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沈秋霜书房的台灯在雨幕中洇开一圈暖黄。
她坐在胡桃木矮凳上,细框眼镜滑至鼻梁中段,《叶芝诗选》摊开在膝头,第37页的诗句被指尖摩挲得微微发毛。窗外暴雨如注,双层玻璃将雨声过滤成沙沙的白噪音,却掩不住门轴转动时那声极轻的「吱呀」。
门缝里探进个毛茸茸的脑袋。苏长夏抱着薰衣草枕头,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趾不自觉地蜷缩。
她的目光像受惊的幼鹿,先落在沈秋霜垂落的发梢,又迅速跳至书桌上的骨瓷牛奶杯,最后定格在那盏散发着光晕的台灯上。睡衣下摆沾着干涸的番茄汁,在走廊微光中呈暗褐色,像谁不小心甩上的油彩。
沈秋霜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睫毛在镜片后轻轻颤动。她能从书页的反光里看见,苏长夏正踮着脚尖往房间里挪,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琴弦上。
女孩的发梢还带着潮气,几缕碎发黏在额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睡衣上的向日葵图案被枕头压得变形,却依旧朝着光源的方向。
雨点击打在玻璃上的声响忽然放大,苏长夏惊得缩了缩脖子,怀里的枕头险些滑落。这动静让沈秋霜嘴角不易察觉地扬起,又迅速抿成直线。
她看着那截露在睡衣外的脚踝,皮肤在光影中白得近乎透明,脚踝骨凸起的弧度,像她设计稿里反复推敲的拱券结构。
「凌晨两点十七分,」沈秋霜合上书,声音透过镜片后的光传来,「苏同学不睡觉,在门口演幽灵?」
看着苏长夏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脚尖不小心蹭到门框的铜条,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怀里的薰衣草枕头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缝着的、写有「平安」二字的红布条——那是苏长夏奶奶给她缝的护身符。
当苏长夏的手臂圈住沈秋霜的肩膀时,后者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女孩的怀抱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像她焊接铁丝网时,即便手指被烫出泡,仍死死按住钢材的执拗。
下巴抵在沈秋霜颈窝的瞬间,苏长夏呼出的热气透过真丝睡衣,在锁骨下方烫出细密的麻痒。
「沈老师……」苏长夏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心疼你。」
这三个字让沈秋霜握书的手指骤然收紧,纸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她能闻到苏长夏头发里的柑橘香,混着薰衣草枕头的味道,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浇透了她用雪松香精心构筑的壁垒。
女孩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咚咚作响,与窗外渐歇的雨声、自己失控的脉搏共振成混乱的节奏。
沈秋霜的手背悬在苏长夏后腰上方,指尖微微发颤。她看见书桌上前夫的相框,男人的笑脸在台灯下显得刺眼。
十五岁的年龄差像道无形的鸿沟,此刻却被这具年轻温热的身体蛮横跨越。她想起女儿沈月十八岁时,也是这样抱着她哭,说「妈妈你总是忙工作」,而那时的自己,只会僵硬地拍拍她的背。
苏长夏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沈秋霜的鼻尖蹭到女孩发顶,那里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与工作室里常年弥漫的雪松香截然不同。
罪恶感像锈蚀的铁丝,悄然缠绕上心脏——她是沈秋霜,是苏长夏的导师,是该为她指引方向的长辈,而非沉溺于这不该有的温暖。
「傻孩子……」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沙哑得陌生。指尖终于落下,轻轻搭在苏长夏背上,触到棉质睡衣下凸起的肩胛骨,像触到未打磨的模型边缘,带着未经世事的锋利。
苏长夏的身体明显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脸埋得更深,温热的泪滴渗过真丝,落在沈秋霜胸口。
当沈秋霜终于推开苏长夏时,女孩的眼睛红得像被雨水泡过的向日葵。她不敢直视那双眼,低头整理着被揉皱的真丝衣领,指尖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几声鸟叫划破寂静,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风铃。
「去睡吧。」沈秋霜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明天还要改毕业设计。」
苏长夏没动,目光落在沈秋霜鬓角的一缕白发上。那是去年赶项目时冒出的,她一直用染发膏小心遮盖。
「沈老师,」女孩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您头发里有白头发了。」
沈秋霜下意识地想别过头,却被苏长夏按住肩膀。
女孩的指尖很凉,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别动,」苏长夏说,指尖探入她的发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我帮您拔掉。」
沈秋霜闭上眼,能感觉到那截微凉的指尖在发间游走,偶尔擦过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当苏长夏捏住那根白发时,她甚至能想象出那根银发在灯光下的模样——像一根被岁月锈蚀的铁丝,突兀地生长在墨色的森林里。
「好了。」苏长夏将白发放在她手心,那根头发在台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沈秋霜迅速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扼住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去睡吧,」她重复道,语气比刚才更显生硬,「客房的床很软。」
苏长夏看着她紧攥的拳头,又看看她刻意板起的脸,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
「嗯。」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枕头,转身时,睡衣上的向日葵图案在光影中晃出模糊的轨迹。
沈秋霜盯着那扇重新合上的房门,直到门板彻底隔断那道柑橘香,才敢松开拳头,那根白发已被攥得变了形。
凌晨四点,沈秋霜躺在主卧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窗帘缝隙投下的光影。客房里传来轻微的翻书声,像画室里纸张翻动的声响。
她想起苏长夏抱着枕头离开时,背影里的失落,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多久没这样心慌过了?自从沈月出国,自从前夫离开,她的世界便只剩下精准的图纸和冰冷的数据。可苏长夏像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层层叠叠,搅乱了所有秩序。
她想起女孩在画室里专注的侧脸,想起她做饭时鼻尖沾着的番茄籽,想起她潜入房间时,像小兽般东张西望的可爱模样。
床头柜上的时钟指向五点,秒针走动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沈秋霜翻了个身,鼻尖蹭到枕头上残留的柑橘香——那是苏长夏靠过的枕头留下的气息。
她想起拥抱时,女孩身体的温度透过真丝传来,那温度鲜活而炽热,像她设计稿里那些被甲方否决的、充满生命力的线条。
罪恶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是三十七岁的沈秋霜,是业内知名的建筑师,而苏长夏是二十二岁的学生,是该拥有光明未来的向日葵。
她们之间隔着十五个春秋,隔着师生的界限,隔着世俗的眼光。
客房的翻书声停了。沈秋霜屏住呼吸,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又很快消失。
她知道苏长夏没睡,就像自己一样,在各自的房间里,被同一种莫名的情绪困扰。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沈秋霜紧攥的手背上,那里还留着掐出的月牙形红痕。
当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响起时,沈秋霜终于闭上了眼。她能感觉到心脏仍在不规则地跳动,像未完成的节拍,而那个拥抱带来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锁骨下方,提醒着她那些不该有的心动,和即将到来的、注定无眠的清晨。
苏长夏在客房里,也盯着天花板,想起沈秋霜鬓角的白发,和自己掌心那根微凉的发丝,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门,却共享着同一片被暴雨洗过的、即将破晓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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