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院中却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温露月揉了揉眼,缓慢地从床上爬起。
看了眼屋内的漏刻,才过去了两个时辰。
呆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眼下一片乌青,她用手指点了点,朝外间轻唤:“小雨姐姐。”
四下寂静,无人应声。
她披上外衣,推门走了出去。
雾气弥漫环绕,院内空无一人。
她迟疑地迈出步子,还未走出多远,便瞧见了正中央摆放的一具棺材。
心跳如擂,开始剧烈跳动。
脚下像是灌了千斤铁锭,丝毫走不动道。
温露月踉跄着向前,伸出手,轻轻触摸上那张白布。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赫然躺在其中。
“不!”受到惊吓,她慌乱地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不可能的!不可能!”
声声叫喊,肩膀被人拍了拍:“小姐,醒醒?”
双眼猛地睁开,额上不断渗出一层层冷汗。
小雨拿出帕子,细细为她擦拭着,满脸担忧:“小姐可是被噩梦魇着了?”
人在门外,隔着老远的距离,便听见了她的声音,面色惊恐,张嘴说着胡话。
温露月坐起身,胸腔还在大幅度地起伏。
她悄悄吐出一口气,顺了顺胸脯:“无事,是做了个噩梦。”
“祖父怎么样?醒了吗?”
小雨微愣,轻轻摇头:“还未醒,想来温老是困极了,需要好好歇息一下。”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日光洋洋洒洒地飘入屋内。
温露月利索地穿衣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急匆匆地往外走:“我去看看祖父。”
刚踏出房门,她转头吩咐小雨:“去小厨房热一下我熬的汤,我端去给祖父尝一尝。”
少女神采奕奕,端着承盘,小心翼翼地走到温泊远的院子。
门口还站着几个下人,是温器身边伺候的小厮。
这一觉醒来,不止她,温泊远带着罗氏还有温允呈都赶了过来。前面醒来时,他们本想来看望,却被告知温泊远体力不支,又睡下,只得天亮后才过来。
温露月没在意几人,端着承盘走到门口,刚跨出步子,便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哀嚎:“父亲!”
紧接着,便是罗氏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父亲,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祖父……”
大脑一瞬间空白不已,手上力道一松,剧烈的碰撞声响起,瓷碗掉落在地,裂成了无数碎片。
巨大的动静唤回了神智。
温露月木木地挪动脚步,一寸寸地向前蠕动着,不敢靠近一步。
短短的几步路,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透过屏风,她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祖父。”
温露月慌乱地眨着眼,挤开面前的人,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床沿。
她拉着他的手,手掌早已冰凉不已。
怔然半晌,双手捧着那只手掌,不停哈气,自言自语道:“祖父,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男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在他脸上抚摸着:“祖父,你为什么那么冷?阿月给你点炉火好不好?”
“来人啊!快给祖父点炉火,还有毯子,快点拿来!”
温允呈在她旁边跪下,两只手抹着眼泪,哽咽道:“姐姐,祖父……祖父已经没了。”
“住口!”温露月转身,厉声斥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到荷花池子里去!”
她回过头,继续摩挲着温泊远的另一只手。
下人跪在一旁,见状,些许不忍地别过头。
没过小会,柳太医被带了进来。
看到屋内的场景,他早有预料,但还是悄悄叹了声气。
温露月拉着他的手,恳求道:“柳太医,祖父前面才醒过,人特别精神。可他现在肯定很冷,你开点药好不好?”
只要身体暖和了,祖父就能又醒过来了。
仔细查验了床上的人一番,柳太医轻轻挪开她的手,温声道:“温小姐节哀。”
“温老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痛楚。”
“你撒谎!”温露月猛地站起身,“明明祖父之前还好好的,他还说要喝汤呢,怎么会突然……”
猝不及防,泪珠一颗颗的滚下,她却置若罔闻,转头寻找着什么:“小雨!小雨!重新端一碗汤来,我给祖父熬的汤,他还没有喝呢。”
“温露月!”温器看不下去,大声呵了一句。
温露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祖父没有死!你就是不想救他!”
“你再这般胡闹,我就把你锁到祠堂去!”
挤压的情绪如泉水涌出,伴随着泪水,温露月转身拉住温泊远的手腕,大声哭喊着:“祖父没有死,你们这群骗子!骗子!”
“小姐。”
“姐姐……”
小雨和温允呈担忧地待在一旁,想要上前拉住她,却被她拼命挣开:“别碰我!”
温器拧起眉头,跨步上前,打算亲自将人拖出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像秋日里温凉的泉水,逐渐熄灭一簇簇燃烧的旺火。
“阿月。”
温露月瞬间停下动作,红着眼,抬眸望向门口的人。
唇瓣微微翕张:“君谪哥哥……”
谢君谪没看其他人,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吼间哽咽了一圈又一圈,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他们在胡说八道。”
谢君谪轻轻牵起她的手,伸出指背,仔细擦拭着她两颊的泪痕:“不是告诉过你,老师很累,需要好好休息吗?”
温露月怔怔地抬起头,只见他的手环过后颈,脖颈上传来一丝痒意。
她迷迷糊糊地眨了下眼,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她也应该好好睡一觉。
谢君谪稳稳地接住了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打横将人抱起。
一屋子的人被他这一举动惊呆,特别是温器:“谢公子,你这是何意?这有的是丫鬟和奴才,还用不着你亲自送她回去。”
谢君谪停下步子,淡淡地睨他一眼:“若我是温大人,现在应该关心老师的后事,而不是在乎阿月由谁带走。”
他若有所指地斜了眼一旁的妇人:“大人的心思,似乎从未放对过。”
扔下这么一句,他抱着人,阔步离开了房间。小雨紧随其后,也忙着跟了出去。
被点了睡穴,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悲痛欲绝,温露月这一觉睡了许久。
一天一夜的时间,谢君谪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头,未进一滴米水。
床上的人阖着眼,眼尾却不知不觉地滑出一道泪痕。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
谢君谪伸出手,熟练地为她揩干,又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祖父……”
他低下头,靠近了些,听清了她嘴中的呓语。
明明只有短短两个字,但落在心间,却好像被小刀一道道割开一样,不断传来刺痛。
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心疼。
嘴角落下,轻轻触上她的额头。
像是无声,极其温柔的安抚:“别害怕,我一直都会在。”
他感激老师照顾了她的前半生,剩下的时间,他会倾尽所有,护她周全。
也是拯救他于水火中。
温露月这一觉,整整睡了两日。
醒来时,她整个人精神恍惚。
见她转醒,小雨急忙赶了进来,眉眼紧锁,担忧地询问:“小姐可觉身子哪里有不适?”
侍女身着一身素衣,就连木架上也挂着一件丧服,她呆坐在床头,逐渐回忆起了前几日发生的事。
思绪逐渐回笼。
温露月没有哭喊,安静地抱住膝头,一言未发,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良久,突然想到什么,她迟疑地抬起头:“君谪哥哥走了吗?”
小雨拿着木梳,为她梳理着凌乱的发丝,“谢公子和老爷他们都在正厅呢。”
侍女声音放低了下去,生怕哪个字惊到她,“温老的棺木,也放在正厅。”
尸身已经小殓,现在停灵在正厅。
听到这话,温露月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低着头,淡淡回她:“嗯,我知道了。”
自小,只要心情不好,她什么事都会失了兴致,不爱言语。
这一句话,好似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她无力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的少女脸色煞白,双目无神,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
思索了一番,温露月翻出一个妆盒,交给小雨:“浅浅铺一层脂粉吧。”
祖父速来爱念叨她,若是瞧见她这般毫无气色的模样,肯定又要担心,絮叨她许久。
想到往日那些左耳进右耳出的话,她下意识勾起嘴角。浅淡的笑意僵滞在脸上,慢慢转变成了一股忧伤。
可是,那样的话,她再也听不到了。
“不好了小姐!”
门外响起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厮的惊呼。
小雨拧眉看了小厮一眼,冷声斥道:“何事如此惊慌,大呼小叫,惊扰小姐。”
小厮慌乱地低下头,语气断断续续:“老爷有急事找小姐,命您立马赶去前厅。”
末了,他小声地补充了句:“老爷看起来情绪很不好。”
黑着一张脸,像是愤怒至极,整个一生人勿进。
温露月没有多大的举动,缓缓应声:“知道了。”
就算温器不召她,她也本就是要去正厅为祖父守灵的。
看那小厮的神情,料想他定是有什么大事要找自己。
只是温露月实在想不出,现在比起祖父的后事,她身上还有什么错处,值得他如此大发雷霆。
温露月到正厅时,堂前乌泱泱地跪满了人。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男子。
不安的心悄悄被抚平,仿佛只要他在,再天大的事,她都有勇气去面对。
温器原是跪在灵前,瞧见她来了,由着罗氏搀扶,缓缓站起。
许是跪了太久,他揉了下膝盖,双腿有些发颤。
温露月上前,“父亲,听说您寻我有事?”
她无意和他多言,从小到大,他们便从无多少交集。
如今祖父已逝,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生父,她更是情绪复杂。
温器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朝身旁的下人招了下手。
一张折叠的纸被呈了上来。
他未立即接过,反而望向温露月,口气带了些质问:“这是什么?”
温露月茫然地摇头,“不知。”
见她不愿如实答话,温器大失所望,愤愤地拿过那张纸,慢慢在她面前展开。
“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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