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岛的夜晚，湿冷的海风似乎能穿透单薄的墙壁，渗入骨髓。失眠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我牢牢困住。台灯昏黄的光晕下，摊开的作业本上字迹模糊，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向千里之外危机四伏的泉城。
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是雅雅约定的加密通话时间。
我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沉重的眼皮，插上耳机，接通。雅雅刻意压低的、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的声音立刻传来：
“婉凝，按计划执行了。班级联络人暂时‘隐身’，信息渠道已切换。老张组织了几个执行类成员里靠得住的体育生，放学后‘顺路’护送那几个被盯上的半公开类别的同志回家，很分散，看起来像普通同学结伴。证据…李想拍到了扔他书包那人的鞋，很特别的荧光绿运动鞋！王雪记下了其中一个摩托车的尾号，虽然可能套牌，但也是个线索！六年级被打那个同学…他爸是警察，虽然他不肯告诉家里是为什么被打（遵守保密），但他爸很敏锐，察觉不对，在查那片区域的监控了！”
“太好了！”我精神一振，头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丝，“鞋的照片和尾号发我看看！监控如果有结果，一定要想办法拿到！还有，让大家务必提高警惕！随身携带电话手表，设置好紧急联系人（110和家长），遇到情况，第一时间录像录音取证！哪怕只录到声音、拍到背影！然后立刻报警！别硬碰硬！”
“嗯！都强调了！”雅雅的声音透着凝重，“不过…对方好像也消停了两天。不知道是看到我们防备严了，还是在憋坏水。”
“不能放松！”我立刻警觉，“雅雅，启动第二步！‘定位’计划！”
发动所有未暴露的执行类成员，利用课间、活动时间，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观察那些当初被处分、最可能参与报复的人（赵某某、孙某某、钱某某以及他们最铁杆的跟班），记录他们每天的动向：尤其是放学后往哪个方向走？经常在哪些地方聚集（小卖部后巷、废弃车棚、某个网吧附近）？有没有规律？
然后建立共享情报点，不能横向联系，就用我们之前设定的加密共享文档（用简单密码保护的在线文档，只记录客观信息）。每天由各班的联络人（现在是隐藏状态）汇总自己班成员观察到的关于目标人物的动向，匿名记录在文档里。比如：‘目标A（赵），3月5日放学后与B、C同行，方向城西，疑似进入‘极速’网吧’；‘目标D（孙小弟），3月6日课间在二号楼天台与E、F抽烟’。
你和老张，小刘还有当期常委，每天定时查看汇总信息。找出他们经常出现的地点、时间、同行人员。画出他们的‘活动地图’！这样，一旦再有成员在某个区域出事，我们就能立刻比对，锁定最可能的嫌疑人！也能预判他们可能设伏的地点，提前避开！
“妙啊！”雅雅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这样我们就能从被动挨打，变成有点‘预知’能力了！而且都是同学们日常观察就能做到的，风险很低！我明天就布置下去！”
“对！让他们觉得自己在‘玩侦探游戏’，保护好自己最重要！”我补充道，“信息要客观，不猜测，不议论，只记录看到的。安全第一！”
又讨论了一些细节，确认了新的加密方式（用数字对应字母的简单替换密码传递关键指令），雅雅才忧心忡忡地问：“婉凝…你声音听起来好累啊…你那边还好吗？是不是…你那边也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的心猛地一紧！社团的危机已经让雅雅焦头烂额，我怎么能再用我的糟心事去增加她的负担？那些失眠、头痛、孙老师的冷落、陈浩的挑衅、继母的苛责、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窒息感…统统咽下去！
“我…我没事！”我立刻打断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笑意，“就是快考试了，复习有点累。我这边…风平浪静，挺好的！你别担心我，专心处理好社团的事！有你和老张在，我放一百个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雅雅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轻轻“嗯”了一声：“那…你早点休息，别熬太晚。保重身体！”
“嗯，你们也是！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手腕上的光熄灭。狭小的房间瞬间被更深的黑暗和寂静吞噬。刚才通话时强打的精神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巨大的疲惫感和头痛如同海啸般重新席卷而来，几乎将我淹没。我瘫倒在冰冷的床铺上，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阵阵发黑。
为了配合济南那边的行动，这样的深夜加密会议几乎每晚都要进行。分析情报，调整策略，下达指令…每一个决策都关乎远方伙伴的安全，容不得半点马虎。这耗费的心神，远超过解十道数学难题。代价就是本就严重的失眠雪上加霜，白天积攒的那点精力被彻底榨干。
于是白天在学校，情况更加糟糕。
生物课上，孙老师几乎无视我的存在。收发作业、课前纪律这些“杂活”，在陈浩那帮人有意的干扰下，变得异常艰难。昨天课前带读（虽然孙老师说不让我管，但偶尔张伟他们忘了，还是得我顶上），我刚念了一句“神经调节的基本方式是反射”，陈浩就在下面怪叫：“反射？林老师反射弧是不是特别长啊？反应那么慢！”引得哄堂大笑。孙老师进来后，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我无能造成的。
课堂上，注意力溃散得厉害。孙老师讲解神经元结构的声音，在我耳边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嗡鸣。眼前课本上的细胞图扭曲旋转，和昨晚共享文档里记录的“目标A进入‘极速’网吧”的字迹重叠在一起。胃里空荡荡的，却一阵阵翻涌着恶心。头越来越沉，像灌满了铅。
更让人窒息的是无形的社交压力。课间，那几个上学期末曾主动和我说话的女生，现在见到我，眼神躲闪得更快了，甚至远远看到就绕道走。梓琳依旧是我的同桌，但课间她总是找借口离开座位，和别的女生凑在一起。当我试图问她一道数学题时，她犹豫了一下，飞快地用笔在草稿纸上写了答案推给我，小声说：“这样…行吗？” 然后迅速低下头，仿佛和我多说一句话都是危险的。
这种无处不在的排斥和孤立，像一层层厚重的湿棉被，包裹着，令人窒息。每一道投来的、含义不明的目光，每一句压低的、听不懂的方言议论，都像细小的针，扎在紧绷的神经上。我像一座孤岛，漂浮在嘈杂却冰冷的人海里。强烈的孤独感和不被接纳的挫败感，日夜啃噬着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在父亲随口问起学校时，回答“还行”。在继母挑剔家务时，沉默地做得更快。在陈浩投来嘚瑟的挑衅目光时，视若无睹。在雅雅和老张询问时，永远报以“我很好，别担心”的谎言。
只有深夜，在那方小小的屏幕前，看着加密共享文档里一条条新增的、来自济南各个角落的、关于“目标”动向的冰冷记录时，我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存在感和掌控感。仿佛在千里之外，我还能通过这无形的网络，布下暗棋，与那些试图扑灭星火的黑暗力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然而，身体的警报已经拉响。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色是病态的灰白。校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上课时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甚至在数学课上被老师点名后，茫然地站起来，却完全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引来一阵压抑的嗤笑。
紧绷的弦，已经到达了极限。一边是远方星火社岌岌可危、需要我殚精竭虑守护的战场；一边是近在咫尺、充满敌意与孤立、不断消耗我身心能量的泥潭。在这双重压力的撕扯下，那具本就瘦小脆弱的躯壳，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我不知道这根弦还能支撑多久，也不知道当它彻底崩断时，等待我的将是彻底的黑暗，还是…绝地反击的微光？只知道，在这冰冷的棋局里，我退无可退。
下一章刀子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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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3-3：紧绷的弦 暗夜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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