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桌在这8人面前也围成一个圈,所以旬兰嘉从电脑夹缝上方探出头:“打扰了。”
离她最近的两人打量她,相互对视,其中更年轻的那位烦躁地“啧”了声:“哪里来的?”
“我从17楼下来,”旬兰嘉想了想,报出负责人的名头会带去风险,实话实说,“个人对你们的状态有点好奇。”
年轻员工呵笑,举起一张二维码的塑封牌:“参观50金一次,问题1金一个,可以最后一起结。”
有偿访谈?
旬兰嘉点头表示交易成立,问:“在这里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
“你觉得我们方便移动?就在这里。刚刚的问题不算,你快开始重点吧。”
为了不打扰别人工作,旬兰嘉压低声音:“你们靠给人参观赚了多少?”
“目前是0金。”年轻的女员工春风般笑了,“我还以为所有猎奇的人遇到收款码都会跑掉呢,你还是第一个愿意掏钱的。”
旬兰嘉抿了抿嘴,继续:“那个腰上的管子是怎么出现的?”
“就自己长出来的呗,像指甲边上的倒刺、脸上的痘、头顶的白头发。”
“你们化验过遗传物质吗?它不会是猪肉什么的吧。”
“你身上能长猪肉?”
“我要是被哼哼影响说不定能和拖把一样长蘑菇。”旬兰嘉含糊掉“异神”一词。
“你是想说‘异神’吗?”员工替她讲,“没关系的,不是异神影响,我们也都没别的信仰。这可能是一种进化。”
“契机呢?或者说,长出来的时间?”
“……就三周前呗,会议结束后发现在桌底下连成网了。因为我们8个是一起的,之后也没别人和我们一样,所以应该不会传染。”
员工的措辞像白开水,但是逻辑清晰。
“它们能传递养分吗?”
“对,像脐带一样。不过别的东西,比如文件啊,消息啊,就传不了了。”
“能不能主动断开它,需要的时候再接上?”
“很遗憾,不太行。”
“一直连着啊,那处理**事务很麻烦吧?”
“……我们有两根共用的排泄排遗管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加钱也不会给你看的。但是其他的,你要不要摸?”
员工问,旁边资历更深的员工瞪她一眼,她浑然不觉。
旬兰嘉摸自己的脖子,皮肤之下的众多管道装载着奔涌的流体,说:“我觉得它们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员工“哦”了声:“那你还有想问的吗?从我的角度看,基本上你再问就会涉及到保密内容了。”
“那就到此为止。”还有个7楼的场子要赶呢。
员工自我推销:“真的不摸一下吗?你能摸到心跳,而且是8个人的心跳,还是挺壮观的吧。”
“既然你都剧透过了,我更没有上手的必要。”
旬兰嘉拒绝得干脆,像是反诈意识上线了。
“好吧。”员工移开视线,咂咂嘴,再次举起收款码,“……你还记得自己问了几个问题吗?”
“我也不记得了,按10个算吧。”旬兰嘉扫码打钱。
“这么急着脱身?”员工眉飞色舞,“你想去7楼?”
“是啊。”她目前扮演着猎奇者的角色,不去反而奇怪,所以直接承认。“看在我支持生意的份上,给我点忠告吧。”
“唔。”员工捏着下巴思考,“到那边的时候,不能有攻击欲哦。”
“听上去,7楼的……不是常规的人?和你们是同样性质的吗?”
“天大的侮辱。”员工瞪她,“你自己去去不就知道了?”
旬兰嘉转身离开,经过其他员工背后。
她不经意瞥到有人在玩扫雷,有人复制粘贴,还有人编辑演示文档,深陷于柔软舒适的座位中,处理四通八达的管线送来的世界各地的信息。
她来来去去都没有影响他们。
老样子,进卫生间,搜罗到一副超大号橡胶手套。
下次再被邀请“摸摸”的话,她就可以安全地上手了。
翻出去,顺着水管一层层降到7楼,贴墙绕到女厕所外的正方形毛玻璃窗前,观察昏暗的窗内。
如果把这段经历设计成游戏,那毛玻璃窗应该会是存档点。
正当旬兰嘉单手推动时,发现7楼的窗虽然没有锁,但发出极其鲜明的“吱嘎”声,卡住不动。
至少在外侧以及能窥视到的窗框上,没有任何锈蚀痕迹。有什么东西缠在窗轴上了吗?还是拖把在地上顶着?
旬兰嘉从外立面爬到电梯厅外的窗户,感叹新历8世纪不愧是生物的世纪,她现在就像只大蠊。
电梯厅透出点光,但比正常照明昏暗许多,很可能是办公区域的照明晕染过来的结果。
——你要进去看看吗?
——来都来了。
——要不要趁着安全做些准备?
——你想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在建筑外立面作法然后失足坠楼的人?
生命之环的窗户都向内开。
旬兰嘉开窗扇嗅气味,但皮肤和耳朵先于鼻子给出反应:里面温暖而安宁。
她在冬天的高中教室闻过,是40多名历尽苦辛的少年男女所能散发的人味。
她当时从没翻墙出校过,现在则熟练地爬窗潜入。
咕叽。
踩到看不清的横流水渍。
努力辨认可得,这滩500毫升左右的液体基本无色,气味像……人类的组织液?
水渍一直延伸到办公区域。
办公区域足够明亮,影子在光线中像饼干的巧克力夹心,拉伸来电梯厅。
通过变形成柱状的打印机影子,可以逆推长条影子主体是个巨大的馒头状东西。它以5秒为周期小幅度起伏。
被害的阴森想象猛地摄住旬兰嘉,让她强烈恐惧了几秒,但她倒退半步,感受到裤子膝盖处的垂坠感后很快释然,恢复平静。
旬兰嘉取笑过阿廖汀,怎么和助手聚餐还带着撬锁工具。
说这话的时候,她裤子口袋里一左一右两个破片符咒隔着布料碰到膝盖,带来满满的安全感。
线路已经刻画好,念完咒语或者她本人死亡时才会爆,比传统热武器更稳定。
旬兰嘉安详地走出拐角,直面办公区域。
办公桌和资料文件都堆在四角,好腾出空间。
明亮的日光灯下,有一座浅褐色的肉团缓缓起伏,伸出一些手臂、脚趾、鼻子、耳朵,以及彩色衣角的碎片。
为什么她不感到惊讶?
“晚上好。”她站在距肉团5米处打招呼,“要接受我的访谈吗?”
肉团像丢进面包机的面团,变换涌动方式,轮廓依旧清晰并未蔓延,所以她站在原地等待回答。
一颗眼睛从内部涌到肉团表面,接着是相应的眼睑和睫毛,然后右边的眼睫,眉毛、鼻子、耳朵浮现。
最后,一张用以交流的嘴开开合合:“……已经晚上了吗?”
正常青年男性的声音。
在旬兰嘉读过的民俗恐怖故事中,说一声“对”、点一次头都可能造成未知的结果。
所以她没有回答,而是指出问题:“你,呃,两个眉毛装反了,右边睫毛也上下颠倒。”
“啊……”青年男声拖长音,五官朝常规的脸调整。
旬兰嘉不仅没有攻击欲,现在甚至没什么交流欲。
可是,想想人类学研究的先驱、探险故事里的主角、导……导师就算了,想想现在和南大陆土著同吃同住的作家、生前每天面对上百人的教师、和人鱼茫茫对唱着的海盗……
不要害怕交流!
“请问,我能问你们一些问题吗?”她问。
“我们?”青年男脸反问。
他能分辨“你”和“我”这两个概念并且加以转换,说明他有自我意识,至少能通过镜面测试。
“应该是‘我’,才对。哪里来的……‘我们’?”他说话的语调像刚睡醒。
更新情报:他有自我意识,而且意识很大。
旬兰嘉先做了个交警喊停车子的手势,好插题外话:“我能碰你吗?”
被征询意见的青年男脸浮在肉团表面缓慢眨眼:“请便……”
旬兰嘉戴上米白色的橡胶手套,大步前进,伸手进肉团。
“咦?”青年男脸努力往左边看,慢悠悠地发出疑问,“那边怎么了吗?”
即使伸进半只胳膊,旬兰嘉也知道包裹着、挤压来的是肉团的外层,她仅仅在皮肤上戳出坑,而不是划开一道口子。
肉团的温度同样传导而来,它大约有36.7修氏度,和她差不多。
它重又开始涌动,隔着橡胶手套摸不真切,但手感绝对是干燥的。她无比鲜明地感受到,这东西是个活物。
老师教访谈技巧时提醒过,不能光问感兴趣的问题,还要适当拉拉家常,关心访谈对象。
旬兰嘉边掏边关心:“你体积很大,但是能散热的表面积有限,现在是夏天,有时会热得很不舒服吧?”
“嗯,还好……”
“可这里都没有空调。”旬兰嘉越想越觉得不合理,“而且你们这么大,存续需要的能量是有限的,嘴只有……这么几张!”
她一用力,从肉团深处扯出一张樱桃小口。
它被强而有力的右手抓紧,无法发出声音或喷点口水。
青年男脸就在侧面目睹这张嘴,惊恐地尖叫:“什么鬼东西!”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哈,”她模仿网络名言,奋力从肉团里挖掘全貌——鼻子、眼睛、耳朵、眉睫。
拼凑出第二张年龄不超过20岁的青年女脸后,旬兰嘉双手像拉窗帘似的拉近他们的距离。
他们相对着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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