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数值异常。”
年轻的沈朔拿着报告结果递给旁边的牧泽兰。牧泽兰并不意外地扫了眼,“再检测一次,这次额外追加特异值检测。”
沈朔依言照做,看着眼前懵懂的小孩说:“你从哪捡来的,大冬天穿这么少,身上还没有一点冻伤。”
牧泽兰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实验,“落雪海岸。”
“落雪海岸……”沈朔还在给那个孩子抽血,反射弧不自觉地拉长,“那不是灾厄源海吗?!”
灾厄源海作为排名最高的危险区,还有另一层含义,灾厄的源头。那里的特异值浓度要远远高于其他危险区,异端种类更复杂,就连修正官也不能保证安然无恙,何况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沈朔震惊地反复打量这个孩子,看上去跟常人无异,相貌倒是超乎常人的俊美,只是似乎是个傻子。
这个孩子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名字的概念,更不知道自己几岁,来自哪里。他就像一张白纸,刚刚来到人世,对世界一无所知。
二次结果出的很快,血液数值异常,特异值浓度超标。
沈朔的眼神徒然冷下来说:“这是异端才有的特异值浓度。”正常的人不会这么高。
牧泽兰看着报告结果垂下眼。人形异端,在人类与灾厄的斗争中前所未有。她将报告销毁,并警告沈朔保密,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都不得透露,她要去求证一件事。
沈朔一开始并不同意,牧泽兰告诉沈朔,如果这件事泄露半个字,那么沈朔就没有在她实验室呆的必要了。
牧泽兰将孩子带走,以兰博士自称,秘密安排他住在科研人员内部的专用病房。那里来往的人很少,条件设施差,所以住在那的人也不多。
这就是谢知衍能够想起来的最初了。
抽血化验、读书认字、了解这个世界都是从这个房间开始的,他在这里待了很长的时间。牧泽兰会负责他的三餐,但禁止他出去,更多的时间是他独自待在房间里读书。
窗外永远是白茫茫的雪,日期一天天过去,命运的齿轮就是从2021年5月18日那天开始转动的。
*
“今天起,你叫谢知衍。”
他有了名字,他的一生开始了,可他不知道谢知衍的人生结束了。
5月19日,他见到了无名氏,当时他正在读《海的女儿》,因为不识字被无名氏无情嘲讽。那时候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无名氏的情绪,读不懂对方表情里的含义。
虽然读不懂,但在很多时候,谢知衍能看得出来无名氏不想跟自己待在一起,用书上的话来说,就是讨厌吧。
比如第一次见面,他自顾自地读完了《海的女儿》。他不理解小美人鱼的选择,所以他选择向平常问兰博士那样,问无名氏:“小美人鱼,为什么心甘情愿变成泡沫呢?”
无名氏沉默了片刻,评价道:“不知道,蠢。”
再比如,那天晚上,无名氏摘掉面具,谢知衍想要看清他的瞬间,对方别过头,让他看窗外的雪。
谢知衍其实看见了,无名氏拥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和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很像。他没有问,因为他的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问。
再比如,无名氏说自己没有名字。没过几天,谢知衍抱着字典兴冲冲地跟他说:“你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好吗?”
无名氏走过来把他的字典合上,眼神和语气都很冰冷:“没必要,我已经不需要名字了。”
那之后,谢知衍和无名氏相处的时间变得更少了。无名氏和他不一样,无名氏拥有兰博士的同意,每天早出晚归,但三餐一定会赶回来陪他吃。
有无名氏的陪伴,兰博士就很少来了。谢知衍的日子几乎都是和无名氏渡过的。
起初的时候,谢知衍发现无名氏每天回来都很累,不愿与他说话,沾床就直接睡着了。谢知衍翻下身,偷偷走到床边去看过他。
无名氏的唇形很好看,睫毛也很长,睡着的样子比他张嘴说话好多了。只是他好像真的很累,连被子都没有盖。
谢知衍给他盖上被子,又想到今天在人际书上学的,兰博士说无名氏是朋友,以后要一起生活,那也可以说是家人吧?
毕竟无名氏总是很照顾他,跟兰博士不一样。无名氏虽然不喜欢他,但只要他问,无名氏就一定会回答,如果他今天的午饭里有哪个菜不喜欢吃,无名氏之后给他带的饭里就不会出现这道菜。
不过有一点很规律,无名氏隔几天就会带一份生煎包。他说那是他奶奶做的,谢知衍疑惑地问了句,心里边又在想,如果无名氏有家人,那他和无名氏就不能算家人了吧。
做朋友,也很好。
无名氏顿了下说:“不是亲的,她收养了我,也算是家人吧。”
谢知衍感觉心里被挠了一下,说不上什么感觉。他又问:“我能去见见她吗?我想跟她道谢。”
无名氏盯着他的脸,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
好吧。
无名氏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哐!
在书上勾画的笔一顿,谢知衍向门口看去,无名氏倒在门口,蜷缩着身子。谢知衍跑过去,想要扶住无名氏,对方喊了句疼,吓得他把手缩回来,“你怎么了?”
无名氏呢喃着疼,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谢知衍总不能把他撂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架起无名氏,近距离的接触把血味传来过来。
“你受伤了。”谢知衍肯定地看着无名氏,对方依旧念叨着疼。他把无名氏平放到床上,抓起他的面具跑了出去。
兰博士告诉过谢知衍,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走病房后边的小路过去找她。可他实在太久没出来了,找到兰博士费了不少时间。
回去的时候,无名氏已经清醒了。谢知衍就站在旁边,看着兰博士给无名氏处理伤口,无名氏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血肉都翻出来,他咬着牙关始终没再说疼。
“他没事了吗?”谢知衍问。
“没事了。”兰博士说对方晚上可能会发烧,到时候要给他吃药,谢知衍使命在肩,认真地点了点头。
兰博士又对无名氏说:“需要减一些强度吗?”
无名氏动了动唇:“不用。”
兰博士没再问,收拾东西离开了。谢知衍看着无名氏问:“什么强度?”
无名氏背过身:“不关你事。”
谢知衍替他把灯关上,无名氏好像很快就睡了。谢知衍独自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后半夜,无名氏睡得不太踏实,他就按照兰博士教的方法给无名氏测体温。
38度9高烧,得吃药。
他轻手轻脚地接水拿药,无名氏在他身后缓缓睁开了眼。
谢知衍一无所觉地转身,捕捉到无名氏眸子里还未消失的错愕。终于不是冷冰冰的了,谢知衍把药和水递了过去。
“谢谢。”无名氏声音有点发哑,像是不太会应付这种场景,“你怎么还没睡。”
谢知衍啊了声说:“兰博士说你晚上可能会发烧,我怕你发烧。”
无名氏眼睛里的雪好像化了,他慢吞吞地喝了口水,“谢谢。”
“不客气。”谢知衍冲他笑。
无名氏盯着他没有动静。片刻,他又战术性地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早点睡吧。”
“晚安。”
*
谢知衍贴在窗户前面,窗外的雪就跟无名氏一样,很好看,很耐看,但是很飘渺,还没抓住呢就化了。
“过来。”
无名氏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午饭的点到了。谢知衍转过头,先将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确认身上没伤后才走过去。
无名氏说:“洗手吃饭。”
他利索地把饭盒拆开摆好。谢知衍在想,无名氏从前天开始,身上就没有伤了,这是好兆头,以后睡觉的时候他不会再喊疼了。
凉水从指缝穿过,谢知衍甩干手出去,无名氏已经坐下吃饭了。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无名氏抬头看他一眼问:“明天想吃什么?”
“酸辣土豆丝,溏心蛋,还想吃生煎包。”
谢知衍掰着手指点菜,无名氏通通应下。以前他不会这样,不会主动问谢知衍想吃什么。这是无名氏的变化之一,另一个变化是他愿意和谢知衍闲聊。
那天守夜之后,无名氏好像就变了。谢知衍对他的好,他总是要放在天平上衡量,然后再回馈份量更重一些的好。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吃完饭后,谢知衍不想读书,大着胆子跟无名氏交流。他们的关系在一点点变好,所以多问两句也没关系。
无名氏收拾着桌子说:“没什么样子。”
“没什么样子是什么样子?”谢知衍好奇地刨根问底,没注意到无名氏蹙了下眉。
“黑、危险、到处都是血的味道。”
这是无名氏给出的答案,谢知衍不明白,外面都是雪,白茫茫的世界怎么会是黑色的。
他开口要问,被无名氏截胡:“你问了我这么多天,轮到我了。”
谢知衍说:“好吧,那你问。”
无名氏问:“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谢知衍:“我之前没有名字。”
“那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
“你来这里多久了?”
“很久了。”
无名氏扫过窗户旁边的书架,他第一次仔细看这上面的书,几乎全是早教类型的,不乏有各式各样的童话,也有一些全球历史。他回头看着谢知衍,一切疑问似乎在接触对方天真的眼神中迎刃而解:“兰博士叫你一直呆在这里,从书上学知识,学人类世界的定义?”
“对。”谢知衍说,“博士说正常人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对世界的认识了,但是我没有。”
在被牧泽兰捡到之前,他处在一个很冷很黑的地方,但他当时还不知道冷和黑是什么意思。他诞生在一片无概念之地,没有任何意识,直到他开始有人形,然后被海水冲到岸上。
无名氏安静地看着他,久到谢知衍以为自己被对方当成异类,焦急地开始解释:“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开始比别人慢一点。”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是对的,于是解释地手足无措。然后,他看见站在书架旁边的那个人把手攥成拳,轻轻放在嘴边欲盖弥彰,掩饰停不下来的笑。
“……”
谢知衍突然没头脑地说:“你笑起来,比你板着脸好看。”
“……”
无名氏忽然不笑了,谢知衍看见他耳朵也跟着红了。无名氏站直身子,转而骂道:“你没什么变化,和平常一样笨。”
*
相处的时间过去四个多月,中午十二点过半,谢知衍像往常一样等待无名氏带饭回来,对方始终没出现。
他皱了下眉,走到门旁边悄悄开了个缝隙。楼道空荡荡的,微弱的阳光洒进来。
无名氏出什么事了?
谢知衍不禁那样想,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他惊喜地看向来人,视线触及白大褂,情绪又渐渐落下。
牧泽兰淡淡开口:“久等,他有事,我来给你送饭。”
“谢谢。”谢知衍礼貌接过餐盒。
牧泽兰淡淡扫了他一眼说:“最近学的怎么样?”
谢知衍老实说:“还可以,认识了很多字,不会的他会告诉我。”
“你和他相处得很好。”牧泽兰莞尔,“他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餐盒里有晚饭,晚上你热一下吃。”
谢知衍点头。牧泽兰在旁边陪着他吃完饭,简单了解他最近的日常,以及知识学习进度。
她走后,谢知衍抱着书,心不在焉地等着无名氏。如她所说,无名氏到晚饭时间也没有回来。
九点,十点,十一点……
谢知衍的书打开又合上,时不时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但那扇门始终没有推开。十二点,他放下书磨磨蹭蹭洗漱,爬到床上翻来覆去。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的是无名氏带伤回来,血肉迷糊倒在地上的画面。
心脏突突地跳,睁眼开——
幻觉。
没有人回来过,门紧紧关着。谢知衍攥着被子,按照书上教的方法深呼吸。
刺啦一声,呼吸瞬间屏住。门缝透出的光亮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少年的轮廓在光影下显得分明。
谢知衍本想出声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但无名氏看起来很不对劲,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他。
无名氏站在门口一瞬不瞬盯着谢知衍的方向,背光模糊了他的面容,张握的双手显得又不知所措。
谢知衍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走到他面前。
他虚虚张嘴,无名氏冰凉的双手就握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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