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时日,这两只妖也算渐渐摸到了在京城做人的门道,日子虽不宽裕,却也踏实。最要紧的是,他们总算能靠自个儿在京城里立住脚了。只是,入了这人群熙攘的京城,江可容便再不能像在遗月湖时那般,想下水便化作原身扎进去了。这可苦了她——河马的皮肤离不得水,白日里在码头上顶着日头搬运,只觉得浑身都紧绷绷的,仿佛要裂开似的。她也只能趁着搬运的间隙,偷偷蹲在船边,用手匆匆捧起些河水拍在脸上脖颈上,感受那片刻的清凉浸润。待到夜深人静,河面只剩月光流淌时,她才敢做贼似的悄悄入水中,让微凉的河水包裹全身,慰藉白日被晒得发干的肌肤,也稍稍舒展一下憋闷了一整日的妖身。
因着江可容搬运麻利,漕运码头这日早早便收了工。她寻到连氏的摊子前,正值暮色四合,市集最是喧嚷之时。许多下工的役夫途经此地,不免被香气勾住脚步,想着买些吃食犒劳一日辛劳;亦有那领着孩童出门的爹娘,小儿家最是眼馋零嘴,闻见这甜暖香气,便挪不动道,缠着大人要买。
在锦翼从容不迫的照应下,小摊前虽人头攒动,却井井有条,生意较往日更显红火。江可容隔着几步远望他,见他一面将荷叶包好的糕饼递给踮脚期盼的稚子,一面利落地收钱找零,还能分出心神瞥一眼锅中栗子,对连大嫂低语一句“约莫还能盛出五份”。
他神情专注,侧影在炊烟与灯火映照下,竟褪去了几分山野间的清冷,莫名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江可容瞧着瞧着,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锦翼身上那种照顾人的细腻,无论是在遗月湖畔,还是在这喧嚣市集,原来都是一样的。
江可容哪里知道,就在前些天,锦翼对着那些铜钱也算得手忙脚乱、额头冒汗。他以往在遗月湖旁的村落,学的是穿衣吃饭、行礼问路这些皮毛,何曾正经摆弄过算账收钱的营生?眼下这进退得宜的模样,还是虎子去学塾前,抱着自己的算盘,像个小先生似的,紧急教会他的。
这时锦翼瞥见了江可容站在摊边,招呼她进来坐着歇息,自己便又转身忙碌起来。江可容无所事事地四处打量,耳边却飘来邻座几位客商模样的男子细碎的嘀咕:“……这小摊滋味是不错,日常解馋足矣。只是一年到头总是这几样,难有新意。前些时日我们东家请客去的漱芳轩,那才叫一个花样翻新,道道点心都出人意料,只可惜价钱实在高昂,非我等能时常消受的。”
“谁说不是呢,若这小摊也能时常变些新奇花样,让我等过过嘴瘾,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可容立刻竖起了耳朵,眼睛一亮,仿佛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看着忙碌的锦翼,一个念头悄然萌生——或许,他们能让这小摊变得更红火?
待到连氏收摊,三人回到小院,江可容便将食客的议论和自己的见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闻言,连氏与锦翼皆是一怔,随即陷入沉思。
连氏先是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些许窘迫与期盼:“不瞒二位,我这心里何尝不想?若能多些花样,引得客人常来常新,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我一介妇人,生于斯长于斯,眼界实在有限,不知外界有何新鲜物事。二位见识远胜于我,不知……可否帮我拿个主意?”
江可容早就按捺不住,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接过话头:“我倒是知道一种水草!”她回忆起在水底悠游的日子,“生在干净的活水里,叶子肥厚,嚼起来冰冰凉凉的,还带着点清甜。我吃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人捞它。若是采来,把汁水挤出来,和在米浆或者面糊里,做成凉糕一类的甜食……”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语气也兴奋起来:“现在这夏末秋初的天气,吃些冰凉清甜的东西,肯定舒服!而且这水草没人用过,我们岂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怕没有新鲜劲儿吗?”
连氏与锦翼闻言,眼中皆是一亮。连氏忙道:“江姑娘真是心思灵巧!不知……不知何处可采得此草?容我先取些来试做一番。若此事能成,往后但凡用这水草做的吃食,所得的利钱,都分与姑娘两成,聊表谢意!”
“这草长在水底,我自小在水里扑腾惯了,我去采便是。”江可容应得干脆,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只是,京城里卖吃食的又不只连娘子一家,此事须得悄悄进行,若被旁人瞧去,学了我们的法子就不好了。我待到夜深人静时再去采摘,最为稳妥。”
她本是灵机一动,并未想着借此牟利,如今竟有意外之喜,自然更加尽心。更何况,如此一来,她往后深夜去河边泡水,便可正大光明地以“采草”为借口,再不必担心引得连氏母子猜疑了。
连氏见她思虑如此周详,心下更是感动,执起江可容的手道:“难为小娘子这般为我着想……那这利钱,须得再加一成。往后,就多劳烦你了!”
江可容兴冲冲地去了,不多时便抱回一大捧青翠欲滴的水草。连氏与锦翼各取一小片放入口中细品,只觉一股清冽的凉意伴着淡淡的甘甜在舌尖化开,滋味果然独特。连氏心下欢喜,当即取了些许,在石臼中细心捣出碧色汁液,滤净后调入预备好的凉糕米浆之中。
待凉糕蒸好出锅,色泽温润如玉,隐隐透着一抹浅碧。三人各取一块品尝,入口只觉清凉滑腻,原有的米香之外,更添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草木清甜,口感瞬间变得新奇爽口。他们一时欣喜,声响稍大,竟将里屋熟睡的虎子吵醒了。
虎子揉着眼睛出来,听闻原委,也闹着要尝。连氏便掰了一小块给他,小家伙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囫囵吞下后还想再要,却被连氏轻轻拦住:“夜间不可多食甜腻,今日已是破例了。”
虎子咂咂嘴,虽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再纠缠,转而眨着眼道:“娘,这水草这般神奇,我们给它起个名儿吧!往后点心牌子上一写,客人一看便知是加了它的,多气派!”
虎子果然不负他连日进学的长进,歪着头略一思索,便拍手道:“这水草碧绿生青,又长在水波之下,叫“碧漪草”可好?”
三人一听,都觉得这名字既点明了水草的青碧颜色,又暗合其生于清波的意境,再贴切不过,当即一致赞同。
夜色渐深,连氏带着心满意足的虎子回屋安歇。小院里,只剩下准备去采草的江可容和锦翼。月光如水银般泻地,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白日里的喧嚣与忙碌都已散去,唯有对明日的期待,在寂静中悄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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