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终于抬了下眼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像看一个陌生人,随即又垂下,语气更加不耐烦。
“36块。快点。”
他敲了敲扫码器旁的台面,催促的意味明显。
夏霜迟被他的冷漠噎了一下,慌忙拿出手机扫码支付。
滴的一声,付款成功。
“这是…你家里的店吗?”她忍不住又问,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身后传来的危险气息。
“别废话。”宋远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利索地把她的面包塞进一个大塑料袋,往台子上一推。
“东西拿好,快走。”
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
夏霜迟的心沉了下去,也涌上一股委屈。她咬着唇,伸手去提袋子。
就在这时,身后那两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近了些,其中一个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清的声音□□着说:
“啧,前面这小妞……真嫩,白裙子……嘿嘿,一会跟哥俩去旁边巷子聊聊?”
“嘿嘿,走……走……”另一个含糊地附和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夏霜迟的背影。
夏霜迟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血液仿佛凝固了。迈出去的脚像灌了铅,死死钉在原地。
出去?外面漆黑一片,只有便利店透出的这点光。
她一个人,面对两个丧失理智的醉汉……
她不敢想。
“等等。”
宋远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夏霜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充满希冀地回头。
只见宋远面无表情地看着扫码器的屏幕,手指在上面随意点了几下,头也不抬地说:“钱没扫过来。系统卡了,你过来看看。”
“啊?”夏霜迟一愣,明明刚才显示成功了……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或许是宋远在帮她!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绕到收银台里面,凑近屏幕,假装仔细查看。
“是…是扫过了呀…”她小声地、配合地嘀咕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宋远没看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沉默的墙,完全挡在了她和收银台出口之间,也将那两个不怀好意的醉汉隔在了外面。
他微微侧着身,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收银台上,T恤下的肌肉线条却隐隐绷紧,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夏霜迟离他如此之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极淡的青柠味,混杂着一点点便利店特有的消毒水气息。
这味道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点点。她侧过脸,目光落在他结实的小臂上,那里因为用力而微微绷起青筋。
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悄然滋生。
两个醉汉在收银台外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见宋远挡在那里,夏霜迟又躲在里面看屏幕,一时找不到机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脏话,终于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了。
但他们并未走远,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在门外徘徊、咒骂的声音。
便利店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冷柜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夏霜迟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薄薄的衣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抱着那袋面包。
她尴尬地后退一步,拉开与宋远的距离,声音细若蚊蝇:“谢…谢谢你啊。”
宋远这才转过身,眉头微蹙,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出收银台,拿起墙角的拖把和水桶,走向刚才醉汉弄脏的地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冷淡,仿佛刚才那个挺身而出的人不是他。他弯下腰,开始用力地拖地,动作熟练而沉默。
夏霜迟看着他沉默劳作的背影,一时语塞。
这时,包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妈妈”的名字。
她手忙脚乱地按掉,瞥了一眼时间。
22:50。
门外醉汉的声音似乎还没完全消失。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回去?那条必经的、没有路灯的小巷……
她不敢。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羞赧和顾虑。
她看着宋远忙碌的背影,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哀求。
“那个……宋远……我……我能在店里再待一会儿吗?就一会儿……等他们走远点……”
她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指节发白。
宋远拖地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凝固了几秒。
就在夏霜迟以为他会再次冷冰冰拒绝时,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
“随便你。”
夏霜迟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一半。
她像得到特赦令,立刻抱着袋子,乖乖缩在收银台旁边一个不碍事的角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便利店里只剩下拖把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冷柜单调的嗡鸣。
夏霜迟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宋远。他动作麻利地清理污渍,擦拭货架,检查商品。
灯光下,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冷硬的脸部线条滑落。手臂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她不禁想到家里那个大腹便便、只会颐指气使的父亲。
如果……如果父亲能有宋远一半的担当和沉稳,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歇斯底里?
这个家……是不是就不会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和茫然。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宋远手脚利落,很快完成了闭店前的整理
墙上的挂钟指向23:15。
卷帘门被哗啦一声拉下,锁好。
隔绝了便利店内明亮的灯光和外面沉沉的夜色。两人站在紧闭的店门外,昏黄的路灯在两人头顶洒下暧昧不清的光晕。
宋远摘下鸭舌帽,随意抓了抓被压得有些凌乱的黑色短发,目光落在夏霜迟身上——她穿着那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在夜色和灯影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装着廉价面包的、显得格外突兀的大袋子。
“还不走?”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依旧没什么温度,“我要锁这边门了。”
夏霜迟身体微微一颤,像是被惊醒。她看着眼前通向黑暗的路,那条没有灯的小巷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恐惧再次攫紧了她。
她低下头,声音细弱得几乎被晚风吹散:“我…我现在就走……”
她抱着袋子,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要给自己鼓劲,“谢谢…谢谢你让我待这么久。”
说完,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就要往前走。
“等等。”
宋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夏霜迟脚步顿住,心脏漏跳一拍,有些茫然地回头。
宋远皱着眉,目光扫过她苍白的小脸,最终落在她怀里那个刺眼的面包袋子上,又飞快移开。
他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条巷子太黑。我送你过去。”
夏霜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路灯下的少年。他站得笔直,T恤下是少年人特有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精悍线条。
闷热的夏夜,他额角和脖颈还残留着刚才劳动的薄汗,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帽檐阴影下的眼神看不真切,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笨拙的、别扭的……
可靠。
一股温热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压下去,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很浅很浅的弧度,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和依赖。
她说:“谢谢你,宋远。”
夜色如墨,月光是流淌的、粘稠的琥珀,悄无声息地漫过窗台。
夏霜迟赤着脚,像猫一样无声地溜回自己的房间。
父母卧室的门缝下漆黑一片,死寂无声。她反锁好门,才敢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走到窗边,轻轻拨开窗帘一角,目光急切地向下搜寻。
昏黄的路灯下,那个高瘦挺拔的身影正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孤单。
夏霜迟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他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融进深沉的夜色里。
心口仿佛还残留着某种不真实的悸动。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上——里面装满了为宋远买的面包。
她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刚才太紧张,完全忘了应该直接给他的!
夏天温度高,面包放不了太久。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子。
明天…明天带到学校给他吧。
—
翌日,周一。
教室里的空气依旧沉闷。
早上的课程在夏霜迟的心不在焉中悄然滑过。她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身边的座位。
宋远和往常一样,沉默得像块石头,要么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要么望着窗外不知名的远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偶尔两人的笔袋或书本边缘不小心碰在一起,夏霜迟都会像触电般飞快缩回手,脸颊微热。
一上午无言。
终于,午休的铃声如同天籁般响起。
教室里瞬间喧腾起来。
夏霜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飞快地从桌肚里拿出那个精心扎好的面包袋。
她早上特意用干净的牛皮纸袋重新装好了,看起来没那么像超市的廉价包装。
她转过身,将袋子轻轻放到宋远的桌角,鼓起勇气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真诚。
“宋远,这个…给你。昨天,真的谢谢你。”
宋远的目光落在那个鼓鼓的、扎着细麻绳的牛皮纸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认出来了,里面就是他常吃的那种最便宜的面包。
他扭过头,避开夏霜迟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干脆:“不要。”
夏霜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迅速沉了下去。
尴尬和难堪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脸颊火辣辣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有些语无伦次,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是看…看你上次在吃这种…以为你喜欢…才买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孩子。
宋远侧过脸,看着女孩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那里面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失落和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她这副样子,让他想起路边淋了雨、瑟瑟发抖的猫。
他薄唇抿得更紧,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烦躁?是无奈?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因这笨拙的关切而产生的刺痛?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干涩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谢谢。”
夏霜迟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失而复得的欣喜涌上来,冲淡了刚才的难堪。
她忙不迭地点头,“不客气!你…你喜欢就好!”
然而,当她悄悄抬眼去看宋远时,却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收到“礼物”的喜悦。
他盯着那个牛皮纸袋,眼神沉沉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自嘲的紧绷。
那绝不是高兴。
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得他周围的空气都显得凝滞。
夏霜迟的心,又悄悄地悬了起来。
为什么……他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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