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风的话,别离那么近。这里的栏杆……年久失修。”
风起,裹挟着雨后槐香卷进槐安的心脏。他回头,铁门旁立着一个身形颀长的人,阴影下的眉眼在槐安瞳孔中有些模糊不清,但槐安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的身份。
晨影将那人的身形拉得很长,从铁门旁扯至栏杆处,像一股沉默的长绳,牵住槐安。他走出阴影,缓慢迈步靠近槐安,伸出手。
“下来吗?”
槐安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跨上了矮墙,他抬起眼眸,紧紧注视着这个被自己目击作案的凶手。
良久,又垂眸盯着他伸出的手,它在风里细微颤抖。
江离低头轻缓出一口气,正准备把手收回,又感觉有人轻柔地抓住了自己,掌心传来凉意,很快又消失不见。
槐安迈下矮墙,心中已有判断,不是靠近案发地的额外死亡他也会阻止,划去第一条,那极有可能就是遗产的觊觎者。
随后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留给江离,抬脚便离开了。
“你闻到了吗?”身后的人开口,语调轻而慢,仿佛在诉说难言的悲伤。
槐安的脚步顿在门槛上,皱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槐花的味道。”江离像在自言自语,他凝望着前方单薄的背影,轻捻指腹,张开手,又轻握成拳。
闻言,槐安的脊背陡然绷紧,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鼻腔里的气息骤然变得浓重,清甜的槐香,还混合着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杂糅成万缕轻柔的丝,缓慢攀升成某个氤氲盘绕的相去无几的雨后。
然而这味道却如同酸臭的废液灌入槐安的心脏,让他一阵作呕。
“我不喜欢。”槐安的眼底宛如铺了一层霜,四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尾音像被风吹散了,音调不高,却让空气也凝住了几秒,彷佛多说一个字就会耗尽所有气力。
凝住了空气,却没凝住他自己的脚步,槐安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间走去,每一步都像要把脚底的槐香震碎。
江离不再凝望着那个背影,垂眸间,尽显落寞,仿佛槐安否定的,不仅仅是槐香。
但没过几秒,他还是迈开了步伐,紧紧跟在槐安身后。
电梯里。
“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离开。”江离注目着电梯按键上亮着的那个数字“1”,单手插在兜里,开口提示道。
“那就适合待在你身边了吗?”槐安的话语很轻,却夹杂淬着冰的软针,轻轻扎在江离的心上。
江离垂下眼眸,目光有些无所适从,轻颤的眼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指节在裤缝处轻轻摩挲。
两个人像被无形的丝线扯住,静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电梯在静谧中缓缓下行,稳稳抵达一楼大厅。
当电梯门滑开的瞬间,熟悉的身影像冰冷的蛇,缠上槐安的颈间,扼住槐安的呼吸。槐安瞳孔紧缩,胸腔快速的起伏。
他知道宋家会将他抓回去,但没想到那么快就再次见面。
江离即刻察觉出槐安情况的不对劲,伸手扶住他薄如蝉翼的肩膀。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周遭只有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在导诊台询问特护病房位置的几位家属,似乎别无异常。
但江离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已经开始细微颤抖,他皱紧眉头,显得有些焦急,轻声询问怎么了。
槐安伸出一只手,牢牢攥住江离的手腕,仰头,呼吸略显急促地说道:“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随后,他又担心江离无视自己的要求,便补上一句似有若无的威胁:“否则,我会将昨晚看到的事公之于众。”威胁的话说出口,尾音却带着自己没能察觉的乞怜。
槐安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已然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也难以判断那句威胁是否奏效。
槐安感受到那人挣脱了自己的手掌,一颗心跌入了冰湖,彷佛被人扯进了一个白色牢笼,他无力的垂下手。
然而不过一瞬,自己的手再度被紧紧握住,槐安只觉一股力拉扯着自己往前走去。
可经过一早上的“跳楼”试探,本就病弱刚醒的槐安哪还有什么力气,被这么一拽,不禁踉跄了一下。
江离又停住了脚步,槐安以为他要开口埋怨,刚想解释,便觉得自己腰侧多了道沉稳的力道。
槐安倏然绷紧脊背,下一秒双脚已经离了地,整个人已然悬空,下意识地抓紧了面前人的臂膀。
为了不被大厅门口的人察觉,槐安将脸埋入江离的胸膛,全然未觉面前人骤然紧绷的身体。此时,耳边其他声音都变得模糊,唯有那近在咫尺且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一股泥土的微腥夹杂着植物腐烂前的青涩气溜入槐安的鼻腔,他迟钝地觉得这是面前人把一小片湖岸揉碎,悄悄塞进了衣服的纤维里。
医院停车场。
“放我下来。”槐安淡淡的表述自己的要求。
江离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搭在了车辆的把手上,闻言动作停顿几秒,最后还是将槐安轻轻放下。
槐安刚刚站稳便打算离开,却蓦地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紧紧攥住,脚步也因此受阻。
“去哪?”身后响起一道像是被情绪啃噬沙哑的声音。槐安转头,视线直直撞进江离眼底。
槐安不合时宜地觉得,这个人的目光像是浸夜的幽潭,裹着淤积的暗流,要将自己的身影溺于其中。
“我不会把昨晚的事告诉第三个人。”意思是自己的去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槐安垂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挣扎了两下,仍然没有脱离他的手心。
“不信我?那你想怎样?”槐安心中因他带着自己逃离而产生的那一丝感激已被消磨殆尽,如今又只剩下对这个不知名凶手,亦或是觊觎者的不耐。
“囚禁我?”语气里裹着霜,每个字都带着棱,砸在空气中。
槐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了抵他的肩膀,随后漫不经心的补了一句:“还是,杀了我?”
眼前的人眉峰猛地皱起,眼底淬起火,手攥得更紧了些。
“你昨晚到底看见了什么?”江离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拉满的弓,每个字都是紧绷的弦。
“什么也没有。”语调像冰下的水,没有起伏,轻得要和槐安一同飘向远方。
“所以,我可以走了吗?”槐安重又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那方幽潭。
“离开?”江离俯下身,在槐安耳侧幽幽地说到:“你想都不要想。”
“那杀了我吧。”槐安眼睛投向远处,却什么也没有看清,缓缓地判下自己的死刑。
面前的人愣住了,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骨子里泛起了难言的颤,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你说什么?”江离直起身,额角的青筋跳动,瞳孔微微放大,错愕要要溢出眼眶。死死锁着槐安的脸,迫切的想从上面剜出一个答案来。
槐安勉力抬起那只空闲的手,在半空中的手臂像灌了铅似的发沉,开始微微发颤,却还是攒着仅存的力气甩了出去。
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单薄又无力。
江离的脸朝旁偏了偏,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下颌绷起僵硬的弧度。与手掌直接接触的脸部没留下什么痕迹,耳廓却慢慢浮起一层浅红,喉结上下滑动。
他刚要转头,槐安复又用那只仍在发颤的手攥住了他的衣领。指尖开始泛白,布料却只留有几道浅痕。
槐安奋力一拽,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耳边是两道粗重的喘息,像交缠的线。
“我说,请杀了我。”冰下的湖水涌起波澜,带着难察的兴奋。槐安又贴近了眼前人的耳廓,轻声道:“听清了吗?”如同羽毛轻拂心尖,江离浑身漫过酥麻的痒。
江离怔愣不过片刻,便用另一只手拉开车门。手臂又崩得笔直,这股力道在中途陡然收了势,落在槐安的臂弯,轻得像风,借着这股冲劲将槐安带入车内。
槐安后背轻轻跌落在车座上,整个人仰靠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江离已然坐上了驾驶位,并锁上了车门。在车启动的那刻,丢来一句:“你做梦。”
晨辉透过绿化带的树洒下斑驳的光,在槐安脸上编织出一场迷离的梦。
槐安头轻抵在车窗上,凝望着树影不断倒退,在一片静谧中,他像是已经窥见了自己的结局。
从市区驶向郊外,黑色轿车在路上孤独地行进,最终停驻于一座别墅前。
江离还未拉开后座车门,就见槐安像失去提线的木偶,歪头靠在车座上,透过车窗,不知在注视什么。
江离的眼睛好似被灼了一下,连忙垂下,抬手拉开车门,接着穿过槐安的膝弯,将其打横抱起。
突然置身于陌生的环境,槐安并未四处打量,而是闭眼,缄默不语。
耳畔传来晨时的鸟鸣,高亢地啼鸣,宣扬着自由,一声声,在嘲讽槐安从一个牢笼逃向了另一个牢笼。
江离脚步轻缓地走向阳台,踏着晨间细碎的光斑。
他抬手握住推拉门的磨砂铝框,抬眸望了一眼倚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指尖是微凉的金属质感。稍一用力,玻璃门便沿着轨道平稳滑动,将室外的喧嚣隔绝在外。
不知道过去多久,槐安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仅感受到手背上传来轻微刺痛,紧接着又像被人置身在柔软的云层之中。
……
脚下是令人目眩的白,鼻腔里是浓厚的槐,眼前是连绵的山,而槐安,是那个逃亡人。
他无法回头,甚至未曾见过追捕者,可他就是知道那些人的面容。抬脚,没几步就越过一座山,奔跑,不一会就穿越一片林。
最后停步一个白房子前,槐安跑进去,反锁,抱着腿蜷缩在门旁,不安地等待着。
时钟在“滴答”地走动,在寂静的白色中显得尤为突兀,槐安知道,门……打不开了。
……
沉重的梦轮番上演。
再次掀开沉重的眼皮时,太阳已经把光揉成了灼烫的金纱,直直穿透深蓝色的纱帘,窗棂间悄然漫溢出阵阵槐香。
槐安扶额,手背尖锐的疼顺着血管往上爬,他这才注意到手上又扎着打点滴的针管。
输液瓶里是规律的“滴答”声,槐安皱眉,将输液管上的流量调节器关停。
金属门把手传来细微的牵动,槐安抬眼,便见那扇黑沉的木门,正缓缓向内旋开——门枢轻晃,发出极轻的“吱”声,像是谁隐忍的哀叹。
在一片金纱中,泛着金红的微尘在舞动。槐安无力地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江离一步步走近。
江离伫立在窗边,他那颀长的身影截断了那片金纱般的光线,投下一片阴影,将槐安笼罩其中。
“说吧,昨晚到底看见了什么?”江离轻抬起输液管,将流量调节器打开,像是百无聊赖。
“……”槐安只淡淡地看着他,不做言语。
“想离开?那我总得确认一下,你看到的东西,值不值得放你离开。”江离凝视着输液瓶里滴落的液体,手上依旧搭着输液管,轻轻摩挲。
“你杀了人。”槐安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江离手上停止了动作,扯出了一声淡淡的笑,慢悠悠地扫过槐安的脸,轻声道:“那你觉得你还有机会离开吗?我的……唯一目击者。”
“那你灭口吧,杀手先生。”槐安不再看着他,透过窗纱,入目,是一棵高大的槐花树。
“那么想死?”每个字沉得像要入海,带着停顿,尾音早就沉到了海底。在槐安看不见的地方,江离的眼像要将他牢牢钉穿在这个午后。
槐安像是未曾听见他的话语,仍旧痴痴望着窗外的槐树。
江离像是忍无可忍,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掐住槐安的下巴。
拇指抵在颌骨边缘,食指顺势勾住下巴尖,稍一用力,便迫使那张脸与自己对视。江离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那可惜了,你不会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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