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他,哪里知道?”李青悠道:“你知道陈氏炼人案么?”
牧寻如实答:“不知道。”
在李青悠的嘴里,牧寻总算了解了他缺席修真界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
以陈氏为首的炼宗,本是修得炼丹的仙途,炼丹此事说起来普通,只要你有一点灵气,会启炉,会运气,基本上都能点火炼上一炼。可精进的门槛过高,金钱、修为、运气缺一不可,修炼方式非常玄学。炸炉者十有**,倾尽家产炼出一团灰渣的人也常有,只有气运好到逆天的修士才敢修此道。自此,炼宗也被称为‘赌宗’,宗门内若有人起炉,势必要念上一句“来一场痛快的豪赌吧!”开炉前更是要焚香沐浴,说各种求保佑的话,久而久之,炼宗也就没落了。
一百年前,炼宗忽然崛起,出了一个名为陈伤的绝世炼丹天才。
陈伤本是炼宗一位寂寂无名的弟子,却不知得了何种机遇,炼丹从不炸炉,很快便被奉为炼宗之首。有了陈伤的带领,炼宗也从小宗小派变成了仙盟中的大宗门,与苍澜剑宗、神霄阵宗并称三大仙门,甚有巅峰之势,然而树大招风,炼宗丑行被一位新晋弟子披露出来,原来陈伤炼丹用的不是寻常耗材,而是修真之人的性命。
炼人——即在炉火正旺时将昏迷不醒的修士填入炉内,和各色奇株灵草熔为一体。修士入炉时必须是**,修为越高,炸炉的风险越低,炼出来的丹药也更纯粹。
此丧天良毁人道之行着实可怖,陈伤也从神坛坠入地狱,从风光无限的鬼才变成了千夫所指、人人喊打的疯子。
奈何彼时仙盟还是个概念,各大仙门秉持着仙不犯我我不犯仙的原则,拥有相当强烈的边界感,对炼宗炼人一事仅是知情,谁也不愿做破坏平衡之事。
炼宗欲炼欲强,已经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宗,不少山野散修遭到炼宗围剿,走投无路,来各大仙门世家求庇佑。
在众仙门引而不发之际,有一剑,劈开了炼宗的大门。
来者手持宝剑,衣诀纷飞,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杀得炼宗大殿血色弥漫,横尸遍地。
那陈伤死前被砍得抱头鼠窜,被一剑指着脖子,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是谁?为什么杀我?”
“剑名叩天。”
随后,陈伤头颅落地,血流成河,尸体被塞进他自己用了半辈子的炉里,四肢打折,死相相当凄惨。
牧寻听及此处,不同李青悠面色越讲越凝重,反而是眉头舒展,脸上带笑,幻想祁安手刃陈伤的场面,心里不禁夸赞道:“我去!不愧是破尘仙尊!飒!真飒!”
“叩天剑灭宗,其主暴行免不了世人诟病,一时闲言碎语四起,说叩天剑主人残暴无度,千夫所指的对象又换了人……嗯?牧兄,你在笑什么?”
牧寻赶忙收了笑脸,正色道:“那祁念生此行不是为民除害?”
李青悠道:“虽然炼宗也是咎由自取,可祁念生此事做得过于决绝,那可是一整个宗门啊,百年根基,毁于一旦……听炼宗幸存的弟子说,那陈伤先前并不炼人,而是炼魔。只不过魔族都投奔魔尊去了,你知焚仙崖那一带凶险异常,灵气稀薄,从古至今未有一仙上去过……后来……后来他抓不到魔,就开始炼人了。”
牧寻惊了,这事七拐八拐,还能拐到自个头上?
这么说来,牧寻倒是对陈伤有了点印象。《诛魔》系列写了十四册,其中被捧出名的是一尊二仙三圣。一尊,指的是破尘仙尊祁安,在文中他遗世独立,专杀旁仙处理不了的乱世大魔,因仙魔大战一剑抵万军,诛灭大乘期魔尊而被奉为榜首。
二仙,则是阵宗宗主玉衡仙君李九河和苍澜剑宗的斩劫仙君祁明。
至于三圣,因为已经排行老三了,牧寻觉得不够强,而且三圣多处理一些地方小魔,又因凌霄客笔下严重污化魔族形象,主打一个人蠢魔更蠢,牧寻有点读不下去,就没细看了。
现在想想,那三圣好像是炼圣、药圣与剑圣。
其中的炼圣,便是陈伤。
牧寻再使劲回想,总算从记忆中挖出了一位丹修的影子。
仙魔交恶后,群仙对魔族展开蝗虫式围剿,有一个势头特别足的队伍,领头之人是一个黑发绿眼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年轻,但修为不轻。围剿魔族的时候,带两个队伍,一队杀魔,一队炼魔,那少年从不亲自上阵,一众修士替他干活,他本人就坐在一辆特别豪贵的车辇里面,由两个美娇娥服侍,左拥右抱,享受着帝王待遇,把丹药当饭吃。
等魔族被抓到,直接丢进随队携带的仙炉里面,由少年亲自炼化。
两人见过两次,打过一次,都以陈伤逃跑告终。
要说牧寻刚才没想起来也是真的,那丹修太弱了,自己不过微微出手,就把他的队伍和他的炉一并打得稀巴烂,而且牧寻随手教训过的修士太多了,修为层次不齐,术法五花八门,唯有奇葩程度比较统一,均是叫人叹为观止,一个小陈伤,自然没往脑子里记。现在想想,那陈伤特别爱放大话,还扬言要把牧寻炼成丹,结果被牧寻一翅膀掀飞,与太阳比肩,飞了好一会才落下来——我们魔尊大人此生最爱装,最看不惯的就是比他还装的人,登时不屑道:“还装?还装让你飞起来。”
陈伤屁滚尿流地跑了。
第二次,陈伤刚看到牧寻,如同看到地狱爬上来的阎罗,惊恐万分地挥手,叫一众修士抬着他的皇帝车辇绕道,又跑了。
要是让当时的牧寻知道他是所谓三圣中的炼圣,牧寻真的会笑掉大牙。
没想到自己开始庇护魔族之后,那陈伤居然去修了炼人的邪道么?
牧寻没好气道:“那跟魔族有什么关系?他不炼魔,他炼点花花草草也行啊,是魔族叫他去炼人的吗?自己没本事,另辟蹊径,残害同族,放在魔族都看不起他!”
李青悠盯着牧寻,欲言又止:“牧兄,从认识你起,我就发现你特别……”
“特别什么?”
“特别欣赏魔族。”
牧寻轻咳一声,大大方方道:“咳,魔族里面也有好人啊,我之前就被魔族救过,魔族也不一定都是十恶不赦的啊。难道仙家都是好人?谁规定的?你看这陈伤,不就是妥妥的畜生吗?”
“是这个理。”李青悠认可地点点头,“若大家都像你这般想,那两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肯定是打不起来的,可惜啊……”
仙魔两族仇怨早已深入骨髓,不止人情与血债,还有世代浸染的敌意与歧视,岂是一朝一夕能改过来的。
两人正谈着,一位阵宗弟子从竹林跑出来,远远地喊:“青霖长老!苍澜剑宗一纸传音来,请您去聚仙台上议事!”
李青悠背后像长了眼睛,那弟子声音刚启,他便从蹲地画沙的状态变成临风而立,清清嗓子:“行,我等等便去。”
等那弟子一走,李青悠故作端正的肩膀立即松了,叫苦不迭:“又来了!又来了!这剑宗一天天的,好像别人家的事不是事,自个家的事最大一样,能不能不去啊!”
李青悠嚎完,见牧寻探究的眼神,苦兮兮地解释道:“就因为炼宗被屠门这事,炼宗未出山的长老和出去云游的弟子也算躲过一劫,日日上苍澜剑宗闹,现在仙盟内部大乱,每日都要请人去聚仙台议事,玉衡君去过一两次,后面便借着临溪布阵的缘由,不去了。这苦差事就落到了我头上……唉……”
牧寻知道李青悠这人虽贵为神霄阵宗宗主的弟弟,但因为天赋有限,勤奋修炼一个月也不足人家灵脉健全的修炼一天,便也没什么宏图壮志,还在炼气期就过上了靠哥吃哥的生活。
牧寻坐在石桌旁撑着脑袋,这番出山,倒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问:“你们那个仙盟终于成立了?盟主是谁?”
修仙界嚷着要立仙盟已有余年,却始终雷声大雨点小。各派掌门嘴上说着同气连枝,心里却都揣着本账,一旦真把这盟约立起来,便少不得要排座次、定尊卑,这是那些日日想要争第一的仙宗所不情愿的。关起山门时,谁家都敢自称天下第一——就比如苍澜剑宗,凭着柄开天的叩天剑,吹自己是仙界第一吹了几百年。
现在把山门砸了,各家凑到一个屋檐下,谁来当第一?
“还能是谁?现任苍澜剑宗宗主,斩劫仙君祁明呗。”李青悠看出牧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也忍不住笑道:“唉,要我说,选盟主那天特别有意思……不行,我得赶紧去了,若是去迟,斩劫仙君又要跟我哥告状了。”
李青悠看着牧寻,满脸不舍,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旧友相会的情谊哪是那破仙盟会能比的。他干脆道:“牧兄,你这阵我没画好,要不然你同我前去吧!这样我们路上还能说说话,反正我也是去走个过场,不用发言,有你在我就不无聊了。”
牧寻求之不得。
李青悠不爱御剑,牧寻更不可能把他那柄一看就邪气肆意的魔剑掏出来,两人坐上神霄阵宗给长老的出行神器,一艘能御空飞行的画舫,飘飘悠悠地往聚仙台赶去。
一上船,李青悠又跟牧寻唠嗑起来。
要不是炼宗被屠门,仙盟也不会那么快成立。他说仙盟成立,盟主之位便相当微妙,明面上是共商大计的和气佬,实则掌的是号令仙门的权柄。那些平日眼高于顶的宗主们,在选盟主那天倒突然谦逊起来,你推我让,活像一群盯着肥肉又怕烫嘴的狐狸。
李青悠绘声绘色地道:“那百乐门门主秦百晓刚说‘好你们都不当是吧,既然大家不当那就由我来——‘,他话还没完,原本一脸清高的祁明就往那椅子上一坐,其意不言而喻,那秦百晓被他撞得一退,连翻了十几个白眼,我在台下差点笑出声来。”
在二人闲聊中,飞船驶开云层,数十里外,龙吟山映入眼帘,整座山体如一柄斜插入云的巨剑,刃脊嶙峋,通体青黑。
青黑之上,苍澜剑宗的楼阁如雪浪堆叠,玉白色的殿宇依山势层叠而起,廊桥如银链串联其间。
两百年的风烟掠过,聚仙台依旧矗立在云海之巅。
风里飘来熟悉的沉香气,与记忆里那个叩问仙缘的清晨别无二致。牧寻抬首望去,当年觉得高不可攀的仙门,如今不过抬手就能碰到的矮檐。共修院的旧址,不知道被改成了什么,淹没在玉楼琼宇中,已经找不到了。
笔直垂落的登仙阶,宛若一匹展开的素练,阶上拿着扫帚零星移动的白点,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受了罚,被罚去扫三千长阶,总不可能又是偷烤了桃池里的鱼吧?
牧寻心中涌现出一股难言的情绪。
李青悠看他发丝在风中飘散,一脸怅然,说:“牧兄第一次来?很壮观吧。”
牧寻遥望着那处,心潮澎湃,久久不语,末了,低低地说了一声:“嗯。”
当年我一步一飞上龙吟山,求共修院收我进去修习,为写入门笔试抓破脑袋。
如今我已是万魔之上的魔尊,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还把失忆了的命中宿敌藏在家中,随意使唤。
牧寻想大笑,但是不行。
他攥紧拳头,眼神坚定,默默地念:“两百年河东,两百年河西,莫欺小鸟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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