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温泊远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出现了咳血的症状。
他要求柳太医隐瞒此事,没有告诉任何人真实的病情,除了二人,无第三人知晓。
风烛残年,本就只能靠汤药续命。
然而身体早已亏空,再如何有益大补的药,也像是倒入无底洞,没有丝毫用处。
温泊远向柳太医寻了一位药,可使脉象平稳无虞,日常之间也看不出病重的端倪。
是药三分毒。
用药效压制病情,本就是不妥之举。
就在前几日,他停了药,身子不堪重负,加上之前积累的病症,全部反噬。
纵使华佗在世,也药石无医。
柳太医捋了下胡须,无奈地看着床上的人,“也不知他到底有何执念,非得坚持到现在,不惜以药伤身。”
温露月趴在床沿,听着他的话,成串的泪珠洇湿了被褥,“柳太医,您先出去吧,我想和祖父说会话。”
柳太医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收拾好药箱,挎在肩头,轻声退出了房门。
其余家仆全部守在门外,就连温器和罗氏、温允呈也不例外。
知晓温露月在屋内,温器便没让人进去打搅,全都耐心地在外候着。
见到柳太医,男人匆忙围了上去,“柳太医,父亲他如何了?”
柳太医轻轻摇头,将刚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温泊远故意吃药压制病情一事。
言毕,罗氏在一旁抽泣起来,如若旁人,神情要多悲伤有多悲伤,温允呈搀扶着她的手臂,微微皱眉:“母亲,祖父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温器眸光一凛,扫了她一眼,罗氏声音小了下去,扭头解释道:“妾身听到这消息,心头酸涩,实在忍不住。”
她小声地又抽噎了几句,没再闹出太大的动静。
恰在此时,门卒赶来了院内,“老爷,谢公子来了。”
众人皆知,谢君谪是温泊远最看重的弟子,就算看在这一面上,温器也没有理由阻拦他。
他沉下眉头,语气有些疲惫:“让他进来吧。”
谢君谪未回谢府,直接从宫中赶来,尽管步履匆匆,应有的礼数依旧没有落下。
他行了个礼:“温大人,敢问老师可在房中?”
温器低声:“还未转醒。”
谢君谪踏出步子,正欲进屋,却听到他下一句:“阿月在里面守着。”
搭在门扉上的手一顿,慢慢收回。
透过微弱的光线,好像可以看到屋内的场景。
少女跪坐在床沿,轻轻握着男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为他擦拭额头的细汗。
就像照顾着一个熟睡的孩童,她时不时停下来抹掉眼角的泪意,又勉强撑起嘴角,和祖父说起街头的闹事趣闻。
就这样不知反复了多久,床上仍然没有动静。
温露月捏着手中的湿帕,鼻头压下的酸意再次涌出。
她趴在边上,抱着温泊远的手臂,死咬着嘴唇,只由着泪滑下,不肯发出丁点声响。
无人看到的地方,男人的睫毛颤了颤。
门外的人等了许久,从日头高照到夜幕低垂。
温允呈腿站得麻木,本想寻个地儿坐下,罗氏看着心疼,急忙让下人将他带了下去。
她自个倚着下人,指尖揉了揉额心。
温器知晓她身为女子体弱,又站了良久,体贴让她下去休息会,等温泊远醒了会派人告诉她。
母子两走后,温器身形未动,隔着木门定定地看着屋内。
许久,他对身旁男子出声:“若不回府,便去静苑住下吧。”
那间卧房一直有打扫,未落下灰尘。
谢君谪摇头:“我再等一会。”
像是听到他说的话,不多时,房门从里面被轻轻打开。
衣摆微动,想上前,却生生止在了原处。
只一双目光,从始至终落在她脸上。
他站在屋外,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而她的眼眶早已通红,眼皮肿胀,鼻头像是淬了冰一般,红彤彤一片。
虽没听见哭声,但她的痛楚仿佛在他心头上演了一遍,冒出丝丝缕缕的酸疼:“阿月,回屋歇息会吧。”
他哄着:“老师定然不希望,醒来之时瞧见你这个样子。”
温露月没看他,闻言,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
温泊远一直没有醒来,温器进屋看了眼,待了小会也转身离开。
谢君谪未去静苑休憩,一直守在床前,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他不想,她错过任何。
时节是春日,夜里凉意为重。
小井为他拿来了一件披风,心疼道:“主子,您下去歇会吧,奴才守着就成,待温老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您。”
谢君谪摇头,“无妨。”
现今,他能做的,怕是只于此,微不足道。
后半夜时,窗外凉风徐徐,轻轻拂过窗沿,发出窸窣的动静。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指尖蜷缩了两下,悠悠地睁开双眼。
“小姐。”小雨的声音不大,温露月趴在圆桌上,本想阖目小憩一会,却立即被她的声音惊醒。
她猛地站起身,连问出的声音都带着丝颤抖:“怎么了?”
小雨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温声安抚道:“小姐,温老醒了,谢公子在那守着呢。”
温露月一愣,下一瞬,她弯起眉眼,提起裙摆,匆忙地跑向温泊远的院子。
祖父醒了,祖父没事了。
她知道,祖父不会这么轻易丢下她的。
少女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小雨呆愣地站在原地,眉头拧起,嘴角的笑意渐渐凝滞。
看见温泊远时,温露月整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男人坐起身,半靠在软枕上,下人端着一些清淡的膳食,他吃的津津有味。
“祖父!”
温露月一路飞奔而来,就连发髻都歪了些许。
温泊远怒嗔了句:“没大没小,在府里风风火火,成何体统。”
温露月撇着嘴,上前接过丫鬟手中的碗勺,亲自喂他:“祖父之前从不责备我的,怎么睡了一觉,还生了脾气?”
温泊远又吃了几口,摆摆手:“不吃了。”
他宠溺地笑了笑,朝她招手。
温露月向前倾过身,温泊远伸出手,悉心地为她理了下凌乱的鬓发。
“祖父愿意惯着你,但也害怕,日后你这性子,给自己惹麻烦。”
温露月轻哼了声:“我才不怕呢。”
反正她有祖父,再不济,也还有君谪哥哥。
温泊远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是被他从小娇宠坏了。
但他从不后悔。
半晌,温泊远从怀中取出一枚玉戒,牵过她的手掌,将它放在了上面。
谢君谪站在一旁,当他拿出那枚玉戒时,瞳孔睁大,眼底闪过几分不可思议。
温露月好奇地抬起头:“这是什么?”
“这个。”温泊远轻轻抬头,看向窗外,好似在回忆着什么:“是祖父的一个老朋友,送给祖父的护身符。”
“听闻它在宗祠里开过光,可保人一身顺遂,钱财无忧。今日,便把它送给阿月。”
“不要。”温哭月努嘴,“这种好东西祖父自己留着就好。”
她俏皮地眨了下眼:“我就沾您的光,也能平安喜乐。”
“傻孩子。”温泊远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祖父用不上。”
温露月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想着他如今身居高位,权财不缺,自然是不需要什么护身符。
犹豫了小会,她小心翼翼地将玉戒收入怀中:“那我便收下了?”
见她状态无异,温泊远欣慰地摸了下她的发梢,轻声道:“阿月,祖父有话想和君谪说,你去膳房为祖父热碗汤如何?”
温露月很快点头:“我这就去,祖父等着我。”
她面上欣喜,就连动作都带了几分雀跃。
重病之人若是胃口变好了,那身体也会很快康复。
没多想,她走到门外,招呼着小雨一起去了小厨房。
小雨转身之际,偷偷看了眼屋内,趁人不注意时,轻轻弯腰行了个礼。
门外一应下人也被遣退,屋内只剩下谢君谪和温泊远。
“君谪,你过来。”
谢君谪应声,轻脚走到床沿,恭敬地跪在一旁:“老师有何事,尽管吩咐学生。”
温泊远捂住嘴,轻咳了声:“老头子没多少时间了。”
这短暂的苏醒,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谢君谪抿住唇,不愿回答。
“你这孩子。”温泊远笑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在有些事情上,还真是一根筋。”
语调一变,他看着面前跪着的男子,认真道:“君谪,你从前答应老夫的话,可还算数?”
谢君谪下意识答话:“自然。”
不论何种承诺,只要他愿意许出,定会倾尽全力办到。
短短的两个字,温泊远深深地松了口气,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
他知道谢君谪的脾性,也了解他的为人。
之所以执着,重复地问一遍,只是为了在弥留之际,亲耳再听一次。
“君谪啊,老夫能做的不多,剩下的路,还需得你自己走下去。”
谢君谪怔怔抬头,有些不解:“学生不明白。”
“你可向父母提出要和阿月在一起之事?”
谢君谪点头,语气有些低沉:“对这事,母亲似乎很反对。”
温泊远叹了声气:“陈氏反对,那是情理之中。”
“不仅她,阿月的父亲怕是也不会同意。”
谢君谪蹙眉,不由得着急起来:“老师可愿告知,当年发生了何事?”
若是不了解前因后果,他很难有把握,说服两家人,同意自己和阿月在一起。
回忆起当年的往事,温泊远脸上露出一丝忧伤:“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起,却往往最伤人。”
他看向谢君谪,娓娓道来。
“阿月的生母,名唤齐柒。”
“和你父亲,原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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