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阳光，宛如薄纱般轻柔，从启明一中教室那明亮的玻璃斜斜地倾洒进来，在李汀栖的课桌上铺就一块块光斑。
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青春的气息，同学们有的在低声讨论，有的在奋笔疾书，而李汀栖的思绪却被这光斑牵进了自己的心事里，与他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铅笔洞相互交织。这些被铅笔戳出的小洞，恰似他这几年内心深处那空落落的隐痛，每至夜深人静，便如潮水般隐隐泛起。
不过是父亲再婚带来的“新家人”，凭什么总来搅扰他的生活？李汀栖暗自思忖，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浅浅的印子。他内心的抗拒如同一堵厚厚的墙，将这些新的情感和关系都挡在了外面。
他百无聊赖地转动着自动铅笔，金属笔杆在指掌间闪烁着清冷的光泽。听着粉笔在黑板上摩挲发出的沙沙声，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飘回到那些只有他和母亲的温暖时光，如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庭变化搅得支离破碎。
“栖哥，下周的期中考，你打算复习哪科啊？”周予的声音冷不丁从旁侧冒出来，惊得李汀栖手一颤，铅笔芯“啪”的一声，清脆地断在纸上。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仿佛打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内心平静。
还没等他回应，旁边的椅子腿在地面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李温行站起身来，手里紧紧抱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皮已被摩挲得起了毛边，边角处贴着几张便签，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给哥的重点”“易错点总结”。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鼓足勇气开口：“这次测试的数学压轴题，我想出了三种解法。放学后……要是你不忙，我可以讲给你听。其实不光数学，物理的力学部分、化学的实验题，我都做了归纳，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好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近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一丝期待，又带着些许害怕被拒绝的忐忑。
“谁要听你说解法？”李汀栖想都没想，便不假思索地呛了回去，声音比他预想的更为冲劲十足。他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躁，这烦躁里夹杂着对新家庭的不满，还有对李温行突然闯入他生活的抗拒。
“啪”的一声用力合上笔盖，那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响亮：“别在这儿刷存在感，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少拿这些来烦我！我对自己的学习情况心里有数，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帮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仿佛要把这些天积压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周围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前排女生交头接耳，后排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几个与李汀栖关系要好的男生也跟着起哄：“就是，咱们栖哥还用得着别人教？”
周予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赶忙伸手打圆场：“栖哥最近压力大，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嘴硬。”
“没事。”李温行轻轻摇了摇头，将未说完的话默默咽回肚里。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他隐藏起来，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指骨凸起，指关节泛白得吓人，校服袖子被攥得皱皱巴巴，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难过。
他缓缓把笔记本塞进抽屉，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抽屉里还整齐地码放着好几本类似的笔记，每一本都对应着不同科目。最上面那本语文笔记，还精心地用书签隔开不同单元。
“要是做题遇到困难，随时都能问我。不管多晚，我都在。”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在李汀栖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
放学铃声一响，李汀栖抓起书包，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往外冲。春天的风，裹挟着紫藤花的馥郁芬芳扑面而来，却怎么也驱散不了他心底的烦闷。他的心情如同这春天多变的天气，阴沉得不见一丝阳光。
路过学校的书店时，李汀栖突然想起要买本新的英语词典。书店里弥漫着纸张与油墨交织的独特气息，木质书架排列得井然有序，阳光透过天窗倾洒而下，在地面形成一片片明亮的光斑。
他伸手去够书架顶层的词典，奈何身高差了些许，试了好几次都未能如愿（现在李汀栖身高179厘米，李温行185厘米）。他踮起脚尖，努力向上伸展手臂，脚尖踮得生疼，指尖也仅能触碰到书脊。
书包带子却不停地往下滑落，他只好腾出一只手去扶，结果不慎将旁边一本精装书碰得摇晃起来，险些掉落。他赶忙又伸手去稳住那本精装书，可这一连串动作让他身体失去平衡，差点摔倒。
“要帮忙吗？”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还夹杂着一丝紧张。
李汀栖浑身猛地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他咬了咬牙，偏要自己拿，踮起脚使劲往上够，身体摇晃不止，脸涨得通红。
书包带子依旧不停地往下滑，他只好用胳膊肘夹住，可动作幅度过大，将旁边的书堆碰倒，好几本厚书“哗啦”一下倾泻而下，带起的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
其中一本字典直直地朝着他头顶砸落。他心中一惊，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发现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温行如疾风般快步冲过来，伸手牢牢护住他的头，自己的手臂却被书角砸出一道醒目的红印。
“哥，小心！”李温行喘着粗气大声呼喊，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边。李汀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李温行竟比他高出了半个头，胸膛几乎贴上他的后背，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书店里的纸墨香，细嗅之下，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莓甜香——李温行向来喜爱草莓。
李温行的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着他的肩膀，仿佛生怕再有书掉落伤到他。那一刻，李汀栖心中除了抗拒，竟还涌起一丝别样的情绪，像是被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谁让你多管闲事！”李汀栖一把用力推开他，后背重重地撞到书架上，震得书架上的书一阵晃动。可一转身，便对上李温行那受伤的眼神。
他看到李温行手臂上那道血痕缓缓渗出血珠，在白色的校服袖口上晕染开来，恰似一朵绽放的红梅花，心中竟闪过一丝愧疚，但他很快又将这丝愧疚压了下去。
李温行却仿若无事一般，低头看了眼伤口，旋即又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没事就好，这本词典我……我帮你看看版本对不对。其实这本词典的附录里，有你需要的词根表，我之前在图书馆查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然努力保持着平静。
“我自己能行。”李汀栖梗着脖子，弯腰捡起地上的词典。眼角余光中，李温行正用纸巾按压伤口，手指微微颤抖，纸巾很快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他按压了一会儿，见血仍在渗出，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创可贴、消毒棉片。他给自己贴创可贴时，因单手操作不便，尝试了好几次才贴好。看着李温行的举动，李汀栖心中的那堵墙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
李汀栖准备离开时，便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第三页有你要的词根拓展，书店光线不好，回家再看。对了，这本词典配套的练习册在二楼，要是需要，我可以……”
回到家时，夕阳的余晖将别墅的雕花栏杆染成了如琥珀般的暖黄色。李汀栖径直往沙发上一躺，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茶几上，魏婷准备的水果拼盘还摆在那里，切好的苹果已然氧化变黄，恰似他与爸爸之间的关系，愈发冷淡疏离。
爸爸的拖鞋歪歪斜斜地摆在门口，显然又是一大早就出门了，连早餐的碗都还留在茶几上，未曾收进厨房。这空荡荡的房间，就如同他此刻的内心，看似平静，实则满是空洞。
他满脑子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李温行护着他时焦急的神情，受伤后默默处理伤口的模样，还有那句恰好说到他心坎里的提醒。心中烦闷不已，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回房。他的脚步有些沉重，仿佛承载着无数的心事。
推开房门，如水的月光正好洒落在书桌上，白天被他扔到一旁的笔记本就静静放在那儿，边角还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了，封面上用钢笔端正地写着“月考高频考点”。
旁边还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蜂蜜水，杯子下压着一张便签：“喝了润润喉，今天说话太多了。”看着这些，李汀栖心中五味杂陈，他能感受到李温行的用心，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
李汀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翻开笔记本，第一页便是数学压轴题的三种解法，每一步都写得详尽清晰，还贴心地做了批注，关键步骤用红笔醒目地圈了起来，最后一行写着：“哥，做题就得找最简单的办法。我试了很多次，这种思路最清晰。”
字迹到后面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洇湿晕开了，仔细看还有小小的褶皱——那分明是被眼泪浸泡过的痕迹。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这些字迹，心中的那堵墙开始逐渐崩塌。
李汀栖：我语文不好又不是数理化不好，而且我学习又不是很差…
窗外，夜风吹拂着纱帘，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片，洒在李汀栖的身上。他蜷缩在床头，望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原来，在他拼命抗拒这段新关系之时，有人正以笨拙却炽热的方式，试图填补他内心的缺口。那些曾被他忽视的细节，此刻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每天早上悄悄放进书包的早餐。
他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滴一滴地落在枕头上。或许有些温暖，从来都不以血缘为界定标准。而他一直拼命推开的，恰恰是自己在失去母亲后，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那份羁绊。
虽然心中仍有难过，但这却是李汀栖睡得最为踏实的一夜。月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仿佛在安抚他那颗逐渐平复的心……
[玫瑰][玫瑰][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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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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