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意外发生了。
神庙深处，连接着外部世界的巨大石门缝隙里，不知何时钻进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它显然也被这死寂的环境吸引，或者迷路了，蜿蜒着爬向祭坛的方向。
“蛇！”学生模样的玩家（如果他还活着，这里应是戴眼镜男人）惊呼出声，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小蛇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地加快了速度，直冲祭坛屏障！更糟糕的是，它似乎感受到了祭坛上“生物”的气息，朝着屏障内的小祭司昂起了头，嘶嘶吐信！
一直麻木的小祭司，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入了活物的影子——一条充满威胁的蛇！长期被禁锢、远离活物带来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的嘴唇颤抖着，苍白的脸颊微微抽动，那双干涸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不好！她要哭了！”刀疤女厉声喝道，下意识就想冲过去，但立刻被屏障的蓝光逼退。
绝望瞬间笼罩了所有人！泪水一旦落下，剧毒之雾将吞噬一切！而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许言心急如焚，他猛地看向陈椒。陈椒的脸色也变了，他死死盯着那条蛇和小祭司眼中迅速凝聚的泪水，眼神锐利如刀，大脑飞速运转。
“声音！”陈椒突然低吼，语速快得惊人，“屏障挡物，但不一定挡音！引开蛇！”
引开蛇？用什么引？怎么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言动了！他并非冲向屏障，而是扑向祭坛边缘的地面！那里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用手指在灰尘上疯狂地划动、勾勒！不是写字，而是画画！他画得飞快，线条粗糙却充满了急切的生机——那是阳光下摇曳的野花！是溪流中跳跃的鱼儿！是天空中展翅的小鸟！是巷口孩子们嬉戏的剪影！是…他记忆中，贫民窟里虽然肮脏却充满烟火气的鲜活场景！
他试图用这无声的沙画，告诉那个被囚禁的灵魂：外面，还有世界！还有光！还有…活着的模样！
许言的动作吸引了小祭司的注意。她眼中凝聚的泪水似乎停滞了一瞬，空洞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地上那快速变化的、充满生命力的“画”所吸引。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只在模糊传说中听闻的世界。野花？鱼？鸟？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陈椒深吸一口气，他站直身体，面对着那条昂首吐信的蛇，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带着浓重市井俚语腔调、甚至有些荒腔走板的调子，唱了起来：
“小蛇小蛇莫张狂，洞里老鼠肥又胖！”
“这边路滑石头硬，那边草软好乘凉！”
“嘶嘶嘶，你莫慌，扭扭腰，快回乡！”
这不是什么正经歌谣，更像是贫民窟里孩子们吓唬小动物或者自娱自乐的顺口溜，充满了粗鄙的童趣和一种野蛮的生命力。陈椒唱得很大声，甚至有些破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滑稽和夸张。
这突兀、怪异、与庄严神庙格格不入的俚曲小调，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那条原本蓄势待发的小蛇明显愣了一下，昂起的头疑惑地晃了晃，似乎被这从未听过的“噪音”和眼前这个张牙舞爪发出噪音的“怪物”弄懵了。它吐信的频率慢了下来。
祭坛上，小祭司眼中摇摇欲坠的泪水彻底停住了。她完全被吸引了过去。她先是困惑地看着地上许言那飞速变幻的、描绘着“外面”的沙画，然后又呆呆地转向屏障外那个穿着旧夹克、正用极其夸张的姿势和跑调的嗓子“唱歌”的陈椒。
那是什么？他在干什么？那调子…好奇怪…好…吵闹。
但是…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陈椒见状，唱得更起劲了，甚至手舞足蹈起来，模仿着贫民窟里卖艺人的滑稽动作：
“哎哟哟，小蛇你莫看，俺们这里没饭饭！”
“扭扭屁股快走开，不然把你抓来炖汤汤！”
粗俗、滑稽、毫无章法，却充满了最原始的、对抗恐惧的勇气和一种笨拙的逗弄。
“噗嗤…”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轻不可闻的气音，从小祭司干裂的唇缝间逸出。
不是哭。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极其微弱、像被呛到又像实在忍不住的——笑声的雏形。
她眼中最后一点水光迅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孩子气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好奇。嘴角甚至向上牵动了一点点，形成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的、像哭又像笑的弧度。
泪水，终究没有落下。
那条小蛇似乎也觉得无趣，又或者被陈椒那夸张的架势吓到了，吐了吐信子，慢悠悠地调转方向，钻回了石门的缝隙，消失不见。
死寂重新笼罩神庙，但气氛已然不同。
许言瘫坐在地，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沾满了灰尘。陈椒也停止了那荒腔走板的歌唱，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丝力竭的狼狈，但眼神亮得惊人。
祭坛中央，小祭司依旧抱着膝盖。但这一次，她没有再看地面，而是微微歪着头，目光在屏障外灰扑扑的地面（许言画的沙画已被灰尘重新覆盖了大半）和陈椒身上，来回逡巡。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不再是彻底的枯井。
剩下的四天，在一种相对平稳，却依旧沉重压抑的气氛中度过。许言和陈椒默契地轮换着，许言会用能找到的任何东西在灰尘上画下他能想到的一切美好事物。陈椒则时不时哼唱几句荒腔走板的俚曲，或者讲一些贫民窟里鸡毛蒜皮却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琐事，尽管小祭司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麻木，但那双眼睛，偶尔会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微微转动。
第七天傍晚，当最后一丝天光从穹顶缝隙消失时，神庙外，毫无征兆地，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起初是轻柔的，继而变得绵密、充沛。
下雨了。
风雨如期而至。
祭坛边缘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符文，如同燃尽的烛火，光芒迅速黯淡、熄灭。那道隔绝生死的无形屏障，消失了。
几乎在屏障消失的瞬间，祭坛中央的小小身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她的身体在倒下过程中，开始变得透明、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只有一种终于解脱的平静。那宽大的祭袍无声地飘落在地，覆盖在冰冷的石面上。
因果解，执念消。
许言和陈椒手腕上的印记再次变化，青灯印记旁，一个仿佛由水滴和泪痕交织而成的淡淡标记悄然浮现——第二重“因缘”达成。
神庙开始震动，巨大的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们被传送的力量包裹。
离开前的最后一瞥，许言仿佛看到那堆叠的祭袍之上，飘散的光尘中，凝聚出一个模糊的、小女孩的虚影。她没有笑，但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似乎望向神庙之外那传来雨声的方向，带着一丝懵懂的、近乎向往的微光。
再睁眼，依旧是那片荒芜的废墟。
陈椒靠在一块断石上，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刚才的破局也耗尽了他的心力。他哼唱俚曲时那夸张的调子似乎还在废墟中回荡，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荒诞感。
许言摊开自己的手掌，指尖的灰尘里，似乎还残留着在神庙地面作画时的触感。他没有救下那个女孩的生命，甚至没能真正让她笑出来。但至少，在她彻底归于虚无前的最后一刻，他让她眼中那令人窒息的无边黑暗里，短暂地，透进了一丝来自“外面”的光亮和声音。
没有泪水落下，没有剧毒蔓延。他们用最笨拙、最不体面、却又最温柔的方式，完成了这场“守护”。
“下次…”陈椒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嘶哑的疲惫，却没有了之前的冰冷，“…找个轻松点的活儿吧，许少爷。我这破锣嗓子，经不起几回折腾了。”
许言看着他，第一次，在这位贫民窟长大的引导者玩世不恭的表象下，看到了同样沉重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轻松”的渺茫渴望。
手腕印记再次传来熟悉的灼热。下一场献祭的帷幕，即将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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