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兰嘉花了可能有2小时,一共从浅褐色的肉团里挖掘出12张完整的脸,外加1枚虹膜为宝蓝色的眼球。
顺便一提,原来眼球不是球状的,形状更像鼓囊囊的煎蛋。
12张脸各自收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冲击,有的目光发直喃喃自语,也有的已经镇定下来互相交流,还拜托旬兰嘉把他们挪近点。
她自然可以满足这个愿望。
她从角落杂物中翻找出纸和笔,用“及格万岁”水平的积分能力算肉团体积。打了张草稿就放弃了,开始目测——大约3立方米。
从手感反推……它的质量大概在3吨到3.5吨之间,约为50个人的质量。
网上会有修复化妆品的视频。
遮瑕盘因为温度变化融在一起,刀切下去,融成的膏体不知道归给哪块。重新分装后说不定会多个新色号出来。
但50和12相比也差太多了……是有38人融得连脸都挖不出来,还是12个人被喂胖了?
另个问题:她都顺利下到7楼了,行为异常的她会迎接怎样的对待?
可惜,现在能够询问肉团诸脸的只有:“你们知道自己是谁吗?”
他们七嘴八舌:“我是德凯/旬李朵/德舒舒/德舍依巴/旬先……”
旬郡,尤其是北部,确实有不少人南下到德郡打工。
出生在一个郡的人共享同一个姓,名字的重复率会比较高,所以近几代母亲给孩子取名时会把自己的名字加到中间。名字长3、4个音节的人越来越多。
旬兰嘉继续问:“你们是这一层的员工?”
8张嘴说“是”。
4张嘴说“我不是员工”“我是其他层的员工”和“我是员工,但不属于哪一层”。
也就是说,既有本层员工,又有别层员工、其他员工(如保洁、电梯服务员)以及她这样的外来者。
至于那枚独立眼球,它眨也不眨,因为没有上下眼睑和泪腺,正逐渐变得干涩。
五官们掏出来后就没有自己缩回去的,可能身不由己,再这样下去,眼球可能会风干失活。
旬兰嘉从左边裤子取出破片符咒。
它包含吃完果冻剩下的手雷形状塑料壳,以及内部刻满符号的铜砂。
其实铁砂比铜砂更容易获取,而且铁在一些炼金术笔记中象征火星、血与力量,但实践下来她发现这段照抄不了。
旬兰嘉经历了10多年正统的科学教育,对巫术的理解也在此基础上逐渐建立,而炼金术就是巫术中有关“物质转变”的学问。
对她来说,首先,最常见的铁-56的比结合能最大,所以不能在仪式中用质量换能量;其次,现在钢铁产能过剩,铁砂没有太高的价值;最后,她也不会额外赋予它们什么特殊意义。
综上,用铜砂代替。
如何量化价值?
如何准确指代?
这是目前旬兰嘉亟待解决的两大问题。别人的解释仅供参考,答案必须自己得出。
啊,随着理论演绎下去,她会疯掉也说不定。
刻字的铜砂全部倒进裤子左口袋里,剩下的空塑料壳洗干净,交给肉团。
旬兰嘉恳求道:“请帮忙分泌一些泪液,我要装走这只蓝眼睛,带它去找剩余部分……或者说那个遗失眼睛的人。”
“快带它走吧,单独一只眼睛怪吓人的。”中年女脸浮在肉团表面说。
肉团吸纳了果冻包装。
随着肉的涌动,一角靛蓝的衣物戳在中年女脸鼻梁侧面,让她皱了皱鼻子。
“旬李朵!快把衣服弄回去。”
“我动不了呀,琳姐。我的手,我的手……”第二个出现的青年女脸说。
“我们除了五官在内一切都融合在一起了。”一张平淡无奇的中老年男脸总结。
包装从肉团深处浮出,已经满盈泪水。
五官不能自主选择出现和隐没,但是塑料包装可以?
五官们的意见和声音似乎不能撼动他们共通融合出的这座肉团本身。
它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出于好心或者赶紧解决问题把人送走的心态,流了眼泪。
旬兰嘉擦干净手套,摘走眼球,把它装进一塑料瓶的眼泪中。
存放好,她问第一张青年男脸:“平时有人来送饭吗?”
“什么……”
“有的有的,”青年女脸旬李朵接话,催促道,“你快想啊!”
青年男脸空嚼了两下:“……有乳白色的超大输液袋,每袋大概有桶装水那么多?不知道每隔多久送一次,我……清醒的时间不多。”
想也是,他们连自己身处肉团之中都浑浑噩噩,和彼此碰面还会大声尖叫。
较上方的两张脸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其中一张对旬兰嘉说:“我见过送输液袋的人,当时正好脸朝着钟,时间是早上8点。她也见过大概下午4点的‘送餐人’。”
旬兰嘉把时间换算成更习惯的24小时制,送餐时间是8时和16时,有些微妙的安排。
她继续问:“你们认识他们吗?”
脸说:“穿着防护服,看不清楚。”
“这样啊。防护服上有标志吗?”
“胸口有生命之环的标志:一个环,上面滚着一颗球。”
“……他们是从楼梯还是电梯过来的?”
“电梯。”
电梯服务员是3班倒,换班时间是8点、16点和24点。
旬兰嘉后背毛毛的,她迅速扭头看了眼背后墙上挂着的机械时钟。
它始终没有发出秒针跳动的声音——三根针静止在3时25分附近,给时间留下遗照。
不过,要想得知时间,还有其他途径,比如电梯厅传来“叮”响,同时透出橘色的暖光。
午夜24点。
送餐时间到了。
肉团中间凹下一块,像谁用正在发的面团炫耀过拳击能力。
诸脸列于肉团表面,诚挚道:“要进来吗?我们可以把你藏住。”
“我不习惯团体行动。”旬兰嘉拒绝了。
沉重的脚步踏出电梯厅的拐角。
穿红色防护服,一点皮肤都没露的电梯服务员费劲把装白色液体的橡胶袋往办公区域拖。
短短路程走得一截又一截。
“都不用推车吗?”旬兰嘉出现在她的侧面。
服务员浑身一颤,喉咙里溢出“咕咕”声音,又很快镇定下来。
旬兰嘉侧过身让路,没话找话:“呃,确实,心怀恐惧很多时候是种好事。”
她目送电梯服务·送餐员拖着巨大袋装牛奶般的未知液体,继续挪向肉团。
肉团变了,它像滴进水里的雨滴般溅起,又因为重力垮塌、铺开,翘起的边缘分裂多层,像一朵莲花。
脸都不见了。
莲花正中心,竖着粒通红的虬结的“莲子”,目测约2.5立方米。
仅从形状上考虑,莲子像心脏也像人类腹中紧紧蜷缩的胎儿。
但凡旬兰嘉灵感再高点、文学素养再好点,就能产生“它被某些东西孕育出,并且正在孕育着什么”的感想。
她现在只是想:“是胎儿那就可以理解了。”
胎儿通常敏感于母体的厌恶和排斥。眼前这枚胎儿似乎集百家之长,拥有一定知性,如果别人对它有攻击欲,它会做什么反应?
电梯服务员身体旋转带动双臂,手中的橡胶袋如同飞弹投出,砸在莲子胎儿顶上,接着她扭头就跑。
莲子胎儿果然有硬质外壳,扎破橡胶袋,袋中汩汩淌出内容物,它们接触空气后迅速从乳白色变成褐色,散发出浓烈的巧克力香味。
上层莲花花瓣裹好包装及营养液,下层花瓣砸向地面,它整个变成包覆着浅褐色皮肤的一滩肉浆。
它如同潮水,推开碍事的杂物,撞歪干瘪的多肉,撵着电梯服务员的脚跟,“砰!”拍在合拢的电梯门上。
电梯面板上的数字从“7”变成“6”,再变成“5”。
对有攻击欲之人的追击结束。
肉团缩回馒头形状,留下一些无色液体。
旬兰嘉在剧中饰演“碍事的杂物”。
除了被推了个趔趄外,她没有任何被注意到的迹象。
可是,虽然她对各种奇妙东西接受度良好,但她是人啊,生物的探索本能经常携带攻击欲。
肉团像初见那样涌动,一张张组合好的脸也如初见般浮现。
它还挺智能,运行前知道保存文件,不用旬兰嘉再捞2小时五官。
她从中学到干货:以后轮到自己炼成人体,最好学会保存初始状态,可以像灵视设置开关动作一样,设计“一键回到初始状态”的动作。
旬兰嘉用力握拳,感受血液在身体中流动,清了清嗓子:“啊?啊。测试测试,听得见吗?”
青年男脸打招呼:“早?”
“不是,”她摇头,觉得他的句式有些耳熟,询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
他迷迷蒙蒙:“你是……谁?好像有点印象……”
旬兰嘉扶额。
——为了探明“攻击欲”在本语境中的定义,下一步应该是用皮搋子袭击肉团。
——还没有撕破这一大张脸皮的必要吧?
——那么换个更具有可持续精神的试验。
旬兰嘉平缓呼吸,回忆当年牡蛎叔叔的笔记。
她用阿尼克语咏唱道:“歧路芳秽,浮虫荣枯,蔓草食月,石马嘶鸣,铜镜生绿骨,赤子降狭间。”
芳繁之尸,从某种意义上能让社会、生态、经济,永远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祂的颂歌,或许对于这个用11个人掩护自己的2.5吨的巨大儿来说,是摇篮曲吧?
按理来说,她应该静待事态转变并加以观察分析,不过速通很爽,她乐意去推一把,再坐下来观察分析。
肉团听愣住了,里面传出女声:“你事信仰芳繁之尸的异教徒?”
它吐字不够准确,一比一复刻兰嘉的音色,不同点在于仿佛是从某个潮湿狭小的空间内层层回荡而出的。
青年男脸张嘴,但所处的肉蠕动着将他隐没,肉团重新变得表皮光滑。
网上有个测试:电话响铃,胎儿哭泣,浴室水龙头忘关,你先去处理哪一个?
现在胎儿在响,音效是浴室环绕立体音。
“不,我不是异教徒,”旬兰嘉尴尬道,“我寻思你是异神胎儿呢。”
它问:“那我事吗?”
她反问:“你会说脏话吗?”
“什么事脏话?”
“我教你两句怎么样?
“毫的。”
旬兰嘉以芳繁之尸为宾语,吐字清晰地说出污秽之语。
肉胎听完震感强烈。
11张莲花瓣像不断歌唱的生日礼物般层层展开,每瓣上站着一个皮肉做的人形,他们簇拥着赤色莲子。
莲子表面浮现昆虫蛹般的纹理,最薄弱处裂开一条缝。
一只人类小孩湿漉漉的手从裂缝中摸出来。
1.“歧路芳秽,浮虫荣枯”这一段试图抄李贺的诗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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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学到干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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