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到秦朗和苏沐阳那两张神情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凌夜寒才真正相信自己出来了。
“追野猫没追到,看见个仓库,就进去睡了一觉。”
替自己洗个盘子却无故出现在仓库里呼呼大睡这件离谱事随便编了个理由,凌夜寒知道这骗不过秦朗和苏沐阳,但他实在是太累了。
在神秘人面前他必须撑住,不管是为了亲人朋友的安危,还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傲,他只能撑住。
但现在,一切告一段落,凌夜寒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让自己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脑子能够重新开机。
至于剩下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等他睡醒后再说吧。
且不说秦朗和苏沐阳面对凌夜寒这个,睡了三天,好容易醒来,就丢下一句有点脑子的人听了都不会信的鬼扯理由,又再一次睡死过去的朋友有多崩溃。
凌夜寒在自己那个狭小简陋的床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只可怜他的两个朋友,还得为他苦苦寻找理由,继续瞒着疑惑的凌妈妈。
至于为什么不让凌妈妈知道这件事。
在他们第一次拜访凌宅的时候,凌夜寒就千叮咛万嘱咐,凌妈妈有精神衰弱的病症。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绝对不要让凌妈妈受到惊吓。
要是让凌夜寒知道,他们让凌妈妈知道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过个六岁生日结果昏睡三天的惊天新闻……
【老寒/阿寒醒来会杀了自己的吧……】
不管是出于对自己人身安全考虑,还是为了那点挚友情谊,两人都得把这场戏唱到底。
苏沐阳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阿姨,你别担心,老寒只是之前玩过头,闹得太累了,所以才睡得这么沉。”
之前凌夜寒昏睡三天,苏沐阳和秦朗把人搬到他们的秘密基地里守着,一边还要瞒着凌阿姨不让她担心,用的理由就是他们三搞小团体,去秘密基地开个生日聚会玩了三天。
凌母对于苏沐阳的解释半信半疑,但看着儿子安稳沉睡的脸庞,以及苏秦两人眼底同样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担忧,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凌夜寒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当他终于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醒时,大脑里像是塞满了沉甸甸的铅块,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他费力地撑开眼皮,感觉眼皮像粘了胶水。
身体的极度透支和大脑的沉重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疲惫过了。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这间熟悉又狭小的卧室,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笼罩着他。那些银白的空间、连环的考研、压迫感十足的导师……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漫长而离奇的梦?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秦朗和苏沐阳两张脸挤在门缝里,四只眼睛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醒了?”秦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试探。
“嗯……”凌夜寒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他清了清嗓子,感觉喉咙干得冒烟,“水?”
苏沐阳立刻闪身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秦朗也跟了进来,顺手带上门。
凌夜寒接过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大半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他抹了把嘴,抬眼看向两个好友。
秦苏两人眼下都带着浓重的青黑,神情疲惫中透着忧虑,显然这几天过得也不轻松。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沐阳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他的脸色。
“死不了。”
凌夜寒把剩下的水喝完,杯子递给苏沐阳,目光扫过两人,“我妈那边……你们怎么说的?”他声音依然有些沙哑。
“还能怎么说?”秦朗的笑容略带苦涩,这几天他真的编理由编得很艰难,“就按你昏睡过去之前我们编的那个理由,继续往下编。”
“说你这几天玩疯了,累狠了,睡不醒。阿姨虽然担心,但看我们俩守着你,也信了大半。阿阳嘴甜,哄着阿姨说你就是贪睡,说在她睡觉的时候你醒过,说你睡饱了就没事了。”
“这谎挺烂。”凌夜寒毫不客气地点评,但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顿了顿,又问:“几天了?”
“从你‘追野猫’进仓库那天算起,这是第五天早上。”苏沐阳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旧椅子上,小胖手拖着肉肉的脸颊,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整整五天!阿姨那边我们真快编不下去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就只能考虑‘不小心’让你摔一跤送医院了。”
五天……凌夜寒心头微沉。他掀开被子,试图下床。双脚刚沾地,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就猛地袭来,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
“小心!”秦朗和苏沐阳同时伸手扶住他。
凌夜寒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咬着牙站稳。身体像是生锈的机器,关节僵硬,肌肉酸软无力。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适应这具“久疏战阵”的躯壳。
然而,就在他集中精神试图稳住身体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知忽然掠过脑海——隔壁厨房里,母亲正背对着这边,安静地择着菜。
她的背影单薄,动作缓慢,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平静,但凌夜寒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焦虑。
这感觉来得突兀而清晰,并非视觉或听觉,更像是一种……直接的、精神层面的触碰。就像在棋盘上感受到棋子的“呼吸”一样。
是精神世界经历的后遗症?还是……那些导师所谓的“教导”已经开始悄然改变他?
凌夜寒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推开秦朗和苏沐阳的手,尝试着自己走了几步。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呻吟,但他不会允许自己被虚弱打倒。
他强迫自己站稳,将那份异样的感知暂时压下,目光扫过两位好友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不堪的脸。
“谢了。”凌夜寒的声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紫葵巷常年不散的烟火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混沌的大脑又清醒了几分。
那份清晰的、不属于五感的感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后迅速沉没。凌夜寒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在冰凉的窗框上无意识地收紧,留下浅浅的印痕。
他能“听”到母亲无声的叹息,那沉重的担忧几乎化为实质,压得他胸口发闷。这就是“精神世界”带来的东西?还是那群所谓的“导师”留下的印记?
“老寒,你在看什么?”苏沐阳走过来,背靠着窗台打量着凌夜寒略显苍白的侧脸,“真没事?你这脸色可不像睡饱了的。”
秦朗也靠了过来,眉头微蹙,敏锐地捕捉到凌夜寒身体那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是不是头晕?你睡了太久,突然站起来肯定不适应,要不……”
“没事。”凌夜寒打断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只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松开窗框,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个好友的脸,“就是饿得慌,感觉能吃下一筐营养剂。”
这倒不是假话,胃里空荡荡的烧灼感真实而强烈,暂时压过了那股诡异的感知力和身体的酸痛。
苏沐阳松了口气,咧开嘴:“这好办!营养剂暂时没有,但厨房里阿姨给你做了粥,香得能把人魂儿勾走。走走走,赶紧的,填饱肚子再说!”
“老寒你不知道,这五天我们俩提心吊胆的,觉都没睡好,就等你醒了一起吃顿安生饭。” 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伸手,想从裤兜里掏两个零嘴,却在半途停住,想起了带的零食已经全被自己吃完了。
苏沐阳一焦虑就爱吃点东西。
“好。”凌夜寒点头,迈开步子。每一步踏在地板上,肌肉的酸痛和关节的滞涩感都清晰地传来,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运转。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才能让步伐看起来不那么虚浮。
他率先走向门口,秦朗和苏沐阳紧随其后。推开房门的瞬间,隔壁厨房里择菜的窸窣声清晰地传来。
凌夜寒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能“听”到那声音里蕴含的担忧并未消散,只是被母亲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日常动作之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穿过小小的客厅,走向那飘来食物香气的厨房。
蹭了碗凌妈妈的粥,秦朗和苏沐阳也要先回家一趟,他们这几天为了凌夜寒这事基本常驻在凌宅,现在终于能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了。
看着秦苏两人匆匆出门的背影,凌夜寒脸上的表情慢慢沉静下来,只剩下眼底深处那片化不开的凝重。
银白空间、十位导师、使命……那绝不是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五指缓缓收紧,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方才的奇异感知。
那份清晰的感知并未因他刻意压制而消失,反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意识的深处不断扩散。
厨房里,母亲洗刷碗筷时水流冲刷的哗啦声、抹布擦拭台面的细微摩擦声,甚至她呼吸时带着轻微颤抖的吐纳,都异常清晰地涌入他的脑海。这些声音不再是单纯通过耳膜传递的震动,它们带着强烈的情绪色彩——忧虑如同沉重的雾气,紧紧包裹着那个瘦弱的背影。
这种感知很像凌夜寒先前用于分辨导师们的方法,但感知比味道更加清晰,那是一种能被真实看到的事物。
母亲的忧虑是细密的灰线,朋友的担忧是淡淡的白雾,门口路过的混混带着颜色混杂的玻璃碎片……
凌夜寒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贯穿太阳穴,让他眼前发黑,强忍着没有发出声响,稍微调整了下坐姿,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果然……不是错觉。】他咬紧牙关,抵抗着那阵晕眩和疼痛。
导师的第一课带来的影响远比他预想的要深刻和……难以控制。
这并非简单的强化五感,更像是在他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之间凿开了一道缝隙,那些原本无形的、属于他人的情绪波动,此刻正不受控制地试图涌进来。
凌夜寒强撑着精神,陪着母亲闲聊了几句。得益于他平时就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即使因为身体不适而少说两句,也不会被母亲发现。
安抚好母亲的情绪,凌夜寒拖着依旧酸痛沉重的身体,一步步挪回自己那间狭小的卧室。关上门,隔绝了厨房传来的声响,世界似乎安静了一些,但那份源自精神的“噪音”并未完全平息。他能感觉到母亲担忧的余波,像细小的电流,仍让皮肤表层微微发麻。
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五天的沉睡似乎耗尽了身体所有的储备。凌夜寒重重地倒在床上,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快要消失。眼皮沉重地合拢,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
闭上双眼,那银白空旷的空间、十道沉默而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尤其是高大男人最后低沉回荡的“导师”二字,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
契约已定,使命……那模糊却沉重的字眼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需要休息,迫切地需要。
但是现在还不行。
他需要变得更强,比谁都强,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一切。
遇到导师们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幸运。不论导师们未来想要他做什么,至少现在,他握住了通往强者之路的门票。
凌夜寒闭上眼,忽视身体上的疲惫,努力将全部心神沉入到对自身状态的感知中,去寻找失控的源头。
隔壁房间,母亲虽然已经躺下,但那份忧虑如同实质的灰雾,丝丝缕缕,顽强地渗透墙壁,缠绕过来。这灰雾带着沉重的湿气,压得凌夜寒胸口发闷,几乎窒息。
巷口,几个晚归的醉汉踉跄着走过,他们思维里混乱的、带着酒精味的兴奋和粗鄙的念头,像一团团颜色污浊、散发着馊臭的破布,毫无遮拦地甩了过来,冲击着他的感官。
更远些,也许是楼上或者隔壁的邻居,一对夫妻压抑着声音在争执。尖锐的愤怒、冰冷的委屈、还有浓重的无奈,这些情绪如同尖锐的玻璃碎片,混杂着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无数细碎、混乱、带着强烈个人色彩的思绪碎片,完全无视他的意愿,蛮横地涌入他的感知。它们不再是厨房里那种相对单一、可以勉强压制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汹涌澎湃、裹挟着泥沙碎石的浑浊洪流,瞬间将他淹没。他的精神世界像被无数根钢针同时穿刺,剧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
此时此刻,只有黑暗与寂静包裹着他,这场无声的、与自我角力的训练,在极度的虚弱与精神的紧绷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与此同时,在凌夜寒的精神空间里,导师们正在观察他的行动。
十道沉默的虚影或站或坐或虚浮在无垠的银白之中,目光穿透空间的障壁,落在那个蜷缩在狭窄卧室床铺上、精神紧绷如拉满弓弦的少年身上。
这孩子的天赋,实属罕见啊。”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唐装青年,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扶手,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叹,声音温润如玉。
“如此短的时间内,竟已能初步感知并尝试约束精神力的外溢,甚至无意识地触及了‘情绪色彩’的层面。这份精神力的纯粹和韧性,即使是在我们的世界中亦属上乘了。”
“哼,天赋异禀又如何?”一道冰冷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男子的身影笼罩在灰色斗篷下,只有两点幽蓝的光芒在兜帽深处闪烁,像寒冬里的冰晶。
“他现在感受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贸然触碰精神壁垒,强行感知他人情绪,无异于稚子持利刃,伤人更易伤己。”
“也许是磨砺。”一个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女声插了进来。声音的主人身影模糊,仿佛由流动的光影构成,她端坐的姿态优雅而恒定。
“‘想,就能’——精神的训练核心本就在意志的锤炼。他能立刻意识到失控,并尝试收束,这本身就是意志力的初步显现。疼痛是清醒剂,也是引导方向的坐标。关键在于,他能否在痛苦与虚弱的夹缝中,找到那扇门的‘钥匙’,而非被其吞噬。”
“钥匙?说得轻巧。”灰色斗篷下的幽蓝光芒微微跳动,带着一丝嘲讽,“他此刻的身体如同被掏空的破布袋,精神力和脱缰野马别无二致。纵使意志再强,他也不过是一介稚子。看他挣扎的样子,能维持不崩溃已是极限。可门已打开,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正因如此,才更显可贵。”唐装青年微笑依旧,目光穿透空间,仿佛能看到凌夜寒在狭小卧室里咬牙坚持、对抗晕眩的每一帧画面。
“疲惫与疼痛是熔炉,混乱的精神力是胚料。”
“你们没发现吗?他在下意识地‘呼吸’。用精神去尝试收拢那些散逸的触角。这原始而笨拙的‘呼吸法’,他在本能地学习如何在这片信息碎片形成的‘浪潮’中生存。”
银白空间陷入短暂的沉寂。十道虚影的目光或审视、或忧虑、或期待,依旧牢牢锁定在那个蜷缩于现实世界一隅的少年身上。他紧闭双眼,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但那份沉入自身、竭力掌控的精神意志,却如同一簇在寒风中摇曳却不熄灭的微弱火苗。
灰色斗篷下的幽蓝光芒闪烁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不再言语。无垠的银白中,只剩下无声的观察,以及那跨越空间传来的、少年在极度疲惫与精神拉扯中顽强维持的微弱“呼吸”韵律。
凌夜寒强迫自己将意识沉得更深,像在幽暗的水底摸索一块光滑的鹅卵石。
窗外孩童追逐嬉闹的尖笑声,小贩拖长调子的吆喝,隔壁大妈拔高了嗓门的家常絮叨……这些紫葵巷日常的喧嚣,此刻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油布。
声音模糊地传来,却又像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壁听不清晰。与之相对的,是另一种更为“清晰”而遥远的噪音——楼下阿婆因风湿发作而压抑的呻吟,隔着两条巷子某户人家夫妻间低气压的沉默,甚至更远处,一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时,爪尖刮擦铁皮桶的细微声响……这些混杂着微弱情绪波动的信息碎片,不受控制地、如汹涌潮水,冲击着凌夜寒的精神世界。
【太杂……太乱了……】
凌夜寒紧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试图将这些“噪音”屏蔽,像在脑海中筑起一道堤坝。
然而疲惫不堪的精神力如同溃散的沙土,堤坝刚垒起一点,又被感知巨浪轻易冲垮。每一次尝试集中精神去“关闭”那扇门,都只换来意识深处一阵剧烈的眩晕,胃里残余的米粥也开始翻搅。
堤坝建不起来,凌夜寒重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稍微减缓了信息洪流冲击而来的力度。趁此机会,凌夜寒把思绪下沉,循着洪流而上。
信息碎片不会自己跑来,能形成如今难以处理的信息冲击,一定是有什么在吸引它们,就像磁石吸引铁屑。
凌夜寒的精神触角在混沌中艰难地伸展,如同在浓稠的泥沼里跋涉。他强忍着几欲呕吐的生理反应,将感知凝聚成一丝细线,逆着那汹涌的潮汐溯源而上。
他看到了一扇门。
两扇悬浮在黑暗虚空中的,巨大的、银白色的门扉。它们只开启了一丝缝隙,而门里翻滚、沸腾着如同熔炉般的光与影,那并非实质的景物,而是纯粹精神能量的具象化。
无数道色彩斑驳、形态扭曲的光流——灰的忧虑、白的关切、污浊的兴奋、尖锐的愤怒、冰冷的委屈——这些来自外界的信息碎片被门缝后那强大的、无形的吸力疯狂地拉扯、吞噬,又因为门扉的狭窄而剧烈碰撞、挤压、破碎,最终形成那冲击他意识的、令人作呕的浑浊洪流。
这扇被那群神秘人擅自开启的门扉,在贪婪地汲取着外界的一切精神涟漪。
【关门!】
否则这无休止的、裹挟着他人私密情绪的洪流终会将他彻底冲垮、撕裂!
凌夜寒凝聚全部心神,如同凝聚一只无形却沉重无比的手,狠狠地按向那扇巨大的银白门扉!
“唔!”现实中,凌夜寒的身体猛地弓起,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额角瞬间青筋暴起,冷汗如浆涌出,浸湿了鬓角。太阳穴的刺痛骤然升级,仿佛有烧红的钢钎狠狠凿入搅动,眼前彻底被黑暗和迸溅的金星占据。
精神世界里,“手”接触到门的瞬间,数倍于之前的信息碎片形成的倾轧之力向凌夜寒汹涌而来。
【给我……合上!】
凌夜寒在精神世界里无声咆哮。
意念凝聚的手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倾注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疲惫、所有想要摆脱这混乱的渴望,化作一股蛮横的推力,死死抵住那扇沉重的门,一寸、一寸地,向内挤压。
银白空间内,导师们的目光骤然一凝。
“他在做什么?!”灰袍下的幽蓝光芒剧烈闪烁,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疑。
“他想关门!”唐装青年脸上的温润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凭本能?还是……”
光影构成的女性身影微微前倾:“意志……在强行对抗精神法则的惯性!他在用最原始的力量,试图堵住那道被强行打开的缝隙!这太鲁莽了!”
门扉的阻力超乎想象。凌夜寒感觉自己的精神意志像被投入了巨大的磨盘,正在被那扇门和门后狂暴吸扯的力量反复碾磨、撕扯。
每一次的用力,都伴随着灵魂被剐蹭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虚弱感。胃里翻江倒海,他几乎能尝到喉咙深处涌上的血腥味。现实中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肌肉因过度紧绷而痉挛。
潜意识在尖叫着放弃,如同溺水者渴望空气般呼唤着沉沦。凌夜寒的意志却在剧痛的碾磨中迸发出更加凶悍的蛮力。
但他没有停!也不会停!
这是他的世界!他应该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哪怕是死亡,也不能让他认输!
每一次意念的凝聚,都像是从干涸龟裂的河床深处强行榨取最后的水分。
门扉的沉重超乎想象,它并非单纯的物质阻碍,更像是一个贪婪的、永不知餍足的黑洞的边缘,那股无形的吸力如同亿万条粘稠的丝线,缠绕着他的精神意志,疯狂地将他向门内拖拽,同时又将外界无尽的情绪碎片粗暴地塞进来,反复蹂躏着他的意识。
现实中的凌夜寒,牙关已经咬得渗出铁锈般的腥甜,身体在薄薄的床单上绷紧、弓起,像一张拉到极限即将断裂的硬弓。每一寸肌肉都在对抗着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汗水早已浸透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凉的粘腻感,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来自身体深处的灼烧。
视野里只剩下破碎的黑暗和疯狂闪烁的金星,耳中是自己血液在太阳穴里撞击的轰鸣,咚咚,咚咚,如同沉闷的战鼓,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够!还不够!】
他在精神世界的风暴中心嘶吼,那意念的声音在无尽的冲击下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放弃?沉沦?向那群神秘人认输?让这扇门彻底洞开,任由自己被这混乱的精神洪流冲垮、吞噬?不!绝不!
他猛地调动起身体里仅存的所有力量——那五天沉睡后残余的生命力,那被榨干到极限的体力,那被剧痛反复折磨后残存的意志碎片,甚至是将那无边的疲惫本身也化作了燃料!如同被点燃的陨星,狠狠撞向那扇顽固的门!
“唔呃——!”
现实中的闷哼再也压抑不住,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从喉咙深处挤出。他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躯壳里拽出又塞回。意识瞬间被抛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又在下一秒被更猛烈的剧痛强行拉回。
他能“感觉”到,那扇冰冷的门,在他这近乎自毁的撞击下,终于,极其细微地,向内……挪动了一丝!
银白空间内,十道虚影的气息同时一窒。
灰袍下的幽蓝光芒骤然暴涨,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吸气声:“疯了!他在燃烧本源!这根本不是训练,是自杀!”
“不!”光影构成的女性身影第一次失却了那份恒定的优雅,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动,“他在……‘点燃’自己!用痛苦和意志作为火种!看那扇门!”
唐装青年脸上的沉稳已化为深深的震撼,他死死盯着凌夜寒精神世界里的景象,声音干涩:“强行撼动精神门户……用如此蛮横的方式……这已经不是天赋所能解释!是执念!是足以焚毁自身的,绝不言败的执念在驱动着他!”
那扇银白的巨门,在凌夜寒不顾一切的撞击下,发出无声的、却仿佛能震荡整个精神世界的轰鸣。
门缝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凌夜寒自身气息的银光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门后无尽的吸力,将那汹涌涌入的浑浊洪流硬生生截断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门扉的挪动几乎微不可察,而凌夜寒付出的代价却是毁灭性的。精神意志凝聚的“手掌”在那撞击的瞬间便已布满裂痕,濒临溃散。
现实中,他再也支撑不住,弓起的身体猛地瘫软下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最后一丝清明被剧痛和极致的虚弱彻底吞噬,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最终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额角暴突的青筋和嘴角蜿蜒而下的一缕血线,昭示着方才那场无声的、惨烈到极致的搏杀。
银白空间陷入一片死寂。导师们的目光复杂地停留在那个彻底失去意识、只剩下微弱生命体征的少年身上。
那扇被撼动了一丝的门扉,缝隙边缘的微弱银光正缓缓熄灭,门后的吸力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蛮横的干扰而暂时陷入迟滞。混乱的信息洪流变得缓慢而粘稠,不再具有之前那毁灭性的冲击力。
灰袍下的幽蓝光芒明灭不定,最终化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
唐装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震撼尚未退去,却多了一抹更深沉的思虑:“……活下来了。”
光影构成的女性身影沉默片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柔和,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以身为柴,点燃意志之火……第一课,他通过了。虽然……惨烈得超乎想象。”
无垠的银白中,十道虚影的目光依旧锁定着那个沉睡的少年。
他倒在简陋的床铺上,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但萦绕在他精神世界边缘的那股狂暴混乱,却因为那扇被强行撼动、暂时陷入迟滞的门户,而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这场无声的角力,在少年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暂时地……休止了。
[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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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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