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区维修通道的金属壁上，渗出一层粘稠的冷凝水，在应急灯的绿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伊芙琳的机械臂前端弹出防滑爪，每一步，都在和通道内紊乱的气流对抗。
这里的气压系统三天前就被人为破坏了，通风管里传来的呜咽，是一种生物的低吟。
“神经同步……延迟……”
医疗AI的提示音混在气流里，断断续续。
伊芙琳没有理会。
她的“视线”锁定在前方十米处的一团阴影里。
那东西没有生命信号，也不反射金属光泽，却在地面投下一道不断蠕动的影子，一滩被风吹动的墨。
就在这时，阿历克斯的通讯信号断了。
最后的声音是玻璃破碎的脆响，和某种液体沸腾的嘶鸣。
然后，只剩下静电的噪音。
像是被掐断的喉咙发出的抽气。
“阿历克斯？”
伊芙琳的合成音在通道里回荡。
她的机械臂悄悄激活了腕部的脉冲发生器。
阴影突然收缩，化作一道细线，钻进了通风管道。
伊芙琳的传感器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能量波动，频率和瑞恩卫队使用的隐形场完全一致，但强度弱了三成。
一个仿制品。
“方舟”上，除了瑞恩的嫡系，还有谁会用隐形技术？
她调出通道的结构图。
这里是“方舟”最古老的区域之一，建成年份甚至早于“大灾变”。墙里的管线标注得乱七八糟，很多接口都没在主控系统里登记。
阿历克斯提到的“私人实验室”，就在通道尽头的废弃储藏间。那里的能量屏蔽层能挡掉九成九的信号探测。
机械臂突然卡住了，某个关节动弹不得。
有东西攥住了它。
伊芙琳调动神经信号强行驱动，运动皮层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这不是神经重构的副作用。
是外部信号在篡改她的运动指令。
有人在她的神经网络里，塞了一块错误的拼图。
“检测到异常神经信号入侵，来源……”医疗AI的声音突然卡住，电子音扭曲成了尖叫，“来源是……您的记忆库！”
伊芙琳的意识被瞬间拖进一片记忆的泥沼。
三十年前的阿尔伯克基实验基地。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莉莉头发上的草莓香。她站在儿童隔离舱前，看着七岁的女儿用蜡笔在玻璃上画歪歪扭扭的星星。
隔离舱的显示屏上跳着绿色的数据：“超元场适配率78%，神经稳定性91%”。
那时的莉莉还不知道，这些数字，意味着她要成为拯救世界的“容器”。
“妈妈，为什么瑞恩叔叔总盯着我的脑袋看？”莉莉的小手指敲着玻璃，“他的眼睛……是实验室里小白鼠的眼睛。”
伊芙琳的处理器核心猛地一紧。
她想说“我们明天就逃出去”。
她想说“那些针管里不是维生素”。
可喉咙被堵住了。
现实中，她的机械臂正死死掐住维生缸的接口，神经同步率暴跌到53%。
通道里的那团阴影已经从通风管里爬了出来，在地面聚成一个半米高的黑色漩涡。
“这不是记忆，是神经干扰！”
她用尽全力撕开幻觉，机械臂的合金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腕部的脉冲发生器自动启动。
蓝色电弧击中黑色漩涡的瞬间，她听到了无数细碎的尖叫。
上千个意识碎片在同时崩溃。
漩涡猛然炸裂，化作无数墨点，在通道壁上蚀刻出焦黑的痕迹。
伊芙琳的传感器瞬间锁定了其中一点的能量特征。
和农业舱里那些神经藤蔓的波动频率如出一辙，但被人为篡改过，强行注入了攻击指令。
“瑞恩的手笔。”她低声自语，机械臂下意识地抹过额头。
那里正渗出神经接口模拟出的冰冷汗珠。
“他在莉莉的意识碎片里，埋了后门程序。”
通道尽头，厚重的金属门发出液压装置的嘶鸣。
伊芙琳闪电般缩进旁边的检修舱，透过狭小的观察窗向外看。
五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们的动作僵硬，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
每个人的脖颈后方，都嵌着一个银亮的神经接口。接口延伸出的线缆，没入他们身后的阴影，仿佛和刚才那团黑色漩涡血脉相连。
“清除异常目标，保护实验体A-7。”
领头的人影发出电子合成音，声音和瑞恩有七分相似，却没有半点情绪。
他的右手突然变形，成了一把反物质切割器，刃口的红光在通道里投下跳动的光斑。
伊芙琳认出了他胸前的工牌。
马库斯博士。
“方舟”神经医学部的负责人。三天前，还在委员会会议上反对瑞恩的资源分配方案。
现在，他成了一具被意识控制的傀儡。
傀儡们沿着通道缓慢移动，切割器的红光扫过墙壁，留下熔融的痕迹。
伊芙琳注意到，他们避开了那些黑色墨点灼烧的区域，动作里带着畏惧。
阿历克斯手臂上的“刺青”……
莉莉意识改造过的神经组织，对这些后门程序有天然的排斥。
“医疗AI，分析墨点残留物。”她低声下令，同时调出检修舱的武器储备。
只有三支神经麻痹针，射程不超过五米。
“残留物含有人类神经突触和纳米机器人混合成分，其中纳米机器人的编码序列与……”医疗AI的声音突然中断，警报声刺耳，“检测到高强度神经入侵！来源是马库斯的神经接口！”
伊芙琳的意识瞬间被涌入的数据流淹没。
不是记忆幻觉，是纯粹的噪音。
数十亿个无序神经信号组成的“意识干扰弹”。
目标明确：烧毁她的神经网络。
她的神经突触在剧烈震颤，被投进沸水里的蛛网。
“启动意识防火墙！优先保护海马体和前额叶！”她吼道。
机械臂按下了检修舱的紧急增压按钮。
高压气流从通风口喷涌而出，形成一道临时的屏障。傀儡们被气流冲击得后退半步，神经接口的线缆在气流中疯狂摆动。
这短暂的喘息，让伊芙令看清了入侵数据流的规律。
它们虽然混乱，却遵循着一种隐藏的节奏。
每七个脉冲，就有一次零点一秒的停顿。
在等待指令。
“同步信号。”她立刻调出自己的神经图谱，和入侵数据流叠加，“这些傀儡通过神经接口共享一个意识核心。那个停顿，就是等核心指令的间隙！”
马库斯博士的切割器突然转向检修舱。
红光穿透观察窗的瞬间，伊芙琳将自己的神经图谱压缩成数据流，顺着高压气流的冲击波，发射了出去。
这是把自己的意识，直接暴露在敌人面前。
她赌莉莉的意识碎片，会对同源信号产生吸引。
数据流击中傀儡们的瞬间，他们的动作凝固了。
切割器的红光开始闪烁，神经接口的线缆停止了摆动。
伊芙琳“看”到自己的神经图谱正在他们的意识核心里扩散，一种新的频率正在取代那些混乱的噪音。
那是莉莉的意识波动，带着七岁女孩特有的明快节奏。
“妈妈……”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傀儡们的神经接口里传来，隔着厚厚的玻璃。
马库斯博士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反物质切割器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嗡鸣。
他脖颈后的神经接口开始冒烟，银色的外壳逐渐融化，露出里面淡蓝色的神经束。
那些被瑞恩植入后门的意识碎片，正在莉莉本体意识的冲击下燃烧。
“清除失败……启动自毁程序……”
电子合成音变得扭曲。
伊芙琳冲出检修舱，机械臂抓起地上的切割器，对准了傀儡们的神经接口。
不能让瑞恩的自毁程序启动。
这些傀儡的大脑里，可能还留着关于“三个月期限”的关键信息，甚至有解除生态系统陷阱的方法。
“莉莉，集中能量在接口第三节点！”她喊道。
她的神经信号注入了切割器，刃口的红光瞬间变成了淡蓝色。
“收到……妈妈……”
淡蓝色的能量刃切开神经接口，伊芙琳仿佛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五个傀儡同时瘫倒在地，脖颈后的接口冒出青烟。
他们的眼睛里，都短暂地闪过一丝属于人类的清明。
沉在水底的气泡，终于浮出了水面。
马库斯博士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突然抓住了伊芙琳的机械臂。
他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字。
“主数据库……虹膜钥匙……瑞恩的……眼球……”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瞳孔扩散成一片死灰。
伊芙琳的传感器显示，所有傀儡的大脑，都在自毁程序启动前，被莉莉的意识碎片彻底清空。
一台被格式化的硬盘。
通道尽头的金属门再次打开，这次透出了温暖的白光。
伊芙琳握紧切割器，小心翼翼地靠近。
门后是间五十平米左右的实验室。
阿历克斯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
他的右手，按在投影中央的红色按钮上。
淡蓝色的“刺青”，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肩膀。
“阿历克斯？”伊芙琳的声音有些发颤。
年轻人缓缓转过身。
他的左眼闪烁着和投影相同的红光，瞳孔里倒映着复杂的数据流。
“博士，你终于来了。”他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瑞恩说，你一定会来的。”
伊芙琳的神经同步率瞬间降到41%。
她看着阿历克斯左眼里的红光，看着他按在红色按钮上的手指，突然全都明白了。
刚才的黑色漩涡和傀儡攻击，都是幌子。
真正的陷阱在这里。
在这个被莉莉意识改造过的年轻人身上。
全息投影上，突然出现了瑞恩的脸，一段预先录好的影像。
“恭喜你通过了测试，伊芙琳。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方舟’的真正使命。”
阿历克斯的左手突然变形，化作和傀儡们一模一样的神经接口，接口末端的线缆自动连上了实验室的主控台。
红色按钮周围的指示灯开始依次亮起，发出倒计时的蜂鸣。
“启动‘新人类觉醒程序’，倒计时十分钟。”
阿历克斯说道，左眼的红光越来越亮。
“妈妈，这一次，我们真的能在一起了。”
伊芙琳握紧了反物质切割器。
她必须选择。
摧毁阿历克斯的神经接口，阻止程序启动，哪怕这意味着永远失去这个唯一的助手。
还是冒险潜入他的意识，寻找瑞恩后门程序的漏洞，哪怕这可能让自己的意识也被污染。
实验室的通风管里，再次传来黑色漩涡蠕动的声音。
瑞恩还有后手。
她的“视线”落在阿历克斯肩膀上的淡蓝色“刺青”上。
那里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
黑暗中，永不屈服的星火。
“莉莉，准备第二次共振。”
伊芙琳的合成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这次，我们要烧穿所有的后门。”
机械臂举起反物质切割器。
淡蓝色的能量刃在灯光下闪烁，映照着她在维生缸外投下的影子。
孤独，决绝。
无形的干扰仍在继续。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防御的目标。
她是即将掀起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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