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洗完澡出来,韩星辰已经睡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片浅金色的发顶,甚至看不出睡姿是仰着还是趴着。
担心韩星辰闷着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角,结果发现韩星辰攥得很死,压根扯不开。
沈旭哑然失笑:“辰哥,你睡着了吗?”
被窝里的人不动如山,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沈旭忽然想起严崛的话。
昨天下午,严崛临走前跟他聊了很长时间,他说韩星辰不太会控制情绪,希望自己能多多担待,又说韩星辰看似脾气古怪、软硬不吃,但其实顺着毛几下就哄好了。
而令沈旭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
“小辰这孩子太敏感了,又特别的单纯,你不要欺负他。”
敏感和单纯都是非常脆弱的形容词,就像一块干净剔透的水晶,更甚于美丽的,是惹人怜惜的易碎感。
他回想起刚才韩星辰立于窗前的背影,即使身披阳光,却清冷孤单,而自己直勾勾地盯着那纤细洁白的脖颈,想象一手握住,指尖感受着颈动脉蓬勃的跃动,再拂过凛冽的蝴蝶骨,最后循着嶙峋的骨节,一寸一寸,滑向背脊深处……
面对奇迹般与之重逢的韩星辰,明明应该好好珍视的,可他却一再不受控地臆想着各种禽兽行为,还因为嫉妒失心疯一般想要侵犯对方,沈旭觉得自己简直无耻,简直罪大恶极。
伸出的手并未收回,手指微微颤抖着,最终在距离发梢几近毫厘之处一拂而过。
“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买吃的。”
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又轻手轻脚地拉严了窗帘,最后从酒店书桌上找到笔和便签,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用遥控器压在了床头柜上。
沈旭拉开门,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啪嗒一声落锁,床上的小山包试探着蠕动了几下,大约又过了三分钟,韩星辰猛地一掀被子,近乎惨烈地持续深呼吸,如同沙滩上濒死的鱼。
身体某个部位伴随着狂飙的心率持续叫嚣。
他一动不动,盯着昏暗中的天花板。
事实上,由于性格、环境等各方面原因,加上这几年长期服药,韩星辰对那方面的需求相当匮乏。
有别于普通十七岁少年的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他如清教徒般自律克制,通常会以刷题或跑步消极对抗,有时甚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等着那儿自己下去,每每还会感叹自己离成佛大抵不远了。
可短短不到24小时,他竟然因为沈旭这家伙举了两回旗……
这是不对的,这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韩星辰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但沈旭光裸着身体的画面在道德天秤上疯狂加码,哐哐哐地,砸得他持续脸红心跳、头昏脑热。
“我他妈是条狗吧……”
他长叹一声,认命般爬起来往洗手间走去。
洗手池蓄满水,韩星辰闭上眼深呼吸,猛一下把头埋了进去。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任凭窒息感将胸腔填满,也渐渐将体内异样的燥热压了下去。
再抬起头,他抹了把脸,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太阳哥因为憋气太久,一张脸涨得通红,眉梢鼻尖挂着水珠,眼神坚毅得能原地入党。
韩星辰满意地走出洗手间,路过书桌时,余光瞥到了一张卷子——初三的数学试卷,基本写完了,就最后一道大题下面,一个孤零零的“解”字,显得悲凉又可怜。
他拿起卷子,快速通读了一遍题目,嘴角轻轻一勾。
将就桌上那支削得歪歪扭扭的铅笔,几乎没有停顿,韩星辰写了两种解法上去——第一种是基于初三知识架构的常规解法;第二种步骤相对简洁,但用了高中才会学到的一个三角恒等互换的公式。
日行一善,心情不错,韩大善人转悠回床上,准备浅眯一觉。
他闭上眼,刚酝酿了几分钟,洗手间突然传来滴答一声滴水声,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又开始摧残他脆弱的大脑皮质。
韩星辰烦得要死,一骨碌又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深刻反思三秒,然后捞起手机打开了一个数学论坛。
这个论坛是他前不久发现的一个宝藏,日活量不高,却不乏各路大神,总体质量比贴吧一些数学相关的讨论吧更高。
随意翻了几页,韩星辰看到一个今年国集测试题的帖子。
回想曾经距离国家队一步之遥的自己,他不禁有些感慨,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P2是道题型相当漂亮的几何题,不光有难度,他一瞬间想到的解题思路就多达三种。
刷题果然是行之有效的良方,当第四种思路浮现脑海的时候,沈大卫性感的**早已被韩星辰抛之于九霄云外。
“看过《近代欧式几何学》的话,解起来就很容易,”他自言自语着,转头想从床头柜上找纸笔,“没看过的话,直接导角也不会太——”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字条,浅黄色的方形便签,上面写着一长串数字和一行英文。
-call me please if you wake up.
……跟他拽英文,汉字不会写是咋滴。
韩星辰啧了一声。
不过沈旭这一手英文还挺好看的,字体类似古早的斯宾塞体,字母间隙较大,笔划张扬,又不失优雅与华丽,倒是很衬他身上那股子矜贵之气。
也不知这逼汉字写得怎么样,没准反差意外之大,还比不上笨小孩弱智的火柴体,那他真的会把头给笑歪掉。
视线再回到那串飞扬的数字,某一个瞬间,韩星辰忽然虚了一下眼睛。
指尖捻着便签纸的一角,轻轻搓了搓,随后被他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不远的垃圾桶里。
clean shoot……
*
今天大概真是个宜嫁娶的良辰吉日,酒店三个宴会厅全在办婚礼,厨房没工夫加小灶,餐厅闭门谢客一天。
沈旭思忖片刻,打算去外面觅食。
1号宴会厅就在酒店大门旁边,路过的时候,沈旭随意瞥了一眼,一对新人正站在花团锦簇中笑着迎客,旁边的伴郎伴娘,一个递烟,一个散糖,合作无间。
不知谁突然拉了个礼炮,砰的一声,华彩满天。
沈旭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新郎拥住新娘深情一吻。
宾客们纷纷鼓掌起哄,笑的、闹的,声势浩大,快把天花板给掀了。
气氛渲染到了极致,看得沈旭都想上前随二百了。
刚走出酒店,炽烈的阳光跟把刀似的,逮谁劈谁,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且刀刀暴击。江南水乡的酷夏也是酷夏,三伏天的太阳,该狠毒就绝不含糊。
相比人声鼎沸、华灯溢彩的婚礼现场,酒店外面的小广场被阳光炙烤得仿佛刷了大白,亮晃晃的,空无一人,寥落得有些戚戚然。
沈旭第一次来杭州,三天赛程,体育中心酒店两点一线,就没出来逛过。顶着正午毒辣的日头找饭馆,他忽然感觉英雄气短,不知应该向左还是向右。
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却勾起了韩星辰对故友的伤缅。
落地窗前那抹孤单落寞的背影,蝴蝶骨顶着纤白的T恤,仿佛下一秒就能生出一对羽翼丰盈的翅膀,带他远离这世间尘嚣。
那一刻,沈旭觉得韩星辰离他很远。
即便这个人就在眼前。
向左,还是向右……
沈旭闭了闭眼,选择了向前。
*
科技发展的根本是利好人类生活。
沈旭在饭馆等餐,看到身着黄T的小哥进来取餐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点外卖。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逼。
这家川菜馆是沈旭步行了几百米后找到的,临街的小门店,开在一排五金店中间,店里四五张桌子坐满了附近的打工人。
生意好说明味道还可以,至少不踩雷。
老板娘递来菜单,沈旭从最前面的菜式,一溜往下,点了四个荤,绝对满足肉食动物韩星辰的需求。
“小伙子,肉吃多了不消化,再要个青菜吧。”老板娘笑眯眯地建议,“空心菜怎么样?”
沈旭点头:“好。”
“炝炒还是清炒?”
“……炝炒吧。”
毕竟韩星辰嗜辣。
记得以前一起吃火锅,辰哥搅着半生的鸭肠,说自己就喜欢七分熟的,麻辣牛肉追加了两份,还直呼不过瘾。
一顿火锅吃下来,男孩嘴唇都辣肿了,红艳艳的泛着光,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沈旭怔住,又在心里痛斥了自己一句:禽兽。
忽然想给韩星辰打个电话,问问他睡醒了没,听听他的声音。刚过变声期的少年音,略带着些许鼻音和沙哑,讲话时尾音黏糊糊的,没由来地让人心痒难捱。
通讯录划到新存的号码,“辰哥”二字映入眼帘,沈旭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
号码是周书佑给的,韩星辰的新手机号,他存了,但到目前为止,一次都还有没拨过。
之前是不敢,害怕拨过去又是冷冰冰的女声,提示他:“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而现在,此刻,还是不敢。
怕吵到辰哥睡觉。
沈旭留了自己的号码在床头柜上,韩星辰如果醒了应该会打过来,眼下没打,大概率是还在睡。
况且,他还有别的顾虑,一如此刻划到了另一个号码,他依然没能点下去一样。
暗忖了许久,沈旭点开通话记录,往下划拉了两三页,才找到了那一串963开头的号码。
“小旭!”林俏岚声音清亮,透着欣喜,“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有点事想跟你——”
沈旭话说一半,就被那边的嘈杂打断。
林俏岚似乎正身处室外,环境音很吵很乱,有人在旁边说了什么,是沈旭完全听不懂的阿拉伯语,林俏岚回了那人两句,接着便有来有回,似乎正就某事进行沟通。
等到结束,林俏岚才在电话里问:“小旭,还在吗?”
沈旭应了一声:“还在。”
“抱歉抱歉,”林俏岚笑着道歉,“你刚刚说什么?”
沈旭顿住,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小姨在忙,听声音情绪饱满愉悦,他不知道自己即将提出的请求,会不会影响到她此刻的好心情。
“小旭,你怎么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沈旭的犹豫,林俏岚试探着问。
沈旭低下头,目光落在了右手掌的伤疤上:“小姨,我想给乔杨打个电话。”
半年前,林俏岚跟乔杨分手了。
曾经驻外多年,长期异地,却依然感情笃深的两个人,却在林俏岚调回总部一年后,一别两宽,再见亦是朋友。
分手后,林俏岚辞职加入了一个公益组织,重新回到叙利亚,为当地因战乱流离失所或失去双亲的儿童提供人道援助。
耳畔传来一声轻叹:“你这孩子……”
林俏岚的声音低了下去,透出一丝怜惜:“小旭,你是乔杨的病人,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在任何时间跟他咨询。”
沈旭一瞬间怔然,嘴角不禁牵起一抹自嘲的笑。
是啊,他都忘了,他自己也是个病人,六院精神科最帅的那个大夫给他下的诊断是PTRSD,创伤后应激反应失调。
曾经,他也去医院做过这样那样的检查,接受过心理干预方面的治疗,以及有过一段短暂的服药期。
最关键的是,他也失忆了,关于沈晖出事那一晚的记忆,如今依然如同乐章消失了一节的音符,只是一曲令人遗憾的残次品。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沈旭自我暗示般想着,这或许算是他跟韩星辰冥冥之中的羁绊。
听起来未免可笑,甚至可悲,但某一个瞬间,他内心深处的确感受到了一丝慰藉。
“小旭,别想得那么复杂,”林俏岚打断了沈旭的臆想,在电话那头继续说,“我跟乔杨并没有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深仇大恨,我们是和平分手的,现在仍然还是朋友,你不用因为我觉得不好意思,或是有所顾虑,明白吗?”
沈旭默然,喃喃一句:“我以为你们会结婚。”
“我以前也这么以为,”林俏岚笑叹,“可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这听似释然的一句话,却令沈旭忽地怔忡。
是啊,谁说得准呢。
两年多以前,那个飘着初雪的早晨,当他拥抱住恍惚落泪的韩星辰,像拥住了一块纤透易碎的水晶……
那个时候,他又何曾想到,光阴蹉跎了近千个日夜之后,繁花妖娆的紫薇树下,少年满眼困惑和警惕,问他: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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