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泊远的棺木停灵了三日,按照安排,今日便要抬棺前往墓地。
因着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温器不欲让温露月出面,以免引来多余的闲谈。
换做平日,她定是不会乖乖听从温器的话。
可这一次,她没有回绝。
支开小雨,她独自去了静苑。
环顾四周,仿佛能看见那个半大点的女童,撒丫子满院子乱跑。
男人追在身后,拧着眉头,一边念叨着,一边掐腰将她举过头顶。
唢呐像是穿透了整个燕京城,一声,一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低下头,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玉戒。
一件死物。
祖父留给她的,唯一一件死物。
“啪嗒”一声清响,晶莹的泪珠滚落在玉戒上。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苍穹,胡乱地用手背擦了下脸。
从天明待到夜幕,直到送葬的仪队回来,她还待在静苑。
小雨小心翼翼地放下食盒:“小姐,您定是一天没吃东西吧,奴婢做了点糕点,您多少吃些。”
自从温泊远去世,她没再让小厨房做过蜜渍火肉。
手臂上还挂着一件披风,她从身后披上,伸出手将衣带系了两圈。
本以为温露月会没有胃口,谁知,她转头便将糕点拿了出来:“那处风景如何?”
小雨温声道:“是一处风水宝地,风景优美,环境清幽,想必温老会十分喜欢。”
“那便好。”她咬下一口糕点,软糯香甜,却不知为何,难以下咽。
就着茶水,她吞下一口,直到后面,干脆没咀嚼,直接入了腹。
“小姐。”小雨皱眉:“糕点这样吃伤身,脾胃恐会不适。”
温露月看着盘中的糕点,迟疑着点头:“知道了,拿下去吧。”
她本就没什么胃口,就算强行要求着自己吃进去,不一会也觉得恶心。
“对了,今日君谪哥哥可有现身?”
小雨回想了下,“奴婢似乎瞧见了,但谢公子没待多久,很快便离开了。”
隔得距离比较远,小雨看不清晰,但却真真实实瞧清楚了小井。
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小井的脸色不好,平日里笑脸相迎的一个人儿,今儿个像是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
“君谪哥哥可有何不适?”温露月有些担忧。
小井往日跟在谢君谪身边,寸步不离,很难想象,除了谢君谪有什么不对,小井还未因为谁如此。
侍女试探道:“那明日奴婢去谢府打听一下情况?”
“我们一起去。”
“可是老爷说了,小姐最近不能出门。”
因着谢君谪那些话,温器气得不轻,不止要防着外人乱嚼舌根,还得防备着两人偷偷见面。
想起分别之前,他说过的话,温露月有些犹豫。
他告诉她,安心待在家中,等着他的消息。
现在这个节骨眼,她硬要偷溜出去,运气好能见上他一面,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要仔细打听清楚。”温露月细细交代着:“别随便听个小厮的,若见不着小井,便求见卢管家,他定会如实相告。”
次日,小雨忙完了手上的活计,打断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门闩还未取下,温器便带着人出现在了身后。
像是早就知晓温露月不会安分,温器时刻派人守在后门,就是为了将人抓个正着。
没看到意料中的人影,他淡声:“她人呢?”
小雨颤颤巍巍跪下,“回老爷的话,小姐在房中,奴婢只是出去购置一些物件,并无……”
“够了。”温器没耐心地打断她,转身甩开袖摆:“把人叫来正厅。”
瞧见小雨灰头土脸地回了院子,仅仅一眼,温露月便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听了温器的话,她跟着小雨去了正厅。
下人退在一旁候着,她环顾了前方,没有看到罗氏和温允呈。
往日这一家三口形影不离,自从在灵堂上那番动静闹过之后,但是嫌少见到温器和罗氏黏在一起。
温露月半敛下眼,心头并无多大波澜。
总归,这些都和她毫无关系。
还未开口,男人便拿出来了一信封,里面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去西州吧。”
“金银路上多有不便,银钱我已经为你换好,路上会有侍卫护送,小雨也会跟着你,到了那儿,会有人接应。”
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让人打理妥当。
温露月微微上前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叠银票,讥笑了声:“祖父才刚入土,父亲,您那么快就容不下女儿了吗?”
这是那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以女儿自称。
温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像啊,真是太像了。
那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和她,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温器没打算和她争吵,轻声道:“如今燕京舆论颇多,谣言纷飞,远离这儿,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一种最奏效的方法,那便是把温露月嫁给谢君谪。
这样,对于未婚夫妻,纵使举动有些逾矩,也可以勉强糊弄过去。
可但凡他还活着一日,就没有人能让他同意,除非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父亲,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吗?”温露月反问他。
她摸上自己的脸,苦笑了声:“还是因为我这张脸,和母亲太过相似,你恨她,所以连看着这样的我,也恨之入骨。”
“闭嘴!”只要谈及那人,温器再平静的情绪,总能被轻而易举地牵动。
他阖上眼,许久,不知在向谁解释,小声嗫嚅了句:“我是恨她。”
恨她直到死前,都不给他一个机会,不愿听他解释一句话。
温露月不知当年的缘由,在她心里,只知道父亲恨极了母亲:“若真是如此,为何还要娶她,互相折磨?”
她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但她可以猜到那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你真的相信她吗?”
她也了解温器。
“嘴硬心软没有任何用处,在乎你的人只会被你一而再再而三赶走。”
面对这一句句质问,温器头一次没有开口责备。
他站起身子,慢慢走到她身前,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祖父,是不是给了你一样东西。”
经历过地契的事,温露月警觉地捂住胸口,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那枚玉戒被她挂在了脖上,除非她死,否则谁也不能从她身上抢走。
见到她的反应,温器眼底透出一丝哀伤,但很快,他挪开眼,“那是留给你的东西,我还不至于去抢。”
温露月不会相信这说辞,“你问这个干嘛?”
温器抬起头,望着重重叠叠的屋檐,轻叹了声:“那玉戒,是先皇所赐。”
在他十七八的年纪,就知道父亲深受先皇器重。更是将皇室供奉之物,当作赏赐,赐给了温泊远。
甚至在史书上还能查阅到,这枚玉戒不仅贵重,更是代表着所持者的身份。
见物,如亲见人。
就算之前那地契被撕毁,只要她拿着这枚玉戒,那偌大的产业,也会认她为主。
“怎么会……”温露月身子一怔,双手轻轻覆在胸前。
和心脏挨在一处的地方,一枚小小的玉戒正挂在那儿,随着心跳,染上了一抹肌肤的温热。
“去西州吧。”温器重复了遍,有些疲惫地拧了下眉:“听你祖父说过,你很向往那处。”
“那里自由,无拘。”
当年,若是他们好好的在一起,应当也会去那。
温露月回过神,连连摇头:“我不要。”
不可否认,那些条件很诱人,她也想过,待祖父去世后,便离开温府。
她是喜欢自由自在,可她还有更喜欢的人。
若是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不都一样。
她身后是退路,前方是光明大道,为何没有尝试,便要轻言放弃。
她不愿,也不会。
“我要嫁给君谪哥哥。”
“温露月!”苦口婆心劝说了许久,见她油盐不进,温器瞬间失了耐心:“你怎如此固执?”
“谢家的男子有这么好?”
她和齐柒,为何一个个都要往谢家身上扑?
“什么叫做好?”温露月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喜欢的人,便是最好。”
她不是因为谢君谪多好,才会喜欢他。
而是因为喜欢他,才觉得处处都好。
气氛一时间僵滞起来,不知听到了那句话,温器久久未曾出声。
两人沉默之间,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突兀的脚步。
“温大人,咱家在这里要恭喜大人和令千金了。”
一声纤细的噪音在院内回荡,温器怔然地抬起头,来人他十分熟悉。
男人整理了一番衣襟,急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总管大人怎会来此?没提前通知下官,有失远迎。”
太监手中抱着一道明皇的圣旨,摆了摆手:“哎,温大人言重了,咱家今个,可是来给大人送喜讯的。”
温器微微皱眉,父亲才刚刚安葬,何来喜事一说?
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太监摇了下头:“温老逝世,陛下伤怀不已,但这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不是?”
他展开圣旨,敛了脸上的笑意,看了眼身旁的少女,尖声道:“温家嫡女温露月,上前接旨。”
温露月诧异地抬起头,还未反应过来,被温器拽着衣袖,呆愣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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