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门外,红绸彩带,下人排在两旁,爆竹声声,恭迎着状元回府。
比起初次中举时,谢君谪的反应更加平静。
让小井从私账上给每个下人划了银子,还特意准了府内休憩半日。
此时已经散朝,按照谢怀的习惯,一踏入府门,谢君谪便寻去了他的书房。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书页翻过的沙沙声。
谢君谪轻声扣了下门扉,“父亲,儿子有要事相商。”
这一年来,谢怀鲜少能见到谢君谪。
除了整日闷在房中温习,仅有的时间,他也赶着去温府看望温泊远。
朝堂之上,他便已经得到了消息,此次谢君谪是为新科状元。
谢怀放下手中的书册,淡声道:“进来吧。”
甫一进门,谢君谪便深深地做了揖:“父亲。”
开门见山,直言道:“儿子有意娶妻,还望父亲成全。”
本以为他是为了今日放榜的结果而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让谢怀愣了一瞬。
那日提出和秦家结亲,被拒绝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为了不影响他科举,谢怀便再没有提及成亲之事。
没曾想今日,他会主动提及。
谢怀没看他,身体靠在椅背上,语气悠然:“想清楚了?那便寻个好日子,改日上门拜访一下秦大人。”
“父亲。”谢君谪站起身,一张脸毫无表情,是超脱同龄人的冷静自制。
“我要娶的人,是阿月。”
“不可能!”
谢怀微微皱眉,还未来得及应声,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天光正亮,檐下投下一片明黄的光线,将陈氏淹没在光影中。
女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不知听到了什么刺激的话语,整只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她快步上前,另一只空闲的手抬起,“啪”的一声,谢君谪脸上落下一道红痕。
“逆子!”因着力道太大,陈氏的手掌瞬间泛起了血色,她颤抖着手指,冷声道:“你若胆敢娶她,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陈氏出现得突然,这一巴掌更是令人震惊。
谢君谪立在原处,没有出声,伏下眉眼,安顺地承受着她的怒火。
“够了!”谢怀重重拍在桌沿,倏地一下站起身,走到陈氏跟前:“君谪只说了这么一句,你就动起了手,在你心里,有没有当他是你的儿子?”
陈氏微愣,睁大眼睛,眼尾开始泛起一片红。
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她猛地一掷,手中的食盒应声摔在地上:“那你有当我是你的妻子吗?”
成亲数十载,他从未对她温声细语过,少有的几次,都只是因她大病,做了下明面上的功夫。
胸前衣襟大幅度起伏,谢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竟然认真回答起她的问题:“你是谢家明媒正娶,自然是我的妻子。”
他的话音落下,陈氏脸上却并无半点悦色,面容却更加苍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听明白一句。”
她伸出手,指向谢怀,“我是谢家的夫人,不是你谢怀的。”
“你从始至终,就没有忘掉那个女人!”
陈氏大声叫喊了两声,谢怀蹙起眉头,下意识望了眼门外。
好在先前谢君谪进门之时,早已屏退了院子里的下人,除了三人,无一人能听到。
见他这般动作,陈氏苦笑了几声,后退几步到了圆桌前,单手撑着桌沿,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当初又为何抛下她,另娶他人?”
此话一出,不仅谢怀,就连谢君谪都抬眸望了过去。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好似不存在,他眼底毫无波澜,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在刚才才有了点变化。
“住口!”谢怀的声音紧跟其后,怕是担心她说出什么话来,平日里稳重的声线都带了几分急:“你给我出去,出去!”
陈氏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你娶不到她,便要让我的儿子娶她的女儿,圆了你的毕生之愿是吗?”
“不可能!只要我还活着,她齐柒的女儿,就休想嫁入谢家,嫁给我的儿子!”
从始至终,谢怀都没有想过这事,甚至当谢君谪提及时,他自身都惊讶不已。
面对陈氏的胡言乱语,他大力挥开袖摆,没再反驳,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书房。
屋内,死寂般的气息蔓延,谢君谪愣在原地,久久未曾回神。
比起脸上的伤痛,陈氏的话无疑是一道惊天巨雷,一下又一下地砸到心间。
谢君谪微微向她迈了个步子,想要伸手搀扶住她,“母亲……”
话还未说完,手臂便被一下子拍开。
陈氏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那双眼早已通红,因为情绪太过激动,鬓角的发丝都乱了几缕。
她挺直背脊,不紧不慢地理了下鬓发,最后慢慢地顺了下衣衫上的褶皱。
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平静的疯感,好像适才不顾形象,破口大骂的人,不是她一样。
做完一切后,陈氏没再看他,也没有给出半个字的答复,裙摆微动,缓缓地出了房门。
一阵喧天的吵闹就此结束,屋内只剩下谢君谪一人。
陈氏的一字一句依旧在耳中回荡。
谢君谪从不知晓父母的恩怨,但能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推断出,这是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若不完全解决,就算勉强说服了陈氏,温器也不会同意。
他神色有些恍惚,走到门外唤了小井,如今要紧的事,是要尽快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才好对症下药,需得明日再去一趟温府。
小井没在门外候着,若无要事,他决计不会无故离开。
谢君谪本欲去寻,没曾想迎面飞奔而来一人,正是小井,身后还跟着宫中服饰的太监总管。
“谢公子。”那总管谢君谪见过,是贴身伺候皇帝的心腹,“哎呦,公子这脸是怎么了?”
小井也瞧见了,刚想开口,便收到了主子的一个眼神,只得担忧地住了嘴,退在一旁。
“适才不小心撞到,无大碍。”谢君谪摆手:“敢问总管大人,特意来谢府,是有何要事?”
太监甩了甩手中佛尘,轻笑道:“奴才奉陛下的口喻,召状元郎明日进宫觐见。”
明日恰逢群臣休沐,谢君谪有些疑惑地询问道,“圣上只下令,单独召见我一人?”
“作为新科状元,谢公子这待遇可是独一份的。”太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陛下对您觊觎厚望。”
“多谢大人。”话止于此,谢君谪心中已有了数,转头吩咐小井:“总管大人来返辛劳,小井,去我的库房取点前几日寻到的一块玉石,算作我的一点心意。”
“谢公子您客气了。”太监笑盈盈地眯起眼,“只是,若让陛下知晓,怕是要责备奴才,胡乱收受财物。”
谢君谪淡淡一笑,摇头:“总管大人误会,能得陛下青眼,君谪才有机会高中。”
“今日府中皆有赏赐,更遑论大人还特意为圣上传信,理应多沾点喜庆之意。”
总管太监微愣,满意地点了下头,“那就多谢谢公子了。”随后,又多打量了他一圈,悠悠地跟着人离开。
去温府的日程就这样被拖延了一日。
次日,皇帝单独召见了谢君谪,除了额外的考究,授予翰林院修撰之外。
言语之中还透露出,若表现尚佳,打算缩短他的任职,直接进入詹事府。
詹事府官员为储君近臣,日后太子即位,是进入内阁的一条重要出路。
这无疑是对谢君谪的一大提携。
然而,被皇帝看重的心情还没有舒缓几分,身边的总管太监匆匆赶了进来。
太监踉跄着进门,连头顶的帽子都差点歪了方向。
皇帝有些不悦,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
身为天子心腹,身旁人的一言一行,皆是规矩挑不出错处,他还是头一次见奴才这般慌乱。
总管太监跪在下头,颤声道:“陛下,柳太医刚刚传信来,说……”
他停顿了片刻,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谢君谪身上,又低下头,继续道:“首辅大人今早病情加重,已经回天无术!”
柳太医医术高超,是太医院的老人,皇帝特意让他去照料温泊远的身体。
谢君谪猛地转过身,“老师……”
明明前一日他才从温府出来,温泊远还和他谈笑风生,怎会如此见病情加重。
皇帝也是惊诧不已,之前每一次柳太医的回禀中,温泊远的病情趋于平稳,已然有痊愈之势。
然而比起皇宫内,此时的温府更是乱做了一团。
男人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温露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落在鼻头探了下鼻息。
若不是还要一股温热,床上的人安静得可怖,了无生气。
眼眶酸涩泛红,她不死心地望向柳太医:“柳太医,明明前几日祖父都好好的,平日里的病情也很稳定,怎会突然病重?”
想起阿杰,她怔了一下,急声道:“是不是有人给祖父下了药?太医,我求求你,赶快救救祖父好不好?”
少女拉着他的袖子,泣不成声:“太医,多少银子我都有,多少都行!”
柳太医的手正搭在男人的脉搏上,许久,他将那手塞进被褥中,仔细掖了两下,微微摇头。
“温小姐,请恕老夫直言,首辅大人已没有几日。”
他似是心有不忍,语气都低了下来:“好好陪着他,度过这最后点时间。”
“祖父定是被歹人下了药,才会突然如此,说不定赶快解了毒,便能痊愈!”
只要解了毒性,祖父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柳太医轻轻叹了声气,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和温泊远年纪相仿,是经历两个朝代的老相识,私下也速来有交情。
看着这个和自个孙女差不多的人,终究是没狠下心,实话实说道:“不瞒温小姐,他的病情,一直都未曾稳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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