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还没来得及在记忆里淡去,继母陈芳那张冰冷刻薄的脸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医生皱着眉,反复强调我肺部水肿尚未完全消退,气道高反应性依旧存在,强烈建议再观察两天。
“哪有那么娇气!”继母不耐烦地打断医生,声音又尖又利,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不就是喘不上气吗?回家养着也一样!医院一天多少钱你们知道吗?我们小门小户的,经不起这么折腾!”她不由分说地开始收拾我床头柜上那点可怜的私人物品——一个水杯,一支笔,还有王老师留下的一本杂志。
看着继母那副恨不得立刻将我扫地出门的样子,我心底一片麻木的冰凉。
一样?我看着自己依旧需要小心翼翼才能维持平稳的呼吸,看着手背上青紫的针眼,胸腔里那团“湿棉花”沉甸甸地坠着。但反驳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被更深的无力感压了回去。反抗只会招来更恶劣的对待。我沉默地起身,动作迟缓而虚弱。
“可是病人现在的情况…”医生还想争取。
“没什么可是!”继母猛地转过身,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医生,又扫向我,“收拾东西!赶紧的!你爸下午还得去新单位报到,没空来接你磨蹭!”
最终,在医生的无奈叹息和我持续的、压抑的轻咳声中,我像一件被嫌弃的旧行李,被继母半拖半拽地带出了医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海风的咸腥味混合着汽车尾气,涌入我敏感的呼吸道,又激起一阵咳嗽。
出租车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继母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瞥着我。车子驶过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林婉凝,你住院的费用,还有营养费,陈浩家已经赔过了。”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钱不多,但足够堵上这个窟窿了。”
陈浩家…赔钱?!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果然!果然是他!连继母都知道了!
“我们这就算已经私了了,这事,到此为止。”继母的声音陡然转冷,“你给我记住了!不许再提!不许跟你爸提一个字!更不许去学校闹!听见没有?!”
她猛地转过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带着**裸的威胁:“你要是敢再惹事,再给家里添麻烦…别怪我让你在这个家里更不好过!懂点事!”
“懂事”…又是这个词!像一道紧箍咒,死死勒住我的喉咙,比哮喘发作时更加窒息!愤怒和巨大的屈辱感在胸腔里翻腾,气管又开始隐隐痉挛,激得我又想咳嗽。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硬生生把咳嗽和所有想质问的话都憋了回去,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哼。”继母满意地转回头,不再看我。
回到家,那间狭小的次卧依旧冰冷昏暗。继母丢下一句“把你自己东西收拾好,厨房碗还没洗”,就忙着去张罗弟弟的点心了。我靠在门框上,捂着闷痛的胸口,听着客厅里传来继母对弟弟宠溺的说话声和电视的喧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疲惫和恶心。那笔“赔偿金”,像一盆肮脏的污水,彻底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对“家”的微弱幻想。
休息了不到两天,继母就以“不能耽误功课”为由,催促我返校。踏进初一(7)班教室的那一刻,一种极其明显的变化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包裹了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原本课间偶尔会和我讨论题目的几个同学,在看到我走进来时,眼神飞快地闪躲开,有的立刻低下头假装看书,有的则转过身和旁边的人用方言快速交谈起来,声音压得很低。那些曾经带着一丝善意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的、甚至带着点畏惧的沉默。
我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同桌梓琳——一个平时话不多、但很文静的本地女生——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担忧,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把上节课发下来的卷子挪到我面前。
课间,我鼓起勇气,想问问旁边一个之前借过我生物笔记的女生一道数学题。我刚一开口:“周晓慧,这道题…”
那个女生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飞快地打断我:“啊?我…我也不太会!你…你问别人吧!” 说完立刻转过身,和后排的女生凑在一起,用方言叽叽咕咕起来,还不时地、小心翼翼地回头瞥我一眼。
一种被彻底排斥在外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心脏。我僵在原地,指尖冰凉。为什么?就因为我在舞台上发病?就因为我又“惹事”了?还是…因为陈浩?
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教室后排。陈浩正和他的几个死党围在一起,看到我看过去,他毫不避讳地迎上我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恶劣、充满挑衅和得意的冷笑!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他在背后散布了什么?难道威胁了其他同学?
午休时,教室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梓琳默默地吃着饭盒。我放下筷子,看着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梓琳…最近…班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家…好像都不太愿意理我了?”
梓琳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她抬起头,看着我苍白的脸和眼底压抑的难过,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为难。她飞快地瞟了一眼教室后门的方向(陈浩他们常在那里聚集),又迅速低下头,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什么…婉凝,你别多想…快吃饭吧。” 说完,她像是怕我再追问,端起饭盒,匆匆离开了座位,坐到了前排一个空位上。
她的回避和那一眼的惊惶,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进了我心里。最后的确认。是陈浩。他用了某种手段,让全班同学都孤立了我。
愤怒、委屈、无助…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搅,几乎要将我撕裂。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任他宰割!他差点害死我!现在还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把我彻底踩进泥里!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证据!我需要证据!证明是他在通风系统撒了花粉!礼堂后台…一定有监控!
下午体锻课。自由活动时间。操场上人声鼎沸。我借口上厕所,捂着依旧有些发闷的胸口,避开人群,像一抹幽魂般溜回了空荡荡的教学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老师或同学。
监控室在一楼走廊的尽头,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一位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的保安大叔。
“同学?有什么事?”保安大叔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叔…叔叔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我…我是上周十佳歌手比赛后台帮忙的学生会的。我…我好像把一个很重要的U盘掉在后台了,里面有我们班排练的视频…老师让我务必找回来!能…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调一下上周五晚上决赛后台的监控看看?大概…大概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的?”
我编造着理由,手心全是汗。保安大叔打量了我几眼,看我脸色苍白,神情焦急(倒不完全是装的),犹豫了一下:“U盘啊…行吧,你过来看看,别乱动啊。”
他放下报纸,走到监控主机前,熟练地操作起来。屏幕上显示出密密麻麻的分屏画面。他找到标注着“大礼堂后台”的通道,输入日期和时间范围。
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屏幕。
进度条飞快地滚动。很快,画面跳了出来。但…不是清晰的监控影像!而是一片刺眼的、不断闪烁跳动的雪花点!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噪音!
“咦?怎么回事?”保安大叔也愣住了,又操作了几下,快进、慢放…屏幕上依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雪花!
“奇怪了…这个时间段的录像…好像坏了?被覆盖了?还是没录上?”保安大叔皱着眉,又切换到其他几个靠近后台的摄像头画面,结果都一样——上周五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所有相关监控,全部是雪花!一片空白!仿佛那段时空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
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被这冰冷的雪花彻底扑灭。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轰然砸下!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摔倒。胸口闷痛得厉害,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咳咳…咳咳咳…”
“哎,同学你没事吧?”保安大叔吓了一跳。
“没…没事…”我用力捂住嘴,压下咳嗽,声音嘶哑,“谢谢…叔叔…可能…可能真的找不到了…” 我失魂落魄地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监控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压抑的咳嗽声在冰冷的墙壁间回荡。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证据…消失了。
陈浩…赢了。
他用一笔肮脏的“赔偿金”堵住了继母的嘴,用无形的威胁孤立了我在班级的立足之地,现在,连最后能钉死他的证据,也被他(或者帮他的人)提前销毁得干干净净!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仰起头,用力呼吸着带着灰尘味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部未愈的隐痛。愤怒和不甘在胸腔里燃烧,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手心里的汗变得冰冷。
追究?
拿什么追究?
向谁追究?
继母的威胁言犹在耳。陈浩得意的冷笑就在眼前。全班同学避之不及的疏离如同冰冷的围墙。而唯一可能指向真相的影像,只剩下了一片刺目的、嘲讽般的雪花。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底那铺天盖地的无力与绝望。在这座潮湿阴郁的海边小城里,我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飞蛾,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只是徒劳地加速着自己的窒息。那未唱完的星辰大海,终究沉没在了这片被精心抹去痕迹的、冰冷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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