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婷的指尖在便利店的玻璃柜上划了道浅痕。
柜里的关东煮冒着细密的热气,萝卜在褐色的汤里轻轻摇晃,像颗找不到方向的星球。她刚才把方案塞进包里时太用力,纸张的边角在帆布上硌出了印子 —— 这是第三次被客户退回了,红色批注从最初的 “逻辑松散” 变成了 “缺乏落地性”,最后干脆在末尾画了个问号,像根刺,扎在她刚攒起来的底气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合伙人赵磊发来的消息:“婉婷,别太往心里去,我们再改改。” 后面跟着个拍肩的表情。张婉婷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最终只回了个 “好”。
她知道赵磊在安慰她。工作室的账户余额已经不够支付下个月的房租,昨天财务发过来的报表上,支出项的数字像座小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早上开会时,实习生小周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也看在眼里 —— 谁都知道,再拿不到订单,这个刚起步的小团队就要散了。
“要份关东煮吗?” 店员阿姨的声音带着点关东腔,把张婉婷从乱麻似的思绪里拽出来。
“嗯。” 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玻璃柜里的食材,“要萝卜、海带结,再加个鱼丸。”
“好嘞。” 阿姨用长柄漏勺把食材捞出来,汤汁在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多加两勺汤?天凉,暖暖身子。”
张婉婷没说话,只是把背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包带的金属扣蹭到桌面,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像根断了的弦。她今天穿的还是那件浅灰色西装外套,左胸的位置沾了点咖啡渍 —— 是刚才在客户公司楼下买咖啡时洒的,当时她只顾着捡散落的方案,没注意到污渍已经晕开成了片浅褐色的云。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妈妈打来的,屏幕上 “妈妈” 两个字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张婉婷深吸口气,按下接听键时,特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妈,这么晚还没睡呀?”
“刚给你寄了箱苹果,记得去取。” 妈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你爸说让你别太累,钱不够就跟家里说。”
“够呢,” 张婉婷用指尖抠着碗沿的防滑纹,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打印纸的纸屑,“上周刚签了个小单子,等忙完这阵,我就回家看你们。”
“不用特意回来,” 妈妈在那头笑了,背景里能听见电视的声音,“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社区项目,怎么样了?”
张婉婷捏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就是这个社区养老项目,刚才被客户用三页纸的批注否定了。“还在沟通,” 她避开了重点,把视线转向窗外,“挺顺利的。”
挂了电话,她看着碗里的萝卜突然没了胃口。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世界变成片朦胧的暖黄,像被蒙上了层磨砂玻璃。她摘下眼镜,用衬衫的袖口擦了擦镜片 —— 那里还留着昨天陈砚送的奶糖纸印下的淡淡糖渍,是片小小的透明痕迹。
便利店的门被推开时,风铃发出阵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
张婉婷抬起头,看见陈砚站在门口,制服的下摆还在滴水。他把外卖箱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金属扣碰到塑料筐,发出 “哐当” 一声轻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像盛着两滴月光。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脚步顿了顿,耳尖在暖黄的灯光下泛起红意。“张小姐?”
“嗯。” 张婉婷把眼镜重新戴上,指尖在桌沿蹭了蹭 ——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头发因为刚才在雨里跑过而有些凌乱,西装外套的褶皱里还藏着没拍掉的灰尘。
陈砚走到玻璃柜前,点了份关东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店里的安静。“要鱼丸、豆腐泡,再加个海带结。” 他顿了顿,补充道,“多加点汤,谢谢。”
店员阿姨笑着给他打包:“小伙子今天收工早呀?”
“嗯,最后一单送完了。” 他的目光越过玻璃柜,往张婉婷这边瞟了一眼,又慌忙转回去,像只偷瞄主人的小猫。
张婉婷低下头,用塑料叉戳着碗里的萝卜。叉尖在软烂的萝卜上留下个小洞,汤汁顺着洞口渗进去,像她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慢慢把自己泡成了酸涩的味道。
“介意我坐这里吗?”
陈砚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时,她正把萝卜戳得千疮百孔。抬头就看见他端着关东煮站在桌旁,外卖箱放在脚边,背包带子松松地挂在肩上,露出里面半本绿色封面的书 —— 还是那本《城市社会学》。
“不介意。”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背包腾出点位置。
他坐下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了道轻响。张婉婷注意到他的帆布鞋鞋尖又磨破了点,露出里面浅色的袜子,上面沾着片干枯的梧桐叶 —— 和上次在电动车旁看到的那片很像。
“今天雨大,送单不容易吧?” 她没话找话地说,叉起的海带结在碗里晃了晃,最终还是放下了。
“还好。” 陈砚用筷子夹起豆腐泡,轻轻咬了个小口,让热气先散出来,“就是绕路有点费时间。” 他嚼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发现从你们工作室到 XX 大厦,走辅路能避开七个红灯,比导航推荐的路线快八分钟。”
张婉婷愣了下。她上周去 XX 大厦见客户时,堵在路上四十分钟,迟到了十分钟,客户的脸色难看得像块冻住的猪肝。“真的?”
“嗯。”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便签,展开后上面画着简单的路线图,用蓝黑笔标着 “辅路”“天桥”“避开水洼” 几个小字,“我今天送单特意走了趟,记下来了。”
便签的边缘有点卷,像是被雨水泡过又晒干的样子。张婉婷接过时,指尖触到纸面上凹凸的笔迹,突然想起他背包里的小本子 —— 原来他不仅记老人的故事,还会记这些细碎的路线。
“谢谢。” 她把便签夹进手机壳里,那里还放着上次他画的月季插画的打印版。
陈砚的耳朵又红了,他低下头喝汤,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很清晰。“其实做事跟送单差不多,” 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有时候看着远的路,其实更顺。就像绕三条街避七个红灯,看着绕,其实快。”
张婉婷盯着他泡皱的帆布鞋笑了。鞋面上的水渍还没干透,在灯光下泛着浅白的印子,却刷得很干净,鞋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和他认真的样子很配。“你好像很会找路。”
“送单久了就知道了。” 他把碗里的鱼丸夹给她,筷子在半空顿了顿,像是怕她拒绝,“这个鱼丸挺嫩的,你尝尝。”
鱼丸还冒着热气,在她碗里滚了圈。张婉婷没推辞,用叉子叉起来咬了小口 —— 确实很嫩,鲜美的汤汁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淡淡的姜味,驱散了刚才积在心里的寒意。
“我大学辅修社会学时,” 她突然开口,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有门课叫《社会心理学》,老师说人在困境里,会下意识找同类倾诉。” 她叉着鱼丸的手顿了顿,“我今天好像有点明白这话了。”
陈砚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海带结夹给她。墨绿色的海带在浅色的汤汁里很显眼,像片小小的荷叶。
“这是我第三次被客户退方案了。” 张婉婷看着海带结在碗里打转,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他们说我的方案太理想化,说社区养老不该搞什么故事分享会,说老人只需要有人喂饭、有人打扫就行。”
她的指尖在碗沿划着圈,指甲盖泛出淡淡的白。“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就像你说的王奶奶,她需要的不是罐头,是有人听她说说话。”
便利店的风铃又响了,进来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大声说笑的声音打破了刚才的安静。张婉婷下意识地闭了嘴,手指攥紧了背包带 —— 她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连赵磊都不知道她晚上会躲在便利店掉眼泪。
“我奶奶以前总说,” 陈砚等那两个男人走远了才开口,声音很稳,“熬汤要先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炖,急了就不鲜了。” 他用筷子指着她碗里的萝卜,“你看这个萝卜,在汤里煮了那么久,才这么入味。”
张婉婷看着碗里的萝卜,确实炖得很透,筷子轻轻一戳就透了。“可我怕等不到炖好的那天。” 她的声音有点抖,像被风吹动的琴弦,“工作室的钱只够撑一个月了,我每天都怕公司倒闭。”
这是她第一次对陌生人说这句话。说完之后,她甚至有点后悔 —— 太失态了,像只把肚子里的委屈都倒出来的流浪猫。
陈砚没接话,他把自己碗里剩下的食材都夹给她,动作很轻,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我考研的时候,” 他说,“有次模拟考排名掉了五十名,我躲在图书馆后面哭,觉得自己肯定考不上了。”
张婉婷抬起头,看见他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片浅淡的阴影。“后来呢?”
“后来我看到有个老爷爷在喂流浪猫,” 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很柔和,“他说‘你看它们,今天没找到吃的,明天还会来,总有能找到的时候’。”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雨总会停的,就像关东煮总会煮透,你也总会等到那个认可你的客户。”
便利店的暖风吹过,带着关东煮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张婉婷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别过头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小了些,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散开,像朵盛开的蒲公英。
“你好像很会安慰人。” 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 幸好没画眼线,不然现在肯定花得像只熊猫。
“我只是说我知道的。” 陈砚把自己的汤碗推给她,“汤还热,你喝点暖暖。”
张婉婷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面,突然想起昨天他把方案塞进雨衣里的样子。这个比她小的男生,好像总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别人递去一点温暖 —— 用防水袋护方案,用便签画路线,用关东煮的汤暖人心。
“对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从背包里拿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是盒薄荷糖,包装上画着只小熊,和他送的奶糖是同个牌子。“你背书的时候可以含一颗,提神。” 她怕他拒绝,又补充道,“就当是谢你给我讲的找路技巧。”
陈砚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接过糖盒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这次他没像上次那样缩回去,只是轻轻捏了捏盒子,塑料包装发出细微的响声。“谢谢张小姐。”
“叫我婉婷就行。” 她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点唐突,脸颊在暖风中微微发烫。
“婉婷。” 他跟着念了遍,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那你也叫我陈砚吧。”
“陈砚。” 张婉婷念出他的名字时,觉得舌尖有点甜,像含了颗没化的薄荷糖。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喝完了碗里的汤。便利店的风铃偶尔响几声,伴随着关东煮冒泡的声音,像首温柔的小夜曲。
张婉婷结账时,陈砚抢着付了钱。“我请你,” 他把找零塞进钱包,动作很认真,“就当是谢你给我的薄荷糖。”
走出便利店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像被洗过的玻璃。陈砚把电动车推过来时,张婉婷看见他把那盒薄荷糖放进了车筐里的小布袋里,和那本《城市社会学》放在一起。
“我送你回去吧。” 他跨上电动车,拍了拍后座,“雨停了,路好走。”
张婉婷犹豫了下,还是坐了上去。后座铺着块干净的棉布,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坐稳了。” 陈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电动车启动时很稳,没有急加速。张婉婷轻轻抓住他腰侧的衣角,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很安心的温度。
路过上次捡方案的街角时,张婉婷看见积水里还浮着片香菜叶 —— 是陈砚那天掉的。她突然想起他说王奶奶不爱吃香菜,下次点外卖时,可以备注 “不要香菜”。
快到小区门口时,张婉婷突然开口:“陈砚,谢谢你的关东煮。”
电动车放慢了速度,陈砚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不客气,婉婷。”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 “张小姐”,也不是 “你”,是清晰的 “婉婷”。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温柔的涟漪。
下车时,张婉婷把那盒没吃完的薄荷糖放在了车筐里。“这个留给你,背书累了可以吃。”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还有,谢谢你的话 —— 我会记住的,关东煮总会煮透。”
陈砚看着她走进小区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盒薄荷糖。糖盒上的小熊在路灯下笑得很开心,像在替他说那句没说出口的 “加油”。
他骑电动车路过便利店时,特意进去买了份关东煮,加了两个鱼丸 —— 刚才看婉婷吃得挺香的,明天送单时,可以给她带一份。
张婉婷躺在床上时,手机收到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查了‘社会分层’,觉得可以用在你的社区项目里,明天送单时给你带笔记。—— 陈砚”
她看着那条短信笑了,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出回复:“好呀,记得带份关东煮,要鱼丸的。”
窗外的月光爬上床头,像条温柔的毯子。张婉婷摸了摸床头的方案,明天或许可以试试把陈砚说的 “找路” 思路加进去 —— 有时候,绕点路不是坏事,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她想起便利店的关东煮,想起陈砚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压在心头的焦虑,好像轻了些。就像他说的,雨总会停的,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像那萝卜一样,在汤里慢慢熬,总会等到入味的那天。
睡前,她在笔记本上写下:“3 月 20 日,收到陈砚的鱼丸和人生哲理。关东煮很好吃,他的话也是。”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鱼丸,像颗饱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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