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下学期的日子,像在冰冷的泥沼里跋涉,每一步都沉重而黏腻。孙老师那句“够不到架子”的宣判和陈浩在课堂上的肆无忌惮,像两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了本就脆弱的心防。失眠,这个寒假末尾的幽灵,非但没有离去,反而变本加厉地盘踞在每一个夜晚。
黑暗中的次卧,像一座冰冷的囚笼。无论多么疲惫,闭上眼,纷乱的思绪就如同失控的藤蔓,疯狂滋长:孙老师冷漠的目光,陈浩得意的冷笑,同学们疏离的背影,继母刻薄的呵斥,父亲模糊的身影…还有王老师离开时那个空荡荡的座位。这些画面在脑海中反复撕扯,搅得神经末梢都在尖叫。即使偶尔昏沉入睡,也尽是些坠落、窒息、被追赶的噩梦,醒来时冷汗涔涔,心跳如鼓,比没睡时更加疲惫。
白天的阳光也无法驱散这份沉重的疲惫。课堂上,老师的讲课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断断续续,难以捕捉。那些曾经让我着迷的生物图鉴、地理图册上的线条和色彩,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失去了吸引力。注意力像断了线的风筝,稍不留神就飘到了不知名的角落。头痛,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访客,时常在午后的闷热或傍晚的湿冷中悄然来袭,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像有小锤子在敲打。我不得不经常用手指用力按压着额角,才能勉强维持一丝清明。
更糟糕的是食欲。继母做的饭菜本就油腻或寡淡,如今更是味同嚼蜡。看到食物,胃里就本能地翻涌起一阵抗拒的恶心感。勉强吃上几口,就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本就瘦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校服里显得更加空荡,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脸色是长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下的青黑如同两团化不开的墨迹。课间操时站在队列里,海风吹过,单薄的身体都忍不住微微瑟缩。
生理上的虚弱和精神上的疲惫相互撕扯,形成恶性循环。课堂上无法集中精力,作业错误率升高,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也常常反应迟钝,引来孙老师更加不加掩饰的皱眉和周围同学异样的目光。我像一个耗尽了所有燃料的破旧机器,在勉力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发出的只有沉闷而绝望的噪音。
就在这身心俱疲的低谷,一个来自远方的电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泥沼里。
是雅雅。
电话手表屏幕亮起时,我的心就莫名一沉。接通后,雅雅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焦虑和愤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婉凝!出事了!”雅雅开门见山,语速极快,“星火社…最近遇到麻烦了!”
我的心猛地揪紧,握着电话的手瞬间冰凉:“怎么了?!”
“从上个星期开始,陆陆续续有成员在放学路上…出状况!”雅雅的声音带着后怕,“三班的李想,就是他们班那个半公开类别的社员(注:指班里同学都知道他是可以反映问题的那个‘星火’成员,但不知道他具体在社团的层级),昨天在小巷子里被几个蒙面人堵了,书包被抢走扔进了臭水沟,人也被推搡了几下,胳膊蹭破了皮。五班的王雪,前天晚上回家稍微晚了一点,在小区附近被几个骑摩托的混混故意别车,吓得她摔了一跤,膝盖都磕青了!还有六年级的小程同学,更惨,直接被几个社会青年模样的人堵在墙角,威胁他‘少管闲事’,还…还打了他几拳!嘴角都破了!”
雅雅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巨大的愤怒:“我和老张…前天晚上社团活动结束一起回家,也感觉有人远远跟着我们!跟了两条街!幸好我们警惕性高,绕路跑到人多的大路上才甩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我几乎能想象到那些画面:昏暗的小巷,蒙面的暴徒,飞溅的书本,惊恐的眼神,还有雅雅和老张在夜色中被追踪的心跳… 星火社!我们点燃的星火,引来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中的反扑!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我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嘶哑,握着电话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是当初欺负安安被学校处分的那伙人!他们出来了!报复来了!” 安安那封密码信里温暖的嘱托,此刻被现实的冰冷和残酷狠狠击碎。
“没错!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雅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除了他们,谁会这么精准地找上半公开的联络人下手?就是冲我们来的!”
愤怒之后,是无边的心痛和巨大的担忧。那些受伤的同学,雅雅和老张遭遇的跟踪…都是我无法触及的远方传来的警报!作为创始人,作为“编外特别顾问”,我却只能隔着冰冷的电波,听着伙伴们身处险境的消息!
“雅雅!大家…大家怎么样?受伤的严重吗?”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皮外伤,暂时没大事。但…都吓得不轻。”雅雅的声音低沉下去,“关键是人心有点乱。有些新成员害怕了…毕竟,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挨打。”
我能理解。星火社的初衷是保护他人,如今保护者自身却受到了威胁。恐惧是会传染的。
“婉凝,”雅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后怕,“幸亏…幸亏你当初坚持要搞那个‘保密条例’,还设计了那么复杂的层级。外面的人只知道每个班有‘那么一个同学’可以反映问题,根本不知道我们每班其实有三四个人,更不知道核心的常委会是谁在轮值。否则…这次被盯上的,恐怕就是我和老张,或者常委会其他成员了!后果…不堪设想!”
雅雅的话让我在冰冷的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庆幸。是的,在组建社团之初,我那份近乎偏执的危机感和对“二次伤害”的恐惧,促使我制定了极其严格的保密条例:
社团以外的人,只知道在每个班里,有一个特定的同学(半公开类别)可以传递求助信息。这个角色是轮换的,也是可以牺牲暴露的缓冲层。
即使是社团内部普通成员,也只知道自己班级的负责人和,并不知道其他班级成员和本班后备类别成员的身份,更不知道社团的核心决策层——“常务委员会”的具体人员。
常务委员会目前有九人:雅雅(社长)、我(特别顾问)、张明远(副社长),以及由各班级负责人轮流担任的另外六人。他们的身份,对社团普通成员也是严格保密的!只有轮值的负责人知道当期常委会成员是谁。
所有信息传递,都是单线、纵向联系,严禁横向串联。确保任何一层被突破,都不会导致整个组织崩盘。
这套复杂的机制,曾被老张私下抱怨过“太麻烦”,但此刻,它成了保护核心成员的最后一道防火墙!那些报复者,只能摸到最外围的半公开联络人,却无法触及星火真正跳动的心脏!
“雅雅,听着!”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尽管身体还在因为虚弱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立刻启动紧急预案!二级战备!”
所有半公开类别的同志身份即刻暂停轮换!现有班级联络人立即转入地下,所有人上下学必须结伴,避开偏僻路段,暴露的同学必要时由老张安排执行或者后备类别的同学暗中护送(要极其隐蔽!)。
信息传递方式变更!开启静默状态,立即暂停原有联络点!启用我们之前设定的三个备用紧急联络渠道(比如特定图书的借阅留言、校园网隐蔽版块密码帖、放学后操场特定角落的粉笔标记),只用于传递紧急情报。普通信息传递暂时停止!
首先,安抚成员。以社长名义,通过最隐蔽的单线渠道,向所有成员(尤其是被袭击的)传达:社团知道情况,正在处理,大家务必保护好自己,暂停一切非紧急的主动干预行动!但星火不灭!我们只是暂时隐蔽!
然后收集证据。让被袭击的同学,尽可能回忆袭击者的特征(体型、口音、哪怕一个模糊的纹身图案!)、被袭击的时间、地点!拍照伤处,保存被破坏的物品等等。这些都可能成为日后反击的武器!
最后,还有核心隐匿!你和老张,还有当期常委会成员,近期务必小心一点!社团活动暂停!联系只用最安全的加密方式(比如我们约定的简单密码),保护好自己!
我一口气说完,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而急促。这是当初我和雅雅、老张反复推演过的危机处理方案,此刻成了挽救危局的唯一稻草。
电话那头的雅雅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和记录,随即传来她坚定而充满力量的声音:“明白!一级战备!立刻执行!婉凝,你放心!只要核心在,星火就在!我们一定能挺过去!”
“嗯!一定!”我用力点头,尽管雅雅看不见。胸腔里翻涌着对伙伴安危的担忧,对报复者卑鄙行径的愤怒,也有一丝在绝境中指挥若定、守护火种的责任感与悲壮。“有任何新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保重!雅雅!”
挂断电话,手腕上的屏幕暗了下去。狭小的次卧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海风呜咽。头痛似乎因为刚才的紧张和激动更加剧烈了,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胃里空荡荡的,却依旧翻涌着恶心的感觉。
我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不是南港灰暗的天空,而是远方济南冬日里可能飘落的雪花,是昏暗小巷中同伴惊恐的眼神,是雅雅和老张在夜色中被追踪时紧绷的侧脸。
身体虚弱得像一片风中枯叶,精神被失眠和头痛折磨得濒临崩溃。而此刻,比自身困境更沉重千钧的,是远方传来的、星火被恶意围剿的警报。那点微光,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而我,被困在这千里之外的潮湿牢笼里,能做的,竟只剩下对着冰冷的电波,发出苍白无力的指令。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过头顶。我蜷缩起更加瘦小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黑暗中,只有腕间那点微弱的电子脉搏,还在固执地证明着与远方星火那脆弱而顽强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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