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空气便瞬间凝固,沉默在二人之间隐约发酵。此情此景景姝不免心生懊恼,有些后悔直截了当地将心中话就这样问了出来,她正欲开口掩饰。便听得面前人温声道:“我没骗你。”
“景姝,我说过不骗你的。”晋夏将衣衫穿戴齐整,站起身来看着景姝的双眼开口道。
“可你在犹豫,为什么?”
晋夏的声音笃定又温和,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我只是有些诧异,你会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情。”
方才意识到是晋夏为她挡下那一剑时,景姝的思绪几乎瞬间凝结,冷汗涔涔隐隐后怕。倘若那剑偏离一寸,他就会为她失去性命。
“我……”景姝忽而垂眸,声音轻到宛若一阵叹息,“我不想……不想真的失去你。”
“我只是很害怕。”
景姝知道自己现在的话与之前说过的话自相矛盾,更知道轻视旁人的真心是件格外恶劣的事情。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在感到被爱时不住后退的步伐,每次接近他都会让她觉得欢欣雀跃,与此同时,恐惧失去的惴惴不安又无时无刻地盘桓在她头顶,提醒她所有的爱都有条件,而且终有一天都会逝去。
她无法确定面前的人会否厌倦或离开她,所以她才不敢去爱,但她又如此眷恋在他身边的时光。每条通向爱他的路于她而言都布满荆棘,她如此患得患失,这问题简直是无解。
岂料晋夏听她这样开口,忽而眉眼弯弯地向她伸出了双臂。
景姝被他这样的动作搞得不明所以,一头雾水抬眼看他。
“我向你伸手是我想要拥抱你的意思,你如果也愿意,就上前一步,好不好?”晋夏循循善诱,他的语气忽而变得格外耐心。
听到这些景姝咬了咬牙,动作缓慢地跨出了一小步,咫尺之间的距离,一抬手就能将晋夏拢进怀里。她学着上次晋夏抱她时的模样,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脖颈,仔细避开了他受伤之处,双手也轻轻搭在他的后背。
“这样就可以了,慕娘。”晋夏也将手搭在她的后背,“把自己的想法尽数吐露并不容易,慕娘,你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来也没关系。我愿意等你喜欢我,让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顿了顿,他又带了些笑意开口道:“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不会轻易死掉。你别害怕。”
听到这句,景姝忽而有些鼻酸,他的话音温和耐心。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教她如何回应他的爱,他在教她爱人。也在向她宣告,只有死亡才能将二人隔开。
景姝一刹那僵在原地,他的爱给得太满了,她要怎么回报才好呢?她该说些什么才好呢?那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想法此刻却如同雨后苔藓般不断涌出。再开口时,景姝忽而不想让这样的心绪阻碍二人,她直截了当地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接上了晋夏的话。
“可我是个不正常的人,我这里……”景姝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残破的。”
“在情爱一事上我几乎是残疾的,得到一点温暖便想加倍回报,只因我不愿亏欠旁人。稍微被漠视一点我就想要后退躲避,总是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喜欢我会很累的。”景姝抿唇肯定道,“会很辛苦的。”
窗扇未关,有清风拂过,丝丝凉意漫上心间。景姝后撤几步拉开二人距离,说完这些她没能抬眸,却又听得晋夏那边传来很轻的笑声。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景姝。”
晋夏的声音甚至带了些徒呼奈何的无措。
“我也是很不好的人,你不也待我很好吗?”
“我被人指责污蔑,你不也未曾离开过吗?”
“别人说我不好的时候,你不也将我护在身后了吗?”
那么多与她共度的回忆顷刻涌入脑海,隔着屏风她为他流过的眼泪,共度除夕时为他庆祝过的生辰,她还曾亲手为他画过一幅画,记录二人初见。
那时节,他被贬职后查封京中违禁商铺。店铺掌柜破罐破摔,色厉内荏地指着晋夏的鼻子骂他一个疯子狗仗人势,对这种话晋夏早就习以为常,他面无表情地听其发泄怒火,准备将其羁押带走。
却没想景姝不知从何处人群里迈着大步冲了出来,她开口时的语气平静至极,却抬手将他一个身着官服的礼官护在身后。
“你说这话好没道理,分明是你高价倒卖货物,欺骗百姓,倒怪起了查封的大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那人狗急跳墙。
“我是他夫人。”话倒是威风凛凛,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景姝簪上流苏随着她开口的动作,在她的发髻一侧轻轻摇曳,晋夏望着那轻晃的流苏,心间却泛起各种莫名情绪。
那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主动愿意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下恶言恶语之人。
“蛇鼠一窝!”
闻言晋夏眉目微蹙,眼含薄怒,身后羁押的兵士见状立刻将那人堵上嘴押走。
那日归家后,景姝对晋夏认真开口道:“长嬴君,他说得不对,你不要听他的话。”
那时的她或许并不喜欢他,可她还是愿意护着他。
思及此处,晋夏又温声道:“哪怕你那时候对我毫无心意,你不依旧那样做了吗?景姝,今后无论你做什么去哪里,我都想陪在你身边。即便如此,你的心依旧任你处置。”
“我……”景姝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入心间,宛若轻石坠湖,掀起阵阵波澜。
那时她不喜欢他吗?
不是的。
那时她对他毫无心意吗?
不是的。
她只是太过胆怯,不愿意点破那些,这样就能永远以妻子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接受他所有的好,不会轻易失去。
“至于我的心意,景姝,我自然是喜欢你的。”晋夏垂眸轻笑,“你可以像现在这样,一遍又一遍向我确认。”
景姝正欲开口,就听身侧房门被人倏尔推开。吱呀一声,式钰与左衡抬步迈进房中,猛地对上景姝与晋夏,四人面面相觑。
氤氲氛围倏尔散去,景姝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她刻意压低声音,换了声线开口:“敢问二位是?”
“我是式钰,他是左衡,我想来帮忙调查调查世子夫人一案。”式钰认真开口,她认真端详着景姝温声开口,“大人就是母亲从昆仑请来的大师吧?”
“大师称不上,”景姝顿了顿,“只是来华章宫查案驱鬼罢了。”
“大师贵姓?”
“免贵姓景。”
那边式钰与左衡方才提步走进偏殿。景姝也欲起身在房中查看一番,岂料只瞬间书桌前的烛火却忽而惊灭,窗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几个来回后忽而发出一声巨响,咔哒一声,窗户忽而关上。
听这声音,景姝稍一思量,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开口:“快!有人要关门!”
此话一出,众人皆往疾步前往房门处,但还是迟了一步,景姝正正行至门前,就听房门紧闭声传来。景姝虽没能来得及拦住那人关门,却清晰地对上了那双眼睛。
满是仇恨与倦怠的一双眼睛。
景姝觉得似曾相识。
房门忽而紧阖,四人怔于原地。景姝不死心上前几步,试图拉开紧阖的房门,稍一动作便摇了摇头:“被人锁死了。”
闻言晋夏也试着去推了推方才紧阖的窗,没能推开,颇为无奈开口道:“这里也打不开了。”
“是谁要将我们关在这里?”式钰听二人相继开口,忽而明白这一切似乎都是有人计划好的。
“我们四个,一个方士,一个护卫,一个郡主和一个闲杂人等,有什么必要将我们关在一起吗?”左衡带了几分自嘲开口。
“可我们四个都有一个共同点。”晋夏斟酌片刻开口道,“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我们四个的目的都是想要查清世子夫人受害案的真相。”
“你的意思是,这是凶手干的?”式钰开口时眉头忽而皱了起来,“抓我们灭口?”
遑论是否会被灭口,四人此时被困在了华章宫偏殿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景姝向来不喜这种压抑氛围,思索片刻她抿唇温声宽慰道:“说不定那人也并非想要夺我们性命,只是将我们四个关一晚上呢。”
式钰解围道:“对啊,明天还有洒扫宫女来打扫华章宫呢,明早一到我们定能获救。”
“那要如何确定将我们关在这里的是人?”沉默许久的左衡忽而开口,“分明华章宫还有一只穷凶极恶的鬼四处飘荡。”
“驱鬼也好,巫蛊杀人也好,不过是借了章华宫宫人的忧惧之心。这世间根本就不可能有鬼。”一旁的晋夏思忖片刻开口道,“除非有人打着鬼的名义作乱。”
“你倒是坦率。”左衡呛声道。
“不过我的想法也与阿夏不谋而合,我觉得这世间根本不可能会有以桐木人偶杀人这样荒谬的事情。”景姝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将偏殿的灯烛一一燃起。房间瞬间变得透亮,她耐心地四处逡巡搜寻线索开口道,“更何况,那世子夫人死状如此惨烈,一般的鬼可做不到那种程度。”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剩下两件事:等待被救,或者自救。”景姝温声道。
房内四人都并非坐等死亡降临之人,此话一出,诸人都开始在华章宫寻线索。一旁的式钰边翻书柜边开口接上景姝的话:“我觉得景方士说得对。若杀人当真如此易如反掌,那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刀枪剑戟,下毒谋杀了。想杀人就直接买根桐木回家岂不更快些。”
景姝闻言笑笑,并未有多余动作。
华章宫偏殿书房,一桌一几,柏木书柜两方,陈设简单朴素。
景姝在书柜前顿住步子,她仔细打量着那柏木书柜。晋夏本在书桌前搜寻,见景姝眸色微沉,便缓步而来。
“可是这里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你瞧,这两方柏木书柜,看上去似乎一模一样,都未曾放置书简。但我方才检查之时,却发现这个柜子磨损严重,甚至隔板都有凹陷。”景姝抬手敲了敲那方书柜,空荡之声听起来的确空无一物。
“你再听这个。”景姝又指节微蜷,轻叩书柜,那声音有几分沉闷厚重。
“这里有东西?”晋夏瞬间反应过来。
听到这样的动静,式钰与左衡也连忙围了上来。
“怎么了?”式钰开口。
“这书柜有暗格,我们在找将其打开的方法。”景姝回应道。
“让我试试?”式钰走上前去,她认真观察着书柜不同之处,视线忽而落在一旁静致的书册上,“这里!”
景姝闻言连忙靠近几分,式钰带了雀跃回头,一时与景姝四目相对。见到那双眼睛,式钰怔愣一瞬忽而眉头轻蹙,眼神里有稍纵即逝的歉疚闪过。
式钰稍一垂眸又连忙转过身将那本书向里推了推,果不其然,暗格就此打开。
“当真打开了。”景姝很是惊讶,暗格中有竹简与木匣,她先将暗格中的木匣取出查探,“多谢郡主。”
一时无措的式钰默默后撤,带着歉疚的目光良久地注视着景姝。
二人身后的晋夏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中,见此情景,他向式钰靠近几分,压低声音道:“郡主不必如此,你二人立场本就不同,她没想怪你。”
听闻此言,式钰眸中不掩诧异神色。
“做错便道歉,没错就解释,她最珍惜朋友。”晋夏说完这句,礼貌地拉开二人距离,向她颔首致礼,随后抿唇笑笑,步伐轻盈地走近景姝身侧。
虽只有短短两句话,式钰却认出了他是谁。即便容貌不同,但能以如此耐心的方式对待景姝之事的年轻男子,这世间恐怕只有那一个人。
那位燕国的宗伯大人,景姝从前的夫君,晋夏。
式钰垂眸思量片刻,觉得他所言不假。自己对景姝的确有所隐瞒,明知母亲让自己传话定是要利用她,却还是将那些话告诉景姝。害她如今也只能掩去身份身陷险境,是她的错。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待所有事情结束后开诚布公谈一谈,告诉她自己的本意。
景姝却未曾注意到式钰这边的变化,她将那方木匣放置在书桌上,左衡从始至终都留在她身侧,不经意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木匣未曾上锁,景姝挪动一侧烛盏,灯火映衬下,匣中内容倏尔变得清晰可见。
那是本写满记录的册子,景姝翻开一页,上面竟原原本本记着世子夫人绿好的每日行踪,事无巨细。一页页翻过,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
而那木匣中,还有四五本这样的册子。
景姝放下手中书册,温声开口:“这有几本册子,我觉得似乎算得上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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