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涟漪在心底一圈圈扩大。整整两天,安安的座位依旧空着,像一块缺失的拼图,突兀地镶嵌在热闹的教室图景里。那把枣红色的小提琴,连同它沉默的小主人,仿佛从这个空间里彻底蒸发了。雅雅的眉头越皱越紧,课间总是不自觉地望向教室门口。张明远下课就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还没消息吗?安安家电话也打不通…”
焦虑像藤蔓般缠绕着我们。终于,在第三天午休,我们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半堵半求地把班主任洪老师拦在了办公室门口。
“洪老师!”雅雅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安安到底怎么了?她请了好几天假了!我们真的很担心她!”
班主任看着我们仨焦灼的脸,尤其是雅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叹了口气,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和谨慎:“唉…就知道你们会问。安雨同学…现在在市第一医院住院观察。”
“住院?!”我们三个同时惊呼出声,心猛地沉到谷底。张明远的脸瞬间白了。
“是因为…因为上次那件事吗?”我急切地问,声音有些发颤,那盆污浊的拖把水和安安绝望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
老师点点头,神情严肃:“身体上的伤倒是不算太重,额角的淤青和轻微呛水,医生处理过了。主要是…心理上的冲击很大。”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带着深深的忧虑,“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情绪非常不稳定,拒绝和任何人交流,包括医生和她的父母。所以,” 她的语气加重,带着郑重的提醒,“如果你们想去看她,老师不反对,但千万记住!一定要非常、非常注意!说话要轻,动作要柔,不要问那天的事情!不要表现出过分的同情或者愤怒!更不要刺激她的情绪!她现在就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再次崩溃。明白吗?”
“明白!”我们三个用力点头,心却揪得更紧了。心理上的伤…那看不见的伤痕,远比额角的淤青更让人揪心。
周末终于到了。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我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校服外套的领子,又把长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编成一个简单的麻花辫垂在身后。镜子里映出一张白皙但没什么血色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因为即将见到朋友的期待和深深的担忧而显得格外清亮。
“阿姨,”我走到正在厨房忙碌的继母身后,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班主任说今天上午要去她家一趟,给我和几个同学补一下毕业考的数学难点。”
继母头也没回,手里的锅铲在油锅里翻炒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油烟呛得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连一句“早点回来”都吝于给予。
得到默许,我像逃离牢笼般迅速抓起书包出了门。书包里没装课本,只塞了雅雅昨天偷偷塞给我的一个软皮笔记本和一支笔——那是给安安准备的。
在市第一医院门口的花坛边,雅雅和张明远已经等在那里了。雅雅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干净的米白色毛衣,头发也仔细梳过,手里捧着一小束淡黄色的雏菊。张明远则提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卡通图案的硕大塑料袋,里面塞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零食:薯片、果冻、巧克力、棒棒糖…几乎把学校小卖部畅销的品种扫荡了一遍。
“婉凝!这边!”雅雅朝我招手,脸上努力挤出笑容,但眼底的忧虑藏不住。她看着张明远那夸张的零食袋,无奈地小声说:“老张,你买这么多…安安现在可能没什么胃口…”
张明远挠挠头,憨厚的脸上带着点窘迫:“我…我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就都买了点。万一…万一她想吃呢?”
我们带着忐忑的心情,按照王老师给的病房号,找到了住院部三楼尽头那间安静的病房。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请进”。
推开门,一股消毒水混合着药味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病房是双人间,但靠窗的那张床空着,只有靠门的这张床上有人。安安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她的脸朝着窗外,只留给我们一个消瘦的侧影。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额角那块淤青已经变成了青紫色,边缘泛着黄,像一块丑陋的印记。她过肩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枕头上,曾经明亮怯弱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床边柜子上放着一个保温桶和几个水果,看起来是父母留下的,但安安连看都没看一眼。
“安安…”雅雅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她走上前,想把那束小雏菊放在床头柜上。
安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她的目光依旧固执地锁定在窗外一片虚无的天空。
张明远提着那袋沉甸甸的零食,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似乎有些碍事,他笨拙地把袋子轻轻放在门边的椅子上,搓着手,想说点什么,又怕说错话,最终只是担忧地看着安安的背影。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车声和仪器微弱的滴答声。一种无形的、名为“创伤”的冰冷屏障,将安安与我们隔绝开来。
雅雅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求助似的看向我。张明远也投来焦急的目光。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王老师的叮嘱在耳边回响。不能急,不能问,不能刺激她。我走到安安床边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没有试图去碰她,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望着她看的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过了一会儿,我才用最平稳、最温和的声音开口,仿佛只是在聊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安安,窗外的树,叶子好像比我们学校操场边的绿一些了,是不是?春天真的来了。”
安安依旧没有反应,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丝。
脑海里闪过之前看到过的偏门知识,我继续轻声说,语气像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你知道吗?以前没有电话的时候,人们想给远方的朋友说悄悄话,又怕信被别人偷看,就会发明一些只有他们俩才懂的‘密码’。就像…嗯…就像特工接头那样。”
“密码?” 雅雅适时地小声接了一句,带着好奇,试图引起安安的注意。
“嗯,” 我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那个软皮笔记本和笔,翻开崭新的一页,“有一种特别简单又好玩的密码,它不用复杂的数字,就是用一些简单的符号来代替字母。” 我一边说,一边在空白的纸页上画起来。
我先画了一个大大的井字棋九宫格(3x3):
A|B|C
- - -
D|E|F
- - -
G|H|I
“你看,我们把字母放进这些小格子里。” 我解释道,在对应的格子里写上拼音字母:“a, b, c 放第一排;d, e, f 放第二排;g, h, i 放第三排。” 然后,我又在旁边画了两个类似的井字格,但这次在格子里加上了点:
J|K|L
- - -
M|N|O
- - -
P|Q|R
S|T|U
- - -
ü|W|X
- - -
Y|Z|
(注:最后一个格子空着或处理Y,Z,简单起见可合并或忽略)
“j,k,l放带一个点的格子第一排;s,t,u放带两个点的格子第一排…以此类推。” 我尽量简化,指着格子和点,“然后,记住每个格子怎么表示:没有点的格子,就用格子的四条边来画一个方框代表它;带点的格子,就在方框里面点一个点。至于声调,可以在每个字后面写下1234来表示。”
我示范性地画了一个代表“j”的符号,又画了一个代表“z”的符号:
---
* | |* *|
---
“比如,我想写‘你好安雨’的拼音‘ni hao an yü’。”我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着:
--- --- --- --- --- --- ---
| * | | 3 | | | | * 3 | | * | 1 * *| * *| 3
--- --- --- --- --- ---
“所以,‘你好安雨’连起来就是这样一串奇怪的符号。”我把画好的几个符号连在一起,“只有知道这个‘猪圈’地图的人,才能把这些符号还原成字母,拼出拼音,再猜出汉字。”
我讲得很慢,画得很仔细。雅雅和张明远也凑近了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和觉得有趣的表情。张明远甚至小声嘀咕:“嘿,这个好玩!像画暗号!”
安安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微微转过来了一些。虽然她的脸还是朝着窗户的方向,但眼角的余光,似乎悄悄地、不易察觉地,落在了我手中的笔记本上。她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名为“好奇”的微光。
我心中一动,把笔记本和笔轻轻推到她的被子上,正好在她手边能够到的位置。我的声音放得更轻,像一片羽毛拂过:“要不要试试看?随便写点什么,用这个密码。写完了,可以只给我们看符号,让我们猜。或者…写给你想写的人?” 我没有说“写给我们”,给了她一个更安全、更私密的选择。
病房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天空似乎透出了一点点微弱的阳光。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但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鼻了。
安安的手指,苍白而纤细,在被子上蜷缩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向了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和那支普通的蓝色水笔。她的指尖碰到了光滑的纸面,停顿了几秒。
终于,她拿起了笔。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着。她没有看我们,依旧侧着脸,但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笔尖下的方寸之地。她开始画了。不是写字,而是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勾勒着那些代表字母的、奇特的方框和点。
第一个符号…第二个…她画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只有她自己才懂的事情。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一缕微弱但温暖的光线斜斜地照进病房,恰好落在她握着笔的、苍白的手上,也照亮了笔记本上那些刚刚诞生的、神秘而稚嫩的密码符号。
雅雅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湿润。张明远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安安的动作。
那一刻,病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仿佛成了连接我们与那个封闭世界的、唯一而脆弱的桥梁。安安用沉默的密码,在无形的壁垒上,凿开了第一道微小的缝隙。她在写什么呢?是无人知晓的心事?还是一句不敢说出口的“谢谢”?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她愿意拿起笔,愿意尝试一种新的、安全的表达方式,这本身,就是一个带着微弱希望的信号。
我真的在教你们简单好记的密码哦,格子不一定非得和里面一样填,只要自己觉得好记就行。这个比较容易识别和破译,糊弄圈外人还是可以的,重要机密信息最好多次加密。你们看到的格式可能有点乱套,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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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4:病房里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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