时的精细对比、空间推演,并结合有限的市政内部记录,最终将目标入口从十几个可能性中,锁定在了三个最有可能的、通往图纸上“K-7”核心区域的潜在入口。其中一个是位于老城区边缘、一片待拆迁棚户区废墟深处的早已废弃的地下防空洞通风口,掩映在残垣断壁和疯长的野草中,入口处的铁栅栏锈迹斑斑,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极其隐蔽。
“这个入口的可能性最大,”顾云深指着地图上那个被他用红笔重重圈出的点,语气肯定,因为长时间用眼和思考,声音带着疲惫,但逻辑清晰,“根据旧图纸的标注和坡度计算,这里的通道应该是直接连接着一段旧市政供热主干管的废弃支线,而那条支线,根据走向推断,恰好穿过‘K-7’标注区域的核心地带。而且,这个地方地面环境复杂,人迹罕至,市政监控覆盖几乎是空白,非常适合隐蔽行动和……进行不为人知的活动。”
陆琛盯着那个标记,眼神锐利如鹰,多年的刑侦直觉在他脑中敲响了警钟。就是这里了。凶手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既符合其偏好废弃、充满历史尘埃和窒息感空间的变态审美,又提供了绝对的隐蔽性和进行那种黑暗仪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不能再等了。
“准备行动。”陆琛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容置疑,瞬间从疲惫的指挥官切换成了临战状态。他快速下达着一连串指令,语速快而清晰:“老周,带你的人在外围布控,形成隐形包围圈,封锁所有可能的地面出口,注意绝对隐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妄动!小唐,协调应急部门、医疗救援和排爆小组,在安全距离外待命,随时准备响应!技侦,准备好地下专用通讯中继设备、强光照明、气体检测仪和侦查机器人,确保信号穿透和人员安全!”整个刑警队如同精密的齿轮般,随着他的命令迅速而有序地咬合运转起来。
最后,他转向一直站在茶几旁的顾云深,目光深沉而复杂,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你留在指挥部。这里需要有人统筹所有信息,实时解读可能从地下传回的环境数据和结构信息,你是唯一能快速理解这些的人。”这是保护,是命令,也是将他置于相对安全后方的唯一方式。地下情况完全未知,黑暗、狭窄、可能布满陷阱,危险系数极高,他绝不能让他再涉险。
顾云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熟悉图纸,对地下空间结构有远超常人的理解,或许能帮上忙,甚至可能提前发现图纸上与实地不符的危险点。但看到陆琛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份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以及那份将他隔绝在危险之外的坚定,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是陆琛的底线,也是他表达关心的一种……笨拙却沉重的方式。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更深的忧虑:“……好。你……小心。”
陆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想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他没再说什么,迅速穿上厚重的防弹背心,检查腰间的配枪、备用弹夹、强光手电、□□,以及一个便携式空气检测仪。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专业而冷静,周身散发着一种即将投入战斗的、冷硬而强大的气场,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当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汇入其他同样装备整齐、神情肃穆的行动队员中时,那个背影挺拔而坚定,仿佛能劈开一切黑暗和险阻。
顾云深站在临时指挥部的电子地图大屏幕前,看着代表陆琛他们的几个光点,在技术人员的操作下,开始向着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代表废弃通风口的红色标记缓缓移动。空旷的客厅里,此刻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通讯频道里偶尔传来的电流杂音,以及他自己有些失控的、急促的心跳声。这一次,不再是间接的分析和推理,而是直面的、未知的、可能每一步都踏在死亡边缘的正面对抗。他对陆琛的专业能力和强大意志有绝对的信心,但那种对未知环境的恐惧、对凶手残忍程度的认知,以及……对陆琛安危的强烈到几乎让他窒息的担忧,像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死死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对讲机里偶尔传来先遣队员压低到极致的、简短的环境确认声和位置报告,更增添了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顾云深紧紧盯着地图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动的光点,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先遣队员一声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紧张的汇报:“报告鹰巢!入口发现异常!防盗栅栏有近期被切割的痕迹!切割面很新,工具专业!重复,入口有新鲜破坏痕迹!完毕!”
指挥部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顾云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加速跳动,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凶手,果然已经来过了!或者……他此刻,就在下面!黑暗之中,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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