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月光透过湖面射入水中，照亮了水中迟迟没有睡觉的一尾白色小鱼。
鱼会失眠吗，柳玉如不知道，但云欢确实已经长久未眠了。
她的目光跟随着云欢一起，透过云欢的眼睛，望着河岸边。
河岸边空空荡荡，没有白日里那抹紫色的身影，但柳玉如感受到云欢不时往岸上看去，带着惆怅、焦躁和期许。
小月从水草中游了出来，游到云欢的身旁，问：“小云，你怎么还不睡呀。”
云欢叹了一口气，望着河岸：“小月，我现在相信阿善前辈的话了。”
“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小月欢快地在云欢身旁游了游，随即停住：“不对，你想要的，不会是今天岸上的……”
云欢望着她，没有说话，当是默许。
她的目光穿过河岸，仿佛还能看到今日岸边紫色俊朗的身影，神往：“今日一见他，我便心生欢喜。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月，你说这是喜欢吗。”
小月飞速围着云欢游了一圈：“你疯了小云，他是人，而你只不过是翼泽河一尾小鱼，你们如何能在一起的？你在翼泽河中挑一个佳婿也就罢了，翼泽河中的哪一个不喜欢你，你疯了你喜欢上尘世间的一个人？你这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吗！”
听着小月的话，如果能的话，柳玉如也要点点头。小月说的是实话，先不说身份有别，根据他们后来的结局来说，还是不在一起的好。
但这毕竟是过去的故事，哪里是能随意更改的？
这一边，云欢听了小月的话，低落地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懂。若我是人就好了。”
“是鱼又怎么了？做鱼多快活啊，整天在河中游乐玩耍，和朋友插科打诨好不快活。我听闻岸上的人还要为自己的一日三餐还有住所劳苦奔波呢，所以还是做鱼的好，做鱼哪有这么累的？听话小云，不要想岸上的事，好不好？”
云欢看着小月，嗯了一声。笑道：“真做人了，我会舍不得你。”
“那当然了，像我这样的朋友世间少有的嘛。好啦，你别再多想了，快些休息去。”
被小月劝了一遭，云欢的心境渐渐明朗，也不再想沈绥，而是乖乖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云欢和小月还是整天在翼泽河里玩耍，倒还真是每日自在快活，无忧无虑，有云欢和小月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欢声笑语。
那天河岸边发生的一切，好似梦幻泡影。两条小鱼也未曾再往上游去过。
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就在柳玉如以为这是云欢最欢喜的时光，再无其它事情，就要退出渡情阵时，倒发生了点不一样的事情。
这一日，小月不在云欢的身边，云欢独自在翼泽河中游时，又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这次沈绥穿的仍旧是紫色衣袍，他背着个药篓走在河岸边。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云欢跟了上去。
她或许只是想再看看他。云欢缓慢地游在沈绥的身旁，透过水流看向他。
他走得慢，她游得慢，她就这样陪在他的身旁，只是他一时未发觉。
快小半个时辰过去，沈绥终于注意到了旁边的河流里有一尾白色的小鱼在跟着他。他停下脚步，蹲在河岸旁，展颜：“你是我那天救的小鱼吗？”
云欢能听懂沈绥的话，只是她无法说话。她就欢快地游了三圈，然后看着沈绥。
“倒真是我那天救下的小鱼。竟如此通人性。”沈绥喃喃。
云欢又游了三圈，游得离水面近了些，咕嘟咕嘟吐出几个泡泡来。
沈绥被云欢逗得很是开心，笑过之后，他思索了一会，卸下了身上的药篓，从药篓中拿出一株草药来：“小鱼，你认识这种草吗？”
柳玉如马上认出沈绥手中拿的正是一种生长在水边的草药，可治咳症。这种草药疗效很好，但很是金贵，对生长环境有很高的要求，水质差了，光照少了都长不出来。可遇不可求。
这种草药对寻常人来说难寻，但对一条整日在河中玩耍溜达的云欢来说哪里会找不到这草药？她于是又飞快地游了三圈，望着沈绥。
沈绥喜上眉梢：“你识得？那便带我去找，好不好？”
云欢自然无法说好也无法说不好，她只是一条说不出人话的小鱼。于是她选择身体力行，往河下游去，游了两下又停下来看沈绥，意思是：跟上。
沈绥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云欢，神色都比来的时候欢快了些。
沈绥原是个话少的，云欢也说不出话来。他们就这般安静相伴着往下游走去。但柳玉如能感受到，云欢此时的心里鼓鼓胀胀的，游几下就要看看沈绥。
她在欢喜什么呢？是欢喜终于又见到他了，还是欢喜自己能帮上他的忙呢。或许兼有。
一鱼一人傍晚时分走到了那药草生长的地方。沈绥欣喜地将药草采了，但没采完，还留着一些。他小心地将药草装在药篓里，正背上要走时又鬼使神差看到了那尾带他来找药草的小鱼。
彼时晚霞漫天，将整个天空染得澄黄。河面上也盛满了晚霞，仿佛将云欢白色的鱼尾也披上了层黄红渐变的纱，倒莫名像一尾金鱼了。而小鱼游得离水面很近很近，一瞬不移地将他看到眼睛里。
沈绥停住脚步，蹲下，将手伸进水里。
云欢开心地用头蹭了蹭沈绥的指尖。沈绥先是一愣，然后指尖微动，也摸了摸云欢的头。
“谢谢你，小鱼。”
他又摸了几下，方才站起身来：“人与鱼相识本该荒谬，但我总觉得你与我一见如故。我叫沈绥，愿与你为友。小鱼，我先走了，你快回去罢。”
沈绥又深深看了一眼云欢，这才背着药篓走了。
云欢看着沈绥走远，又消失不见。
柳玉如分明听见了云欢的心声：“小云，我叫小云。”
从那以后，沈绥与云欢经常相见。刚开始是云欢陪着沈绥找药草，后来慢慢熟起来后，沈绥有时会在岸边亭子里读书写字弹琴，云欢也相陪，一人一鱼越发默契起来。
幻镜中时光飞逝，就这么寒来暑往两年载匆匆而过。
这一日，云欢又要去找沈绥时，却被急匆匆叫住了。
叫住她的是小月。小月告诉她族中长老叫她。
兹事体大，云欢匆匆赶到时，长老的住所已经充斥了有重要事情才能见得到的元老。除了族中的元老之外，还多了许多云欢没见过的，云欢不认识。
见云欢到了，同样是一尾白色的鱼的长老示意云欢到他身边去。
云欢向长老游去。屋子里无一例外都注视着云欢，看得云欢莫名紧张起来。
到了族中长老的身边，长老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身旁一颗会发光的珠子说道：“她到了。”
云欢好奇地向那颗珠子望去，那珠子通体透明，隐隐显出一个人影来，是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张口，声音从珠子中传了出来：“来了便好。你叫她到跟前来。”
长老向云欢示意，云欢游到了珠前。
珠中的男子打量了云欢一眼，眉眼间净是冷肃，云欢不自觉紧张。可令云欢没想到的是，珠中的男子眉间放松，语气比刚才和长老说话时还要和软：“云欢，你该回来了。”
云欢下意识说道：“我叫小云，不叫云欢。”
珠中男子不恼，眼睛含笑：“你不是小云，你是我们翼泽国的公主云欢。”
这都什么跟什么？柳玉如听了疑惑，云欢也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长老，想让长老解释解释。
“是也，你生下来便是翼泽国的公主，你名云欢。但中途发生了点差池，除非将你变为鱼形养在翼泽河中，不然你恐活不到十六。而小云这个名字，是取了云欢中的‘云’字。现在马上到你十六岁的生辰，约定之期近在眼前，你该回去了，云欢。”
云欢听得一惊，她什么时候从小云变成云欢了？明明昨天还是翼泽河一条小鱼，怎么今天就成了什么劳什子公主了？
镜中人温声说：“云欢，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离你十六岁生辰还有十日，你可以慢慢想。我是你的父皇，你母后近日身体抱恙无法来看你，待你回来那日，朕与你母后亲自来接你。”
镜中的翼泽国皇上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他本还想多说几句，但看云欢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说了几句话后也就匆匆离开了。
珠子彻底熄灭，身旁的长老说道：“我们也非是要瞒着你，但情况特殊，说出来怕你在这翼泽河中待不下去。”
云欢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告别了长老和满屋的元老，云欢浑浑噩噩在翼泽河中游去。
柳玉如看着这样的云欢，一时间真想骂一骂这翼泽国皇室和这翼泽河中的一众长老元老：这不是把云欢蒙在鼓里耍她吗？早不说晚不说，人家都以为自己生下来本就是一条鱼，快活十六年了这时候竟跳出来说她是翼泽国公主。不靠谱，太不靠谱。
这边，柳玉如随着云欢漫无目的地游，竟游到了她和沈绥经常相伴的亭外。
亭子离河很近，云欢的目光搜寻了亭中一圈，没有在亭中找到沈绥的身影。
云欢现在心乱如麻，她想把一切都向沈绥倾诉：她高兴，高兴自己原是个人。但她也不舍，不舍她生活了十六年的翼泽河。
可偏偏这里没有沈绥。
柳玉如能感觉到云欢有些伤心，就要往别的地方游去。可就在这时，亭外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你，我今日找了你好久，小鱼。”
云欢下意识望去，见沈绥含笑向岸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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