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蔚蓝的天空之下,江陵站在瀚海某处的楼阁上,随手幻化出酒葫芦,合眼喝下一口酒。
江陵知晓自己心中存有一个疑惑。和尘世的其余一切相比,那疑惑显得无足轻重。疑惑的答案或许他有所逃避。
然而那疑惑仍旧越来越沉。
在离去前,想起那恒久的凝视,江陵沉默一下,终究开口问那似乎认识他的姜清璇:“我认识一个叫北辰的人吗?”
小魔女皱眉,也迷惑不解:“北辰?”
江陵有些不太想再问,但既然开口,也不该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小魔女感知到江陵那点踌躇,目光从区界收回,转了转眼珠:“你说的北辰不会是白衣玉冠,长得酷似天上神仙吧……”
江陵静默中,姜清璇知道自己没说错。她大笑许久,语调癫狂:“认识,你当然认识。”
“陛下不记得了吗?我曾经也见过陛下啊——”
“那时陛下和现在真的不一样。”
“够了。”江陵得到了这么个结果,反而收回了问题,不欲再深究。
可姜清璇偏要刺一刺:“那时您站在您的北辰旁边,多么亲密无间啊!是什么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
“哦,让我猜猜……”
江陵吐出一口气,打断了她,平静地说:“世间万物有盛衰。”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他想他应当并不介意为他人增加几分玩笑的乐子,但不知为何,看她还要继续讽刺,江陵感到一股讽刺,同样反问:“我真的变了那么多吗?”
那时姜清璇的笑停在脸上,如同一张滑稽的假面。
这个问题能让小魔女难受,但对江陵自己,也没有多痛快。
而此刻独自离去的江陵想到姜清璇的评价,饮尽一壶浊酒。
对方讽刺他在初决是局外人,在瀚海呢?
当真是局内吗?
他听着楼下酒客们说一醉解千愁,注视这人间景色,并没有感到多少缓解了多少愁绪。
只有思绪四处飘荡。
*
初决发生的风起云涌,无人不知。但对远隔千里的瀚海却只是酒后畅谈。
江陵没有遮掩在初决做的事,这些事或许传到了一些高层之中,却没能瀚海大众耳中。
大众的生活,凡人的生活,一些人
伴随着江陵对凡人的支持,他们对江陵的行为有过太多研究,但于事无补。
瀚海的书院虽是一处净土,但同样也是瀚海风波最集中的净土。
其中埋藏了多少股暗涌,这些暗涌还是被掩埋在了另一件大事下——
天行的皇太女容瑶要拜访瀚海,正在今日。
除了瀚海的帝王踪迹莫测外,楼清霄已把其余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江陵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随手又捏了一具分身,睁眼便到书院中。
微风拂过,书院的少男少女们有的在擂台上比斗,有的正在和伙伴聊天、谈论昨日的课业。
他们欢笑着、热闹着,好像烦恼于他们无足轻重。
江陵却不难看出其中的计算。
颜怀灵忙了一阵,也歇了一会儿,去寻楼清霄,他正和一位陌生的白衣男子站在树下。
对方的形容一看就和她师长一样,不是简单的人。
但看出了楼清霄并没有向颜怀灵介绍的意思,颜怀灵也就收回了望向对方的目光。
风吹而树动,光点落在这一行人身上。连带江陵的目光也落在白衣人身上。
他一眼看出和楼清霄一同的是君逑。他有所猜测,不算意外。
而颜怀灵来找楼清霄,自然有目的,他问:“陛下在哪里?”
容瑶拜访的意义匪浅,这是初步被其他王朝认同的象征。可是这样的大事,江陵却始终没有出现。这不应当。
就算他近日对瀚海的不管不顾是为了引出那些心怀不轨的势力,但总不至于连这样的事情都不理会吧……
楼清霄看出了她的忧心,瞥了眼君逑,又回望颜怀灵道:“他啊,在忙更重要的事情。”
看到颜怀灵很是不解,楼清霄微微一笑:“目光总不能局限于瀚海,不是吗?”
那么,不是瀚海,也不是天行吗?
颜怀灵心神一动,想起风波最大的地方,脸色一变。
君逑无视他们的对话,拾起纷纷落下的树叶的一片。
此刻,江陵的目光透过穿透的枝叶的稀碎阳光,随着斑驳的斑点,长久落在君逑身上。
与姜清璇的对话再度萦绕江陵的脑海,令他的心绪纷乱如麻。
诚然开头他确实没有分毫意识到,可到后来却是不愿深究太多。
在姜清璇说出那番话后,此前那些不真切的、朦胧的种种经历彻底碎裂,只剩满地残骸。
是否曾经认识?
江陵凝视君逑,回想这个问题,忽然间不欲再看,想要离去。
君逑只是凝望着前方落下的斑点,握住了那枚凋落下的叶子。
片刻后,江陵的身形凝成实体,犹如那片被握在手中的树叶,停驻在绿树下,那些光与斑点也随之落到了他的身上。
君逑开口:“你来了。”
他把江陵抓了出来,却说,他来了。
江陵不发一言,仍旧凝视君逑。
直到如今,他想起楼清霄赠给的面具,当然猜到了制作面具的人到底是谁,可他却不知道对方怀着何种心情。
——倘若他们曾经确实相识的话。
他应当愧疚难忍,但在与君逑对视间,却诡异地抱上一种漠然的恨意。
那是对于他搅乱他生活的平静的恨意。
光照在此地忽然出现的人身上,光点落在江陵的眼睛里,他的情绪也被握在君逑的心里。
君逑轻笑,远看他的眼神是凉的:“你很不满?”
江陵:“当然。”
书院学生望着突然出现的人自然惊诧。
他们都注意到江陵和君逑两人站在一同,无意中凸显出针锋相对而又亲密无间,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了。
似乎这是个好时机。
有人不敢传讯,只敢以眼神沟通后续;也有人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
颜怀灵皱眉,联系君逑的形貌,立刻意识到君逑便是宫中流言纷纷的琴师。
然而在觉察的同时,颜怀灵又感觉到对方的眼里有一些绝非善意的事物。
楼清霄率先道:“陛下近日可好?”
“还好。”江陵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话,没有什么好态度。
话题似就这样断绝了。
而原本在擂台旁同颜怀真一起的周术的大弟子紧紧皱眉,走到江陵旁。
江陵瞥向对方时,也看到他背后天行皇太女的行阵乘着数只雪白的灵兽正在慢慢下落。
那大弟子犹豫片刻,想要开口提醒什么,又在江陵目光的倒影中立即回头。
困兽犹斗,自然难以找到绝佳的时候。然而也不会再有其他时候。
远空下下落的灵兽不知何时已被人围住,周术的大弟子唤道:“小师弟,小师妹……”
“闭嘴,别这么叫我们!”
江陵忽而君逑,冷不丁问:“你会用剑吗?”
在他问题问完前,君逑的长剑已然出鞘,映出血光。
在樱花树下他没有看到君逑出剑的全过程,如今惊鸿一瞥。
那剑光如辉月,如江海,将无尽愁绪都一刀切断,只余空空白光。
他的剑……与料想相差亦不远矣。
那位提醒江陵的大弟子面对剑光,表情一瞬变成空白。
在书院学生的静默与震撼中,好战的颜怀真眼前一亮,却被颜怀灵及时拽住。
一场争端还未停止。
点到即止。
君逑留手了。
江陵望着被废除修为的人,他们的表情说明他们还没能面对事实,大弟子就先一步率先把他们带走。
他知道对方布置的阵法已被楼清霄拆除,不会再有其他人来到这里了。
而天行一边先下落的官员为皇太女拉开帘子,他们频频看向君逑这儿,好似不满,又对瀚海的实力颇为满意。
江陵将那里收回,望着君逑,评价道:“你是我在这里见到唯一一个,有可能成仙的人。”
唯一一个。
这形容太重,和认知相违背。
书院的少年们都不解其意,颜怀灵也皱了眉。
君逑却笑问:“是吗?”
江陵注视着他的笑容,缄默不语。
他似乎对他的评价毫不关心,甚至有些讽刺。这也理所当然,符合他对于君逑的印象。
颜怀灵看出话题又中断,硬是插嘴问:“为什么这么说?”
江陵缓慢收回了看君逑的视线,回答:“不拜天地,不敬帝王。”
“——不染因果,自当飞升。”
“这都不是好词吧。”之前的小杀手站在一旁,揽臂点评。
江陵道:“这样吗。”
但这确实是世间许多修士梦寐以求的康庄大道。
君逑仍旧没有变化,他只问江陵:“那你会和我一起成仙吗?”
江陵不看君逑,也反问:“所以你就只想旁人和你一同成仙?”
各人的愿望真是如此不一致。
他已然评价君逑人生价值的危险,却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
他觉得君逑是画中仙,天上月。
君逑却认为江陵才是。
想把月亮从水里捞出来,和想把仙人从画中拽出,皆难于登天。
白衣与玄衣站在一同,虽未并肩,却难以插入其他人。
对于书院旁观的众人,他们不理解两人在讲什么,只觉得他们再演什么看不懂的戏码。
“没有旁人。”君逑凝望着江陵,“江陵,你看我。”
江陵在望向停在不远处的天行皇太女的车马,车辇的帘子被一只手掀起。他的思绪却被君逑的一句话又勾走。
如颜怀灵揣测的那般,他不至于全然放下容瑶拜访一事。他来到这里,本来是为了这件事。
但在君逑挥出这样的剑光之后,在他轻如柳絮的话语中,他忽然觉得自己来这里只是为无端的愁绪去找它的源头。
眼角的余光中,君逑以何等目光往他,不需思量。
不是第一次,江陵从他认识到爱。他宁愿从中看到他与楼清霄密谋弑杀天道,也不愿看到这玩意儿。
耳旁君逑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诘问他:“你在害怕吗?”
“害怕……”江陵嚼着这个词汇,终于侧目,他弯唇,“有什么理由?”
江陵的笑容也相当少见,相当明朗,由无数的讥讽组成,他带着不知何时生出的、明目张胆的恶意慢吞地讽刺对方:“一切恰毁坏在最好的时刻,你是因此才念念不忘的吧?”
“那么剩下的究竟是爱还是执念呢?”
他善于读懂人心,总不至于真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拿这个问题讽刺人。
但他忍不住这样嘲讽君逑。
多么奇妙啊。
君逑在原地,也不为他的恶意而愤怒,回报江陵一个真心喜悦的微笑:
“曾有人告知我,爱本身不需要理由。”
“若问理由,你当真不知道吗?”
江陵不再看他,却看到在已然下辇车的天行皇女止步。
和其他虽惊讶但收敛的天行官员相比,她眼中有着惊讶与浓重的困惑,像看到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江陵遥遥道:“容瑶殿下。”
他理应给出招待,然而江陵的心情确实不太美妙
江陵简单地向楼清霄点头:“劳烦你招待了。”
他在原地消失了。
师尊其实挺高兴的,一方面是因为他感觉到江陵意识到了,另一个方面是这时候他只看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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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往日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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