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婷把修改好的方案塞进防水文件夹时,指尖在 “最终版” 三个字上顿了顿。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纸面,把宋体字照得透亮 —— 这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改的第七版,文件夹边角被反复摩挲,已经泛出浅白的毛边,像她此刻悬着的心。
“张总,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记得带伞。” 助理抱着文件路过时,指了指窗外阴沉的天。云层压得很低,像块吸饱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坠在写字楼顶上。
张婉婷 “嗯” 了声,视线却没离开电脑屏幕。客户上午九点的会议,她必须提前半小时到现场调试设备 —— 上次因为投影仪故障耽误了十分钟,对方总监皱着的眉头,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出门前,她在玄关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抓起了那把黑色长柄伞。伞骨是去年买的,结实但沉重,当时店员说 “这伞能抗七级风”,她却觉得更像块便携式盾牌,能替她挡住些不必要的狼狈。
打车到客户公司楼下时,雨点已经开始砸车窗了。豆大的雨珠在玻璃上炸开,像无数个小拳头在捶打,司机师傅咂舌:“这雨来得邪乎,怕是要下一整天。”
张婉婷付了钱,刚推开车门,一股夹杂着水汽的狂风就灌了进来,吹得她手里的方案文件夹 “啪” 地撞在车门上。她慌忙把文件夹按在怀里,伞还没撑开,头发就被淋得贴在了脸颊上 —— 早上精心打理的发型,瞬间成了团湿漉漉的海藻。
“姑娘要不要再等会儿?这雨太大了!” 司机探出脑袋喊。
“不了,我赶时间。” 张婉婷咬着牙撑开伞,伞骨在狂风里 “咯吱” 响了声,像要散架。她把文件夹塞进西装内袋,用胳膊紧紧压住,踩着高跟鞋往写字楼大堂跑 —— 鞋跟在积水里陷了半寸,每一步都像踩在湿棉花上,又滑又沉。
就在她拐进大堂走廊时,斜后方突然冲来辆电动车。
“小心!”
男生的喊声混着雨声砸过来时,张婉婷只觉得胳膊被猛地撞了下。怀里的文件夹脱手飞出,“哗啦” 一声散了架,纸张像受惊的白鸟,在雨里打着旋儿飘落。
更糟的是,对方车筐里的外卖袋被撞得翻了底。橙黄色的热汤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大半都泼在了张婉婷的西装裤上,剩下的则溅在对方的白衬衫上,洇出片星星点点的黄渍,像幅潦草的抽象画。
“对不起!对不起!” 张婉婷顾不上烫人的汤汁,蹲下去就去抓那些飘在积水里的方案。纸张已经吸了水,边角开始发皱,她的指尖刚碰到最上面那张,就被更急的雨打湿了手背 —— 冰凉的雨水混着温热的汤渍,在皮肤上洇出奇怪的黏腻感。
“你别动!”
又是那个清透的声音,带着点被雨泡过的微哑。张婉婷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恰好滚落,模糊的视线里,陈砚正单膝跪在积水里,用手掌护住她刚要去够的方案。
他的白衬衫已经湿透了,汤渍顺着领口往下淌,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电动车倒在旁边,车筐里的外卖箱摔开了盖,剩下的半份麻辣烫泡在水里,香菜和豆芽浮在水面上,像片狼狈的小岛。
“你的方案……” 陈砚的声音有点抖,不是因为冷,是急的。他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蹭到嘴角时,沾了点橙黄色的汤汁,“别用手直接碰,会泡烂的。”
张婉婷这才发现,他护在身下的那几张纸,虽然边缘湿了,核心内容却还干着。而他自己的衬衫,早已被热汤和雨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肩线 —— 这双手昨天还握着《城市社会学》的书页,今天却在积水里,替她护住这些比黄金还重要的方案。
“先捡纸!” 陈砚从雨衣口袋里掏出个透明防水袋,袋口还印着 “外卖专用” 的字样,“快把干的先放进去!”
张婉婷这才回过神,慌忙去捡那些还没湿透的纸张。她的指尖在湿滑的纸面上打滑,好几次都抓空了,陈砚却像有默契似的,总能先一步替她按住那些要飘走的页脚。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此刻却沾着泥点和汤渍,在白纸上留下浅淡的印子。
“还有最后两张!” 陈砚伸手去够飘到电动车底下的方案,后腰的衬衫被雨水泡得半透明,能看见他背上有道浅淡的疤痕 —— 后来张婉婷才知道,是高中时帮同学搬书,被掉下来的纸箱砸的,“同学说‘这点伤换你没事,值了’”。
就在张婉婷去接那两张纸时,一阵狂风突然卷着暴雨扑过来。她下意识地去护怀里的防水袋,整个人却被风吹得往前踉跄了半步,指尖重重撞在陈砚的手背上。
像撞在块浸了热水的石头上。
他的手背带着刚从雨里捞出来的凉意,却又有层薄薄的温热,是常年握电动车把手磨出的温度。张婉婷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在雨里也莫名发烫 ——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碰他,除了上次递矿泉水时那匆匆的一触。
“小心点。” 陈砚把那两张纸塞进防水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碰了下,像在确认她有没有事,“风太大了,先去大堂躲躲。”
他拎起摔在地上的外卖箱,又把倒在水里的电动车扶起来。车筐里的晴天娃娃被泡得沉甸甸的,蓝白裙子贴在塑料骨架上,像只落难的小蝴蝶。张婉婷看着他衬衫上那片醒目的汤渍,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你的外卖…… 还有你的衣服……”
“没事。” 陈砚低头看了眼衬衫,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被雨水洗过的月牙,“汤洒了能再做,衣服湿了能再换,方案淋坏了可就麻烦了。” 他把防水袋递过来时,指腹在袋口捏了捏,确保封严实了,“我看你这方案挺重要的。”
张婉婷接过防水袋,指尖触到袋身的凉意,里面的纸张却干燥挺括 —— 是被他护得很好的证明。她这才发现,他的雨衣内侧有个专门缝的小口袋,防水袋刚才就塞在那里,贴着他的腰侧,难怪能挡住雨水。
“我赔你外卖钱吧,还有洗衣费。” 她掏出手机要扫码,却被陈砚按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按在她腕骨上的力道很轻,却让她没法再动。“真不用。” 他的拇指在她腕间的皮肤轻轻蹭了下,像在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水渍,“我这衣服是前年买的,本来就该换了。而且 ——” 他指了指防水袋,“你这方案没泡坏,就比什么都强。”
雨还在疯狂地下,砸在大堂的玻璃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张婉婷看着他衬衫上的汤渍被雨水越冲越淡,却在布料上留下片浅黄的印子,像朵不会凋谢的花。
“你要送的下一单……”
“跟店家说了,今天雨大,晚点开也没事。” 陈砚把电动车推到屋檐下锁好,雨衣的下摆滴着水,在地面积出个小小的水洼,“倒是你,会议不会迟到吧?”
张婉婷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五分 —— 还好,还有十五分钟。可她现在的样子实在狼狈:头发湿成了绺,西装裤沾着汤渍,高跟鞋的鞋跟卡了片小石子,走一步就 “咔啦” 响一声。
陈砚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转身跑向电动车,从储物格里翻出样东西。“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双透明雨鞋套,边缘有点磨损,显然用了很久,“我姐以前上班用的,你先换上,总比湿着鞋开会强。”
鞋套上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洗衣粉味很像。张婉婷接过时,指尖在粗糙的边缘蹭了蹭:“那你怎么办?”
“我骑电动车,本来就要湿鞋的。” 他弯腰帮她把鞋套套上,指尖在她脚踝处顿了顿,避开了昨天磨破的地方 —— 他居然记得她脚腕有伤口,“这样就不会滑了。”
他的睫毛垂着,能看见上面挂着的水珠,像落了排碎钻。张婉婷突然想起昨天他背的《城市社会学》,想起他画的那朵圆滚滚的月季,心里某个地方像被雨水泡软的海绵,轻轻塌下去块。
“谢谢你,陈砚。”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是 “师傅”,也不是 “你”,是清晰的 “陈砚”。
他的耳尖在雨里红了,像被热汤烫过的樱桃。“不、不用谢。” 他直起身时,雨衣的帽子滑了下来,露出被雨水打湿的额发,“那我先走了,你开会加油。”
张婉婷看着他跨上电动车,雨衣在身后鼓起个弧度,像只准备起飞的鸟。车筐里的晴天娃娃虽然湿透了,却依然昂着头,仿佛在跟这场暴雨较劲。他发动电动车时,特意回头冲她挥了挥手,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空气中划出道细小的银线。
直到电动车的尾灯消失在雨幕里,张婉婷才走进大堂。保安大叔递来纸巾时,她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那个防水袋,指腹都按出了红印。
会议室里,客户已经到了。张婉婷整理方案时,发现最上面那张纸的角落,有个浅淡的指印 —— 是陈砚刚才按住时留下的,带着点汤渍的橙黄,像个小小的印章。
“张总,这个社区活动的创意很有意思。” 客户翻到方案中间,指着 “老年故事分享会” 那页,“特别是这个‘让老人当主角’的点子,很新颖。”
张婉婷笑了笑,指尖在那页纸上轻轻点了点 —— 这是她昨天听陈砚讲王奶奶的故事后,临时加进去的。“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启发的,他说老人需要的不是被照顾,是被需要。”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签完合同起身时,张婉婷发现窗外的雨小了些。客户送她到门口时,指着她的鞋套笑:“张总很务实嘛。”
她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透明鞋套,边缘的磨损处透着点阳光 —— 陈砚的姐姐大概也像她这样,在雨里奔波过,却依然愿意把温暖留给别人。
走出客户公司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像被洗过的玻璃。张婉婷走到刚才和陈砚捡方案的地方,积水里还浮着片香菜叶,是从他的麻辣烫里飘出来的。
她蹲下来捡起那片香菜叶,突然想起他昨天说 “王奶奶不爱吃香菜,每次送单都要备注”。指尖捏着那片翠绿的叶子,她忽然觉得,有些被忽略的细节,其实藏着最珍贵的心意。
路过便利店时,张婉婷进去买了两盒热牛奶。她走到陈砚常等单的那个路灯下,把其中一盒放在电动车充电口旁边,压上块石头 —— 她记得他送单时总喝凉水,或许热牛奶能让他暖和点。
牛奶盒上的水珠滴在地面,晕开个小小的圆。张婉婷看着那盒牛奶,忽然觉得,那把沉重的黑伞,好像没那么难举了。
回到工作室时,助理正在整理文件。张婉婷把签好的合同放进文件夹,特意把有指印的那张纸放在最上面。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橙黄的指印上投下片暖光,像给这个雨天,盖了个温柔的邮戳。
傍晚整理东西时,她在西装口袋里摸到个硬硬的东西 —— 是昨天陈砚送的奶糖,糖纸被雨水洇得有点皱,却依然能看清上面的小熊图案。张婉婷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草莓味的甜在舌尖散开时,她忽然想起陈砚衬衫上的汤渍,想起他护着方案时的背影。
或许,有些狼狈并不需要被藏起来。就像被雨水泡皱的方案,被热汤泼湿的衬衫,只要有人愿意伸手托住,就能在狼狈里,长出点不一样的温柔。
她拿出笔记本,在 “3 月 17 日签单成功” 那页,画了把小小的雨伞,伞下有个背着背包的身影 —— 她没画脸,但她知道,那是陈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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