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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迁怒

“哼!”沈熵不再看沈映疏,转而将一腔怒火倾泻到沈妄身上,厉声喝问:“我问你,你七弟在家塾中的事你知不知情?”

沈妄沉默了一瞬,自上次水榭一闹后,沈映疏显然是有意在躲他。两人走同一条路去家塾,却从未碰见过,他更不可能主动去打听他的事。

“不知。”他淡声回道,声音平稳无波,甚至没有抬眼。

这近乎淡漠的态度惹恼了沈熵,声音陡然拔高:“不知?身为兄长,训导幼弟乃是本分,你竟敢如此推诿塞责,我看你是全然没把沈家的规矩放在眼里!”话音未落,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

清晰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祠堂里炸开,沈映疏脑海里轰然一片。

她看见沈妄的头狠狠偏向一侧,脸颊瞬间红肿,水榭里,沈妄失望的眼神浮现在眼前。

沈熵犹不解气,接着问道:“今日映疏犯下大错,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可知错?”

沈妄抬眸直视沈熵,因他冷落,小娘被关进偏院,他也遭府中下人欺辱。此番将他唤来,也是因为要给司马炎一个交代,可又舍不得对沈映疏动手,只能将怒火全发泄在他身上。沈妄很想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他厌恶至此。

“我无错。”

质问的目光彻底点燃了沈熵心头积压的怒火:“你竟敢顶嘴?”他怒不可遏,再次扬起手。

“父亲!”沈映疏想也没想扑在沈妄身上,哭喊道:“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司马云,您要打就打我吧。”

巴掌差点落在沈映疏身上,沈熵惊出一身冷汗,急切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开。”

其实白日在家塾看到司马云满脸的血后,沈映疏就后悔了,后悔不该那么冲动,现在沈熵又发那么大的火,她实在是害怕。

怕沈妄也变成司马云那个样子,并且是因为她,哭喊道:“他没做错什么,错的人是我,您要打就打我。”

“你……逆子!”沈熵气得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他一番苦心是为了谁!朝外大吼道,“管家。”

“小的在。”管事站在门外拱手,只听沈熵吩咐道:“他们俩就在这儿跪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起!”

“是。”沈熵走后,管事从外面锁上了院门。

祠堂里只剩下沈映疏低低的啜泣声。长这么大,别说罚跪祠堂,就是沈熵大声对她说话,也不曾有过。今日,沈熵是真的吓到她了,连解释也不愿听,还差点动手打她。

她侧头看去,长明灯将沈妄的影子拉得细长,整个面容躲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伤,只知道他直挺挺地跪着。

他是自己的仇人,看他被打本该畅快,可沈映疏心中却冒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这件事,本就不是他的错。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至少应该道歉,但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口。

被愧疚与害怕的情绪拉扯着,沈映疏又哭了半晌,眼睛都肿了,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深秋,夜来凉意渐生,冷风从敞开的窗牖吹进来,刮在人身上有了初冬的寒意。

左氏坐在窗前恍然未觉,从垂花门回来后就未再动过。

方嬷嬷掀帘进屋,走过去关上窗子,“夫人,老爷没有动手打郎君,罚她在祠堂跪着,听管事的口吻,约莫要明早才能出来。奴婢已托管事拿了护膝和药膏进去,郎君今晚不会太难过。”

她看着左氏的样子,悲从心起,沈熵最后那句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夫人,您别难过,老爷那是气极了……”

左氏静静坐着,她嫁给沈熵马上就二十三年了,从豆蔻年华熬到人老珠黄。

刚成亲时,举将军府之力托举他的仕途,为他打理府宅,免他后顾之忧。成亲第四年婆母病重,她大着肚子侍奉,为他尽孝,累得见了红差点保不住映兰。也不曾拿这些琐事去烦扰他,就怕朝事繁忙让他分了心。

他在朝堂上渐渐站稳脚跟,开始夜不归宿,他说是公务,她也信了,不去盘问随身伺候的下人。他想要嫡子,她就为他连孕六胎,以至伤了根本,后来他要纳妾,她也依了他。妾室纳了一房又一房,只当自己看不见。

她一直以为夫妻之间,没了情谊相敬如宾总该做得到吧。可她做了这么多,他却当着下人的面斥责她。一府主母,他是一点体面也不给她留啊。

左氏不知道为什么,伤心的事却直想笑。她是想笑自己,嘲讽王氏和刘氏看不清,可她呢?她又何尝看清了?

看清了却放不过自己。她想不出为何一个人能无情到沈熵这般,他是没有心的吗?

方嬷嬷叹息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沈映疏被管事叫醒时,天蒙蒙亮,供桌上的长明灯将要燃尽。

她揉揉眼睛,环顾四周,祠堂里并没有沈妄的身影,疑惑地问:“那个野……沈妄呢?”

管事搬来一把椅子扶她坐好,回道:“五郎君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没多久,小的推门他才走的,老爷的吩咐他不敢不听。”管事连汤婆子也带了来,就要蹲下身去暖沈映疏僵硬的膝盖。

沈映疏思忖片刻,推开管事追了出去。

跑过穿堂,远远地看到沈妄的背影,步履蹒跚,走得并不快。她刚想大喊站住,忽见廊下有几个婆子在扫洒,还有家仆挑着木桶经过,频频朝这边看来,立时噤了声。

管事气喘吁吁追上来:“七郎君,肩舆已经备好了,您坐那个回去。”

沈映疏眼睁睁看着沈妄走远,心中滋味难明。

沈熵似觉得单是罚跪祠堂不足以向司马炎交代,对外放出话要将沈映疏关禁闭,什么时候司马云好了她什么时候出来。

于是,沈映疏再去家塾时已是冬月,大兴城中已落过数场大雪。

出门前,月娘给拿来兔毛风领给沈映疏围上,再次叮嘱她:“手炉、汤婆子奴婢都备下了,就装在箧笥里头,您要是冷记得让茂春拿出来用。”

茂春背着箧笥候在廊下,迎上沈映疏担忧的目光大咧咧地笑了:“郎君别担心,小的皮实,二十棍子算甚,早没事儿了。”

那日事发后方嬷嬷气茂春没保护好小郎君,亲自押着去管事那里领了罚,整整二十棍子,半个月没下得来床。

沈映疏听后自责不已,禁闭结束后给他送去了好些补品。她抠弄自己的手指,声音很低:“月娘,我不想去家塾,像以前那般找个先生在府中授课不行吗?”

月娘知道这次的事情把她吓着了,若是可以,左氏又何曾希望她去家塾。安慰道:“老爷与司马大人谈过了,这次都是误会,以后司马公子不会再欺负您的,您别怕。再说,您不是一直都很想出去玩耍吗?要是整日被关在府中,您该觉着闷了。”

茂春也劝道:“是啊郎君,家塾里人多,一起读书才热闹。”沈映疏仍是恹恹,他嘿嘿一笑:“听说上月宣阳坊新开了家糕点铺,您难道不想去尝尝?都城里许多达官贵人都去光顾过,味道没得说,路线小的都查好了,散了学咱就去。”

沈映疏垂下头,不再说话。

出了二门,影壁前停着一辆马车。大兴城位于北方,冬天气候寒冷,下了雪积在路面不利于行走。

而车厢里放着炭盆,坐车去家塾,一路都不会冷,只不过马车宽敞,只能走大道,要多绕些路。

学堂里热闹得很,司马云的座位上围了一群人,讨好的,巴结的,故作关心的,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见沈映疏进来,皆静默不言。

司马云身着银鼠裘衣,玄狐皮领称得他一脸贵气,小脸白净红润瞧不出被打过的痕迹。

他从鼻腔里轻哼一声,甩了沈映疏一记眼刀子。

沈映疏脚步微顿,旋即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座位。

咚咚咚,一个人影快速窜到她案前,司马云双手叉腰:“关禁闭的滋味不好受吧?告诉你,若非沈大人领你登门道歉,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世上就没有能欺负小爷的人。”

他转身欲走,又回头撂下一句:“还有,上回不过是你偷袭得手,你若是光明正大地来,小爷一拳就能将你撂倒。”

“就是,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小身板儿能打得过谁。”

蒙学班的学生七岁至十五岁不等,司马云就比沈映疏大,个子也高些,上次打架沈映疏没少吃亏。

周围的人再次起哄,登时鼎沸起来。

“肃静!学堂之上不得喧哗。”白籍突然出现喝住众人,在他严厉的目光下,众人悻悻散去,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白籍看到沈映疏也在,突地变了脸色,笑眯眯道:“沈七公子回来了。”

他的目光缓缓滑过沈映疏的眼睛、脸颊、嘴唇,最后停留在略显单薄的肩头,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天冷,公子要注意保暖才是。”

打量的目光和刻意放缓的语调令沈映疏头皮发麻,那股面对白籍时的不适感又攀了上来。

她强压着后退的冲动,蹙眉拱手:“多谢先生关怀。”

白籍深深看了沈映疏一眼,转身踱向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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