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决是三家的初决,初决的三家却又有高低贵贱。
里面埋藏了不知道多少腌臜。
姜清璇七八岁的时候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赤脚踩着地板,脚踝上用红绳系着银铃铛。
她迷茫地被家主抱起,搂在怀里,铃铛勾出声响。
那位家主和她睡在一起,没有人敢接近他们的房间,也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议论。
但他们偶然瞥过的眼神让姜清璇如鲠在喉。
深夜从不寂静,她脚踝上的银铃铛常常响起,声音连绵不断,犹如啜泣。
然而在每个铃铛停下、回归寂静的时刻,姜清璇都在想:这是正确的吗?大家都和他们一样吗?
她太聪明了,很快明白不是如此。
她祈盼过自己的母亲救她,但又是她的早慧让她在见到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漠不关心的眼神时,明了一切,进而对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嗤之以鼻。
她看着家主注视皇后的温柔,看着皇后敷衍的微笑,更看到皇帝暗藏的恨意。
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看得如此清楚,所以恨那位家主,恨那位皇后,也恨那位皇帝。
在她被抱出门看到这人间的时候,她第一次哈哈大笑。
家主问她笑什么,她眨眼:【我很高兴。】
正如此刻,姜清璇也不断地笑着说:“我很高兴。”
她站在这座不眠的皇城中,注视着眼前的皇后,她的衣着如此华贵,天下跪在她的脚下,男宠不断,金玉堆砌。
然而她清楚,这又是多么完整的一滩烂泥啊——
这就是初决。
卑贱的众生,高高在上的官员,这挣扎着、为自己**而活的蝇营狗苟化作令人作呕的一切。
她又笑了。
【我在笑他们这样生活。】她这样回答家主。
笑我自己,笑大家。
对此谢锦萱只回了一句话:“你疯了。”
“看来母亲不在意。”姜清璇自然对她的评价无动于衷,笑够以后,她只眨了眨眼睛,轻轻摇动自己手中的铃铛。
她一向清楚如何玩弄人心,柔声问:“母亲知道家主大人怎么死的吗?"
谢锦萱听到姜清璇的话,终于惊骇了一瞬,随即又镇定下来。她绝非无能之辈,姜清璇暗示到了这个地步,而方才她试图催动的护身法器、阵法统统失效,让她有了一阵惊慌感,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的失措:“你杀的。”
“我只是,学着母亲,叫了一声他的小名而已。”姜清璇偏头,这个姿态间,有种难言的妩媚从她的眼角浮现,比薄纱更轻飘,她说,“真正杀死他的,明明是母亲你啊。一切都是你的计算啊。”
姜清璇望着谢锦萱。在那个男人神经质地一追又一遍重复他和谢锦萱的事情中,姜清璇从那些被回忆美化过无数遍的语言中,察觉到复盘他和谢锦萱的事情中,察觉到了异常。
姜清璇意识到,从那场看似美丽的相遇开始,就是谢锦萱的计算。这计算的结果,就是使姜家家主成为了谢锦萱脚下匍匐的一条狗。
想来谢锦萱应该很得意,她如此聪慧,又如此渴望权势,最后也如愿到达了万人之上的地位。
一切都那样的完美,除了偶尔的那些瑕疵,譬如今天。
姜清璇留意到谢锦萱修养极好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肉中。
看来今天的小魔女让她很惊恐。
可是他们不该早早料到有今日吗?
她从不否认自己继承了某些恶劣,比她的父母更为早慧,也更为痛苦与愤怒。
她已经站在了眠龙的顶端,握着那把利器,也杀了那么多人。
为什么他们认为这把刀丝毫不会生出怨憎,不会把怨憎对准他们呢?
凭什么,他们以为她想要的只是纵情享乐的生活呢?
姜清璇讨厌这些人以己度人的想法。
当她在那位家主前揭露真相的时候,她觉得再也没有比那更快乐的事情了。
这种快乐就像现在。
小魔女笑容明媚:
“我呀,抽出了父亲的骨头,让他变成符合模样的泥,把他放在盆里,种上鲜花,好端端地活着。那盆花母亲应当见过的,您还称赞它的美丽呢。”
姜清璇纤长的手指卷着耳边的头发又松开,她细细打量着她,道:“我也想要母亲扮成我的模样呢。”
谢锦萱冷冷地看着姜清璇:“贱人。”
姜清璇扑哧笑出了声,进而凝视着谢锦萱,凝视着她瞳孔中的倒影。
她曾数次怀疑过倒影中的那张脸的真伪,寻求过卓绝的医修,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操纵她的模样;她曾拿刀剥下自己的面皮,鲜血淋漓等它长出来……
她做了那么多,尝试那么多,也毫无作用。
这是多么讽刺啊。
姜清璇越看越笑,笑容越来越甜腻、发烂:“你应当和父亲天生一对。为什么要平白折腾我呢?”
她早就看透了某人现在的惶恐,放下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猜,母亲在江帝向你妹妹求婚的时候、在江帝将他们两人姓名写在瀚海的玉谱昭告天下的时候,你应该很不甘心吧。不甘心为什么你已经把她养得如此愚蠢,她还能得到你谋划如此久的权势。”
在初决有人付出来了诸多求生,他们憎恨高高在上的三家;而三家中,又有人憎恨着高位凭借血脉享尽荣华富贵得到一切的蠢材,有人艳羡他人的资质,彼此攻讦谋害。
纵然光阴往前,世间也一直如此,从来如此,多么恶心。
是谁创造了这扭曲的事物?在这个世界,怎么有人还能快乐地生活?
姜清璇睫毛上翘,注视着谢锦萱的那双清亮的眼睛是无与伦比的嘲讽。
她亲手推动了谢晋平、墨小宗主归一宗那戏码,也曾亲自割下别人的舌头,曾撕开那位家主过往的伤疤,现在又撕开另一个人的,更撕开她自己的。
但即使如此,也远未能填补她心中的沟壑。
初决如同一团带毒的污泥。
她是在这污泥里盛开岀的一朵毒花,理所应当,带有剧毒。
她身边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直到所有人暴露出的真面目都被毒气灼烧着,她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与幸福。
而面对姜清璇的讽刺,谢锦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
但她谢锦萱所有的攻击都消散在了姜清璇身前三寸之处。
怎么可能?谢锦萱的瞳孔缩紧。
“怎么可能呢?”姜清璇笑着说出了她的心声,“这就要感谢我们的江陵哥哥啦。”
江陵?
在谢锦萱和韩非泽都被这个忽然出现的名字吸引注意力,望向那站在这里、唯一与这里看上去无关的戴面具男子。
但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的,姜清璇的手穿过了谢锦萱的胸膛。一个活生生的,还在跳动的心脏被姜清璇剥了岀来。
对于谢锦萱来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姜清璇却疑惑:“好轻松啊。”
她把玩着这颗心,和所有的心都一样,没有太大差别。
结局到来的如此轻易,让她如此不满足。
她越过了江陵,看向韩非泽,继续喜笑颜开地唤:“非泽弟弟。”
韩非泽“嗯”了一声,被唤回了神志,目光不自觉落在小魔女身后那片尸山血海上。
姜清璇握住了韩非泽的手,毫不在意地把那颗心放到韩非泽的手里,环抱着他的腰,血手印烙在他的衣服上。
“你帮我捏灭她的吧。”姜清璇说。
韩非泽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他捏下了心。
□□的生机彻底掐断。
小魔女笑道:“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她亲自拘留了她的神魂,对着那魂灵喃喃自语:“母亲知道吗?这世上有一种活着,叫做生不如死。我要把你和父亲种在一起。”
姜清璇眉眼弯弯,眼神癫狂又很清明。
韩非泽安静片刻,问:“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这不是还有人活着吗?”姜清璇看了眼韩非泽,那种异常癫狂的兴奋有所收敛,但又复燃。
“对,非泽弟弟,我们去朝堂吧。刚刚好早朝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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