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接口刺入后颈，一股铁锈味的剧痛贯穿了伊芙琳的意识。
这不是传感器模拟出的触感，是直接砸在意识核心上的冲击。阿历克斯体内的后门程序，如同一群失控的蝗虫，顺着神经链接疯狂涌入她的网络。她的“视野”瞬间被扯碎，爆成无数旋转、冲撞的碎片——瑞恩雪白的制服，莉莉蜡笔画上的金色圆球，农业舱里漂着的那半颗脑子，马库斯博士失焦的瞳孔……所有画面最终撞在一起，炸开一片灼目的白光。
“同步率39%！前额叶皮层出现溶解迹象！”
医疗AI的警报声闷在水里，裹着一层气泡破裂的杂音。伊芙琳能“尝”到维生缸里的液体正在滚沸，淡金色的重构液翻起泡沫，那些本该修复她神经鞘膜的蛋白质，正在后门程序的啃噬下土崩瓦解。
实验室的全息投影上，瑞恩的影像依旧挂着那副微笑。
“痛苦吗？强行融合两种意识，就是这个下场。L-073的基因序列里有你的隐性标记，你们的神经网是两把能互相打开的锁，一把用来保护，另一把……用来毁灭。”
阿历克斯左眼的红光愈发刺眼，他按在红色按钮上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淡蓝色的“纹身”在他手臂上疯狂抽搐，像在跟他体内的东西进行一场无声的殊死搏斗。
“博士……快走……”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嘴角渗出淡红色的血沫，那是神经冲突撕裂了口腔黏膜。
伊芙吞下所有残存的神经信号，在意识的洪流中强行筑起一道堤坝。瑞恩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他不是要启动什么“新人类觉醒程序”，他是想用阿历克斯当跳板，把后门程序灌进她的大脑，把莉莉散落在各处的意识碎片彻底捏在手里。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地球的新生意识网络，都会变成他的提线木偶。
“莉莉，定位后门程序的核心代码！”
她吼出声，机械臂的合金关节因同步率过低而发出“咔咔”的卡顿声。
“在……记忆深处……”莉莉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嘶鸣，“他把代码藏在……妈妈最害怕的地方……”
意识猛地坠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阿尔伯克基实验基地，地下掩体。空气里全是消毒水和辐射尘混合的刺鼻味。七岁的莉莉躺在透明监护舱里，瘦小的身体插满了银色导管，淡蓝色的超元场能量顺着管子流进她的静脉，在皮肤下勾出蛛网一样的纹路。监护舱的屏幕上，红色的警告不停跳动：“神经负荷超过阈值，剩余存活时间：4小时17分钟。”
年轻的伊芙琳跪在舱前，指甲死死抠着舱壁的缝隙，血丝从指缝里渗出来。她的白大褂上全是污渍，是刚才跟卫兵抢夺时留下的。
“坚持住，莉莉，妈妈一定会救你出去。”她的嗓子哑得像在吞砂子，“瑞恩答应过的，这只是个小实验，他说……”
“他在撒谎。”
莉莉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小脸上没有半分痛苦，身体里的疼痛全被抽干了。
“那些能量在吃我的大脑，它们说要带我去星星上。”
她的小手贴在玻璃上，与伊芙琳的手指隔着一层冰冷的屏障。
“妈妈，星星上有面包吗？就是上次在贫民窟找到的那种，带葡萄干的。”
伊芙琳的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疼得喘不上气。那是莉莉五岁的记忆，她们俩躲在废弃的地铁站，啃过期的救济粮。那时的瑞恩还是个一腔热血的年轻研究员，会偷偷给她们带面包和童话书，会摸着莉莉的头说：“等我完成研究，就让所有孩子都有面包吃。”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从他当上项目总监那天？还是从他发现莉莉的大脑能完美承载超元场能量那天？
监护舱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莉莉的身体剧烈抽搐，淡蓝色的能量从她的眼耳口鼻喷涌出来，在舱内聚成一个旋转的光球。年轻的伊芙琳扑上去想砸碎舱体，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瑞恩就站在她身后，白大褂一尘不染，脸上是悲悯又狂热的神情。
“她在进化，伊芙琳。”他的声音温柔得吓人，“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超元场，但莉莉可以。她会成为连接旧世界和新世界的桥梁，让人类文明在辐射里活下去。这不就是我们一直追求的吗？”
“我追求的是治好辐射病！不是把我的女儿变成能量罐子！”
伊芙琳拼命挣扎，却被他死死按在地上。
“放开我！瑞恩！你这个疯子！”
莉莉的抽搐停了。
她平静地看着舱外的母亲和瑞恩，小脸上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妈妈，瑞恩叔叔说得对。”
她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淡蓝色。
“我听见好多声音，他们说地球生病了，需要放血。而我，就是那把刀。”
光球轰然炸开。
监护舱的玻璃瞬间化为齑粉。伊芙琳被能量冲击波掀飞，在那一瞬间，她看见莉莉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融进那个不断膨胀的淡蓝色球体，而瑞恩站在光球中央，张开双臂，拥抱一场神圣的降临。
“不——！”
伊芙琳从记忆里挣脱出来，自己的机械臂正死死掐着阿历克斯的脖子，合金指尖已经嵌进了他颈后的皮肤。实验室的全息投影上，红色按钮的倒计时只剩五分钟，阿历克斯左眼的红光蔓延了他半张脸，手臂上那淡蓝色的“纹身”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博士……停手……”
阿历克斯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想用右手掰开机械臂，却根本动弹不得。
是陷阱。
刚才的记忆不是自己浮现的，是后门程序挖好的坑。瑞恩算准了她对莉莉的愧疚是最脆弱的神经节点，他在那段记忆里植入了攻击指令，让她在情绪崩溃时，下意识地去伤害被莉莉意识占据的阿历克斯。
“核心代码在记忆的最后三秒！”莉莉的声音骤然清晰，“他把自毁程序和妈妈的痛苦绑在了一起！”
伊芙琳强行切断七成神经连接，剧痛让她的意识瞬间回魂。她“看”到了，在那段记忆的最后三秒，莉莉的身体化为光粒时，瑞恩胸前的工牌反射出一道异样的光——那不是金属反光，是一串由光影构成的二进制代码，一条毒蛇，就藏在记忆的阴影里。
就是它！
她调动所有剩余的神经能量，硬生生将那串二进制代码从记忆碎片里剥离出来。这个过程，无异于在着火的房子里抢救一张薄纸，每一秒，神经网络都在被烧灼。
代码被抽出的瞬间，阿历克斯手臂上的“纹身”爆发出炫目的蓝光。
后门程序的攻击戛然而止，那些如蝗虫般的病毒代码，在蓝光中迅速消融，变回无害的数据流。
“倒计时停止！”医疗AI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检测到后门程序崩溃，阿历克斯体内神经冲突强度下降82%！”
阿历克斯的身体猛地一颤，左眼的红光退潮般消散，恢复成原本的深褐色。他茫然地看看自己按在红色按钮上的手，又看看伊芙琳的机械臂，眼里满是后怕和不解。
“博士……我刚才……”
“你没事了。”
伊芙琳松开机械臂，合金关节因为长时间过载而滋滋地冒着青烟。她的神经同步率只剩下31%，维生缸里的液体变成了浑浊的灰色，每一次“呼吸”，整个意识都跟着震颤。
阿历克斯猛地退了一步，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纹身”，那里的蓝光正逐渐稳定下来。
“莉莉……她刚才一直在保护我。后门程序想让我的心脏停跳，但她用自己的意识碎片挡住了攻击。”
他的声音哽咽了。
“她还说……说对不起妈妈，当年没能听话逃跑。”
伊芙琳的视神经接口，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那是模拟眼泪的信号，一种她以为自己早就丢掉的生理反应。原来莉莉不仅在恨瑞恩，也在为自己当年的“顺从”而自责。这两个孩子，一个停留在七岁，一个困在意识碎片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背负着不属于她们的罪。
实验室的全息投影闪烁了一下，瑞恩的影像变得扭曲。
“不可能……你的神经网怎么可能扛得住这种剥离……”他的声音里头一次透出慌乱，“你应该和那些傀儡一样，变成意识混乱的废人！”
“因为你永远不懂，愧疚不是枷锁，是动力。”伊芙琳的合成音很虚弱，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你把莉莉的意识当武器，却不知道，爱比病毒更难清除。”
瑞恩的影像剧烈扭曲，像是信号被什么东西强行掐断。
“你们赢不了……主数据库的虹膜钥匙……没人能拿到……”
影像彻底消失。
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全息投影上那个红色的按钮还亮着，但倒计时已经停了，像一头被拔了牙的野兽。
阿历克斯走到伊芙琳身边，看着她维生缸里浑浊的液体，满眼担忧。
“您的同步率太低了，必须立刻回核心实验室重构。”
他的手轻轻放在缸体上，淡蓝色的“纹身”与缸壁接触的地方，泛起一圈柔和的光晕。
“莉莉说她可以帮忙稳住您的神经网，就像在农业舱那时候一样。”
伊芙琳的机械臂微微抬起，碰了碰阿历克斯的手。合金与血肉的温差通过神经接口传过来，带着一种久违的暖意。瑞恩的话有一半是对的，主数据库的虹膜钥匙确实是关键，没有它，就没法解除“三个月期限”的生态陷阱，更没法阻止“新人类觉醒程序”的备用方案。
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那些。
“先帮我把马库斯博士他们送到医疗舱。”她的合成音夹着电流的杂音，“他们的大脑里可能还有有用的信息，而且……”
她看向那些瘫倒在地的傀儡。
“他们也是被瑞恩控制的受害者，像曾经的我，曾经的莉莉。”
阿历克斯点点头，开始检查那些傀儡的生命体征。淡蓝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流出，淌进那些失去意识的人体内，像一条温柔的河，滋养着干涸的土地。
伊芙琳的“视线”再次投向那串被剥离出来的二进制代码。
全息投影上，代码正缓缓重组，最终，构成一个复杂的三维模型——那是“方舟”主数据库的结构图。在数据库的最核心，有一个被标记为“禁忌”的区域，形状像一颗蜷缩的胎儿。
莉莉的声音在她意识里响起，带着七岁女孩独有的好奇。
“妈妈，那里好像藏着东西，暖暖的。”
伊芙琳的神经同步率很低，但她的“心跳”却异常清晰。她知道，那个“禁忌”里藏着瑞恩计划的终极秘密，一个比“三个月期限”和“新人类觉醒”更可怕的真相。
而她，这颗在愧疚与执着中反复灼烧的大脑，终于要摸到深渊的底部了。记忆的回响还在，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锁链，而是照亮前路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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