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杀手都已捉拿归案,现关押在大理寺中。”
皇上抬头看了禀事的颜何一眼,思索着接下来去哪儿。
“皇上,可要去大理寺?”颜何试探着问,照往常,皇上一定是心急火燎地赶往大理寺,毕竟一直萦绕他心头十几年的心腹大患——柳氏和谢氏终于抓住些踪迹,该趁热打铁才是。
皇上却不慌忙不忙地站起来,招收教过内侍道:“给朕更衣。”
“皇上?”
“颜何拟旨,着令高相暂代审理一职。”
颜何疑惑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心下疑惑道:“是。”
皇上对着拿来的几套衣服不满地摇摇头,最后指着一套淡青色的衣服颔首认可:“就它吧。”
“皇上,旨意写好了。”
“王权,去宣旨。”
“是。”
王公公走了,剩下颜何更是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反常态的皇上显得有些兴致盎然,在自己的书柜上找了好几把扇子,最终比对着拿了一幅画着花鸟图案的,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颜卿,快跟上!”
“皇上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了宫门,颜何方才问。
“早久听你说有一个女中豪杰,最擅长做生意的,如今短短数月,已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成了京中分富商。”皇帝掀开帘子朝着热闹的街市上看了一会儿才又坐回来说:“那朕的繁华京都,倒是个小地方了,在这个小女子的面前竟然不值一提。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马车平稳地走着,皇上本是个十**岁的青年,正是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心的年龄,只是这是他第一次放下自己手中忙碌的事情,临时出发去见一个人。
“皇上可知此女现在何处?”
“当然知道!”皇上得意地露出一个少年的笑容,“她是清风楼的掌柜的,又是京城里屈指可数的经商天才,又拿住了柳氏贪腐的证据,这样的人,想必颜相必不舍得让她就这样被柳氏派来的杀手杀害了。我猜你有后手,说说吧。”
“是。她此刻应该在江淮那里。”
“哦?”
“皇上去了就知道了。”
江淮家门前倒也平静,就是普普通通老百姓的院落。
皇上从车上下来,左右观望,看着宁静的街道,斑驳的墙壁,鸡鸣狗叫此起彼伏,门口拴着的马正在打哈欠,一片硕大的梧桐树叶飘落下来,正好落在皇上的脚边,他捡起来看了看,有一瞬间竟然羡慕这样岁月静好的生活。
“哥,这碗面条吃起来味道真好!等我回了清风楼,一定要把……”
“一定要什么?”皇上推门走了进去。
“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江淮率先放下筷子,跪了下来,看旁边的江萱依旧拿着筷子,正夹起一大口面条准备吃,嘴角还粘着一块鸡蛋碎,于是一把把她从凳子上扯下来,按在地上说:“臣妹没有见过圣容,一时惊恐,还望陛下恕罪。”
“不妨事。都起来吧。”皇上在桌子前坐下。
江淮指指自己的嘴角,江萱疑惑地皱着眉头,不知所云,江淮只好伸手擦掉她嘴角的鸡蛋。
“谢皇上。”
“都坐。”
江淮、江萱、颜何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坐。皇上一一指着座位说:“颜何,你坐这里。”又指着对面,“江淮,你坐这里。”等到两个人都坐定,他指着自己面前的位置温和地说:“江姑娘,你坐这里。”
颜何和江淮同时疑惑地朝皇上看去,却不敢直接看,只是低着头偷偷探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天家威严,他二人不曾见过皇帝还有如此温和的时候,于是只好把探寻的目光又重新盯到江萱的身上。
“你二人一直看着我干嘛?”江萱把江淮面前的那碗面端过来,那是自己刚刚没吃完的。
“去给皇上盛一碗。”
“哦。”
“你去!”
“是。”
小太监去了,皇上温和地看着江萱说:“江姑娘坐着吧。朕早久听闻江姑娘是个经商的好手,一直好奇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姑娘俏丽中带着几分英气,这种果决的气概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谢皇上夸奖。今日得见龙颜,是臣女毕生之幸也。往日里只在梦中想象过皇上的样貌,今日一见果真是世间最俊俏的样貌。”颜何吃惊地看着她,江淮挤着眼叫她别说话,她却毫不理会地继续说:“皇上之英姿,民女妹妹在梦中害怕之际就会梦到,彼时总是霞光万丈,照亮整个世界,让一切污秽无处藏迹,因而民女总是好梦。“
颜何尴尬地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新穿的缎白色鞋面被踩出浅浅的痕迹,他看到江淮迅速地收回脚,于是用探寻的目光看向他。
只见江淮伸出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下巴,极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小太监端着面条走过来,一脸喜气地说:“皇上,面来了。”随即端给皇上,又把另一碗放在颜何面前。
颜何赶紧自己拿了一双筷子,双手捧住碗,低头一言不发。
江淮赶紧把自己的碗筷拿到面前,抿抿嘴想吃又停下来。
皇上笑着动了动筷子:“快吃啊。”
两个人都埋头吃起来。
皇上又抬头笑问:“刚才听江姑娘说面条好吃,回了清风楼要怎样?”
江萱只好放下筷子,从容说道:“启禀皇上,每个家庭都有独属于自己家的厨房的味道,民女是想,在清风楼研制出一个特色菜系,专门做家的味道。”她看了看手中的面条,又看一眼江淮,笑起来眼睛弯弯像一个月牙儿,“哥哥做的面条味道甚好,只是我不舍得当成商贩们竞争的工具,我有些自私,只想和自己家人享用。”
“家人?”皇上嘴唇微动,没有出声,默念了一遍。明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淮问:“你何时有了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江淮即刻就要下跪,被皇上按住。
“家宴之上,不必拘礼。”
“是。”江淮拱手道,“启禀皇上,臣原有个妹妹,在臣十岁的时候走散了,如今又相逢,今日算是正式相认了!”
“那朕来得倒真是时候。”皇上高兴地拍手道,“好好好,这么好的日子,朕给你二位些赏赐,说吧,想要什么?”
“臣并无……”
“皇上,民女想让皇上帮一个忙。”
江淮赶紧回头用眼神制止,但是江萱根本不看他,在地上恭恭敬敬叩头道:“想必皇上也知道,民女今日状告吏部和刑部二位大臣贪墨之事,引发这件事的缘由是宣城太守江滨的刺杀案,而我的父亲和我的一个朋友都被卷进此案之中。父亲已经辞世,可是朋友如今下落不明。他曾在危难之际救我父亲。我多方打探都没有他的丝毫消息,既然陛下恩赏,民女求皇上帮我找到他,他叫许如风。”江萱说着十分恳切地抬头看着皇上。
皇上似乎有些惊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恩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笑了两声,掩饰道:“这个倒是可以。只是你乃京都屈指可数的经商之才,在这方面就没有要求的恩宠吗?”
江萱起初听到皇上愿意帮他寻找许如风,就已经高兴得难以自抑,现在又听到他询问自己要不要别的帮助,赶紧摇头道:“不必了,谢皇上挂念,臣女想做成的买卖,还是想自己去做。”
“哈哈哈!有志气!江淮,你有个好妹妹呀!”皇上高兴得笑起来,很少见他有笑得时候,所以颜何和江淮都甚是吃惊。
江萱忍不住在站起来之后多看了两眼皇上的笑颜,他笑起来如三月的暖阳,十分和煦,并不热烈,却十分温暖,这个少年皇帝的脸上连笑起来都比别人多一份老成持重。
“朕的脸很好看吗?”皇上用右手摸着自己的右脸颊问。
江萱摇摇头说:“皇上自然有着全天下最俊美的容颜,民女只是想起来……”
“对了,在你的梦中,朕居然还要斩妖除魔。”皇上佯装生气,笑着用手指着她,“你们说,这丫头是不是太过胆大了些?”
“皇上。”颜何见是个话缝,插嘴道:“皇上乃真龙天子,那个少女不曾芳心入梦?”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唯独江萱红着脸低头吃面。
“皇上,追杀江萱的刺客已经被捉拿关押,成败就在此时了。”颜何放下筷子,眼神坚定。
皇上收敛了笑容,目光中放出冷静的光来,像能洞穿人心,他就这样安静地盯着江萱的脸,轻声说:“还望江姑娘随朕走一趟。”
“是。”
大理寺的大门十分高大,门前的台阶一级级走上去,气喘吁吁的时候看着庄重的大理寺大门依然在前方,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地方心生敬畏。江萱心想,这么威严的地方,是人生活的吗?
皇上亲自主审这个案子,坐在大堂之上,颜何站在他身后,高相坐在左边。
江淮站在下面率先开口说:“启禀皇上,这几个人就是今日追杀江萱的刺客。”
皇上俯身向前探了一点,压低声音问:“江萱,是这几个人吗?”
江萱心惊肉跳地细细看了一遍,点头道:“是。”
“把你知道的细细说来。”
江萱叩了一个头,抑制住浑身颤抖的恐惧,满是愤恨地看了眼被捆起来的刺客,眼眶里微微闪着泪光说:“启禀皇上,民女经营了一家酒楼,名为清风楼。此前清风楼乃京都一家普通的客栈,名为小酒馆,我父亲是这里的掌柜,前一段时间,刑部莫名来客栈抓走了我父亲,小酒馆自此无人看管,后来我回到家,得知父亲的遭遇,去刑部大牢看望父亲,竟被刑部尚书谢玉录威胁勒索,以一万两白银救我父亲性命。我救父心切,变卖了所有家产凑足一万两现银送至谢府,可是谢玉录收了钱财却仍旧要我父亲性命。我竟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此是其一!”她说着冷冽的目光盯着那些刺客们,目光中似乎能喷出火来,“其二,新晋探花郎郭怀安一直在我殿中居住,柳氏公子柳燃多次侮辱责骂,后见他高升,遂又出资以买他的字画为由,行贿赂之事实。只是郭怀安为人正直,又与我交好,和我细细说了这件事,还开箱叫我看了银子。”
皇上略微皱眉,颜何递过来一个银锭,他拿着细细端详了之后问:“就是这个?”
“是。”江萱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银锭,“这是我当初为了救父亲给那贪官送去的。”
皇上对比了之后才说:“果然别无二致。”又指着其中的一锭银子说:“这是柳燃给郭怀安的?”见颜何点头,遂又说:“把郭怀安带来。”
郭怀安早久听说风声,在大理寺外候着了,听见传唤,赶紧走了进来,跪在江萱的身旁,替她挡住来自刺客们的怒视。
“臣郭怀安叩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起来回话。”
“是。”
“听闻你在清风楼卖字画赚了不少钱?”
“启禀皇上,臣本寒门落魄书生,进京赶考时盘缠用尽,饿得晕倒在小酒馆的门口,幸得掌柜的好心相救,允我居住,给我最好的上房,一日三餐,又分文不取。臣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一朝录为当朝探花,来结识我的人登时要把清风楼的门槛踏破。若拦着,恐误了江掌柜的生意。若不拦着,臣乃天子之臣,是我大周之臣,是不该被收买掌控,成了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走狗。所以臣愚钝,以卖字画为由,谁若来接近我,买我一幅字就得走,按字收钱,臣也当一回掌柜的,做一回买卖,只谈生意,不谈感情,以此下策来保全臣拳拳忠心皇上之情。”
“你说是谁收买掌控你?”
这陡然降低的音量让郭怀安浑身一颤,膝盖登时软了下去,跪在那里说:“是,是柳氏,柳侍郎的大公子柳燃。臣,臣不敢驳了他的脸面,只好暂时收下这些钱财。臣又不敢对皇上有任何期满,伤了皇上爱才之心。臣素知皇上贤明,所以请求臣在低谷时的好朋友江掌柜帮忙,我二人商议了还是要一纸诉状将此时告到颜相那里去。后面的事情,在座的诸位都知道了。江掌柜帮我递了一纸诉状,险些被柳氏豢养的刺客杀害。”
郭怀安抬头看了眼沉默的众人,向前膝行半步,拉着江萱的胳膊说:“江姑娘,老掌柜对我有救命之情,您对我成就之意,今日您若是受伤了,我该以命相还。”
“谁要你的命了!”皇上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脚踢到他身上,踢开了他拉着不清的手,自己则温柔地搀起江萱说:“江姑娘,贪官之恶,自有朕处置,你先起来吧。”
江萱只好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站起来,只是膝盖痛极了,差点没站稳,他一边温和地笑着一边扶住自己叹息道:“到底是弱女子,来人,搬张凳子。”
江萱惊恐得眼睛都瞪直了。
江淮赶紧说:“皇上,她乃一介草民,大堂之上,颜相尚且侍立,单单给她搬张凳子,怕是不妥。”
皇上没好气地没理他,扶着江萱坐了。
颜何赶紧笑道:“我看这个案子已经清楚了,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皇上站在江萱身旁略作思索:“既然清楚了,就免了柳氏和谢氏两大家族在朝的职务,至于空缺出来的职位,就从此次科考里面选拔。柳氏和谢氏,从此不涉朝堂,在家研学著述。”
“是。皇上,刑部还关押着一个和沉船案,纵火案有牵扯的江滨。不知——”
“江滨处死,参与者都流放。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审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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