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依旧继续。这年的灯儿身体抽条似地长，旧衣早已短了一大截，细瘦的手腕伶仃地从磨旧的袖口露出。
葛大厨治下极严，且楼中事务繁杂，无事不可擅离。但严师却未必无情，葛大厨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下，疼徒弟的心丝毫不比别人少。
这日灶火稍歇，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瞥见灯儿正吃力地搬动一筐新到的冬笋，那袖子短得实在碍眼。
“灯儿，”他声音依旧硬邦邦的，“楼里这几日不算顶忙。你收拾收拾，回家三天，稍作休整。三日后寅时，准时上工。” 话毕，便不再看她，只专注地磨起他那把从不离身的薄刃刀。
灯儿一愣，手里的冬笋差点滑落。她虽素来坚强，遇事沉稳，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骤然听到这盼了多年的“回家”二字，心口像是被滚热的糖浆猛地烫了一下。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平日的持重，她眼圈微红，连忙放下筐子，对着师父的背影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多谢师父！弟子谨记，定准时归来！”
收工后灯儿回到那间只容一床一桌的狭小下房，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她点亮油灯，开始收拾包袱。动作利落，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雀跃。从硬邦邦的枕头底下，她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几年省吃俭用、偷偷帮厨攒下的一点可怜积蓄，铜板不多，却沉甸甸的。
床边还躺着一大包东西，上好的香蕈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干贝等海货亦有着独特的咸鲜。毫无疑问这是师父给灯儿的贴补。灯儿对于师父的感激铭记于心。
她随即打开自己的小木匣，取出珍藏的礼物：给灯儿娘的是一对小巧的银叶子耳环，虽不是名匠打造，做工也略显朴拙，但叶片脉络清晰，透着雅致的素净。
给阿奶的是一副厚厚的棉袜，内里仔细夹杂着毛茸茸的兔绒，想着阿奶那双一到冬日就冰凉刺骨的脚，灯儿特意选了最厚实的料子。
给许爹的是一只靛青色的荷包，上面绣着苍劲的松枝——愿爹像松树一样常青。
至于那个“赔钱货”弟弟许盏……灯儿嘴角弯起一丝狡黠的笑，两串红艳艳、亮晶晶的冰糖葫芦，足矣！
包袱系好，油灯熄灭。灯儿躺回冰冷的床铺，却感觉整个人像泡在温泉水里。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京城的夜空，清辉洒满窗棂。她望着那月亮，心早已飞回了那个离城不远的村庄小院。几年未见也不知阿娘可还安好？阿奶的腿脚可有好些？上次听阿爹说阿奶伤到脚，但好在未伤筋动骨。还有许盏……那个她离家时还拖着鼻涕、狗都嫌的小豆丁，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可还记得他这个姐姐？
思绪万千，心潮起伏。灯儿在床上辗转反侧，像极了锅里煎着的锅贴。学艺途中的种种艰辛——寅时刺骨的井水、震裂虎口的柴刀、同行人的嘲弄，以及偶尔她自己也会对自己发出疑问，自己真的能坚持下去吗？一幕幕闪过眼前。然而此刻，在归家之际，这些苦楚都化作了心头的暖流，她愈发坚定的信念：“一定要学好本事才行”！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齐云楼还在沉睡。灯儿已轻手轻脚地起身。她来到师父专属的小灶间，将一碗小馄饨轻轻放在案头。薄如蝉翼的皮儿裹着粉嫩的肉馅，清亮的汤底飘着几星翠绿的葱花，一点猪油花儿浮在表面，好看极了。
随后，她提着包袱，向楼里相熟的伙计、帮厨一一郑重道别。
齐云楼门外，晨雾未散。许爹的身影早已在那里翘首以盼，搓着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心疼——昨日葛大厨托人捎了口信，他一夜未眠。直到看到女儿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出现。
许爹几步上前，不由分说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袱，开心地对女儿说道：“灯儿，这么早就出来了，咋不多睡会儿？难得有休息”。灯儿瞥见许爹那双被露水打湿的鞋子，装作不经意道：“还不是因为太想见到爹了，结果你说巧不巧，出门就遇到了。许爹嘿嘿的傻笑着：”这不可太巧了嘛”。
接着父女俩一前一后，默契地去集市做了些必要的采买，便坐上吱呀作响的牛车，踏上了归途。熟悉的乡间小路在车轮下延伸，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离家越近，灯儿的心跳得越快。
远远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张望。牛车刚在村口停稳，灯儿几乎是跳下来的。
“丫头！我的灯儿！” 阿娘的声音带着欣喜和激动，许娘疾步上前，把灯儿紧紧抱住。她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那么轻，又那么用力，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灯儿将脸埋在阿娘带着皂角清香的衣襟里，喜悦的泪滴濡湿了面前人的衣襟。她贪婪地呼吸着家中特有的、混合着灶火、阳光和娘亲的味道。
“阿娘…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声哽咽。等灯儿缓过来后，发现了许盏，那个记忆中调皮捣蛋的小豆丁，已长到了许娘的胸口高，此刻却有些扭捏地躲在娘身后，只露出一双好奇又带着点陌生的大眼睛，偷偷打量这带点陌生的姐姐，随即开口道：“姐姐，你回来啦，随即补上一句今天家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哟”。
许爹在一旁看着，英俊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提起声音：“好了好了，回家！灯儿赶路累了，回家慢慢说话。对了灯儿你阿奶还在家等你呢！
盏儿，还不帮你姐姐拿东西！”灯儿随即把装着糖葫芦的油纸包塞到还有点懵懂的许盏手里。许盏看看手里的糖葫芦，又看看被奶奶和娘亲紧紧搂住的姐姐，那红艳艳的果子仿佛驱散了他最后一丝陌生感。他咧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响亮地应了一声：“哎！” 提起了灯儿装衣物的包袱，虽然有些吃力，却迈着飞快的步伐，跑在家人前面。
待离走到家还有一段路时，灯儿大喊：“阿奶，阿奶，我回来了”！
“欸！”回应灯儿的是阿奶亲切的声音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孙女的那一刻瞬间亮了起来。“狠心的丫头，在家里好好的，偏偏要去吃灶上的苦，快坐过来，让阿奶仔细瞧瞧”。说罢阿奶拉着她的手细细抚摸着，两人一肚子的话在那里说着……
灶房里，许娘已经开始忙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是世间最动听的乐章。灯儿站在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院子里，看着许盏献宝似的把糖葫芦举到她面前，看着爹把带回来的东西一样样归置好……
漂泊的船儿，终于靠了岸。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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