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出租车，卫让还没缓过劲。
司机胳膊肘上镂着一道赫赫青龙，干净得发亮地摊白衬衣被扯开了三颗扣子，秃头顶上挂着九颗佛印。他透过车里的镜子朝后座看了眼，拉了这么多年车，见了这么多人，一眼他就懂得不能再懂了。
啧……吵架了。
“唉，小兄弟，看见我头上印着什么了吗？”司机朝卫让偏了下头。
“九九归一，师傅您道行高深。”
卫让说着余光朝旁边扫了眼。
这条路上有两所小学，正值放学，路堵得水泄不通。好一会儿车才能挪两步。
一晃一停，诸暨手肘搭着车窗假寐，表情淡淡。
“屁！我可不信！我这一辈子就信两个字，兄弟！”车猛地一停，司机头探出去，骂街：“别你妈啊别车，瘪犊子。”
旁边那车悻悻地退了回去。
“你和你兄弟吵架了？”司机转头又成了知心大哥。
“没吵。”
“没吵？没吵那你心虚什么？”
卫让下巴往上扬了扬，手指插进头发，松松散散地抓了把，扯唇道：“没心虚。”
“你不心虚你一会儿瞟人家一眼，怎么？抢你兄弟女朋友了？”前边路通了，师傅急忙加速，“欸，你两去哪来着？瞧我这记性！”
卫让才想起诸暨还没告诉他是哪家电影院——
“明熹广场。”诸暨睁开眼，随口应了一句。
“最近明熹那块在搞情侣活动，人挤人，广场门口特堵。”司机问，“你们应该是去旁边那又破又小的区图书馆吧？我绕一段，不多算钱，行吗？”
“就那家商场的电影院。”
卫让缓缓偏开眼，看向了窗外。
这个季节，明城的绿化一片绿，马路中间的绿化带一点别的颜色也没有。
“你们两个Alpha凑什么热闹？想蹭人半价票？”司机嘴里叼着根烟，含糊道。
“我是Beta。”卫让看着窗外，脱口而出。
“Beta……哈哈，Beta……”司机看着两人的衣服，烟掉了，“哈哈，正常，我理……”
卫让忽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目光缓缓地转回来：“我们不是……”
“师傅，五点的票，能稍微快点吗？”诸暨说。
卫让喉结滚了下，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路，司机猛地将空调调低了好几度，再一句话也没说，车开出了夜里十点公交车的风范。
冷风呼啸，冷得人心肝脾肺肾都凉了下来。
卫让朝旁边看过去——
诸暨看着窗外，表情冷淡又冷静。
两分钟。
卫让转身倾过去，手肘搭上诸暨肩膀，懒洋洋道：“诸暨啊，怎么突然想起要到明熹广场？崇远小区旁边不就有商场？我们两个这关系，可用不成半价票啊。”
“不是你说旁边那家屏幕时间太长了，色彩不行？”诸暨仍看着窗外，“这家新换了几块激光一代imax。”
“这样啊。”
卫让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旁边人眼尾的红痣。
“还以为你要给我表白啊，诸暨。”
诸暨回头看了眼卫让的耳朵，又看向了窗外，没说话。
一路上，司机开的飞快，四点二十五就到了。
明熹广场在市中心，是明城最大的商场，每隔一两个月，就有一二线明星来参加品牌活动。活动太多，商场一般都不会特意搞装饰。
应该也就门口弄个粉色气球门框，最多再摆两玩偶——
下了车，卫让随意地朝门口看了眼，一怔，心脏忽然就飞了起来，下意识朝旁边瞥过去。
广场前的几块大屏幕，可爱丘比特的超大爱心箭，一身喜服的牛郎织女在银河上执手相望，某钻戒广告的超奢华婚礼广告，商场内店铺情侣活动轮番宣传，还有情侣实时告白语音播放。
门口有好几处特意装饰的场地用于情侣活动。
扫码活动，扫码可享定制烟花情侣合照，扫码可获下月中最适合二位结婚的时间。
投稿情侣表白语音，即可获得商场内满200减30补贴。
AI生成情侣年老后的全家福照片，参与活动可享商场全场母婴商品八折。
商场门口人来人往，情侣进进出出，从商场出来的情侣们手里都握着一只红玫瑰。
拿的人太多，很多人不珍惜，地上也落了很多花瓣。
察觉到旁边的目光，诸暨朝卫让看了过来：“怎么了？”
诸暨表情淡淡，姿态闲闲，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和平常两个人逛菜市场没什么不同。
憋在胸口的劲忽然一转，卫让抬手，按住了诸暨肩膀，漫不经心：“诸暨，我们穿成这样，要不要买情侣套餐？嗯？”
明熹影院小食的情侣套餐比正价便宜了一半，有一大桶爆米花，两杯冰可。
“看着不像AO。”诸暨随口应道。
“AB不能谈恋爱？”卫让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合法合理啊，合情啊。”
诸暨像忽然才发现AB能谈恋爱，垂着眼，认真地沉思。
片刻，抬起眼，沉沉地注视着卫让。
卫让心上忽然就蹿了股劲。
卫让：“？”
卫让：“？？”
诸暨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垂下眼没说。
离得太近，卫让感觉到说话前诸暨呼吸紧了一瞬。
很快，诸暨重新看向了卫让：“卫让，我……”
话语郑重。
“您好，凭借这张传单可以到九楼花店免费领取玫瑰一枝哦。”
有一个地推正抱着满满一摞传单举目四望，见这边站着两个学生，鼓起勇气跑了过来开口道。
诸暨转身接过传单：“谢谢。”
“同学，别的传单可以还要吗？”
见诸暨接得痛快，地推临走又犹豫地问道。
“嗯。”诸暨说。
地推连忙从怀里找出来了几张花花绿绿的传单，递了过来。
“您好，商场五楼花鱼奶茶店情侣第二杯半价哦。”
“您好，商场六楼钻戒满99999送婚纱照免费拍哦。”
“您好，商场七楼所有美食情侣可抽免单哦。”
顿了顿。
地推真挚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幸福美满！”
直到地推走了好久，卫让才回过神。
他蜷了下手指：“喂，诸暨，你刚才想说什么？”
诸暨低头看着传单：“没想说什么。”
“怎么就没想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
“什么我想听什么？诸暨啊，是我问你你想说什么？”
诸暨抬眼看向旁边的人：“没想说什么。想和你开个玩笑。”
“什么玩笑啊?”
“我们不是在约会吗？”诸暨眼里攒了点笑。
沉默。
沉默。
又走了一段，卫让抬手按住了诸暨的肩膀，转头看向旁边人——
身后的花瓶。
他懒洋洋地拖长了声调：“家里该花花该省省，诸暨，一会儿我说你是我男朋友，你可别揭穿我啊。”
卫让和诸暨坐电梯直达的九楼电影院，商场活动太火爆，电梯里有好几对情侣。
卫让发现他和诸暨站在里边，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直到和诸暨分开，卫让排进买爆米花的队伍里，心脏上怪异的感觉才轻了。
IMAX激光屏幕上播放这类商业爽片的播放效果很好，而且正值周五，电影院里穿校服的学生也挺多，带小孩的家长也不少，虽然影视也弄了些心形装饰，总体没那么强的粉红氛围了。
买爆米花的队伍前进得非常快。
刚排到卫让，他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嗡。
【陈琦：卫让，我被嫌弃了，被嫌弃了！我不活了，倒贴给人人也不乐意要】
“一大一小爆米花，两杯冰可乐。”卫让低着头，边说边随手回了个问号，刚抬头打算拿东西——
“您好，是要情侣套餐吗？”
卫让倏地抬起头：“什么？”
工作人员保持微笑，朝诸暨那边扬了扬下巴：“ 您和您男朋友一起来的，不是吗？今天情侣套餐免费哦。”
卫让嘴巴动了动才说：“我们不是，一大一小爆米花，两杯冰可乐，谢谢。”
“你不是和那男生一起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蹙眉，“情侣套餐，今天免费。”
诸暨取完票，正往过来走，离得很近。
“不好意思，我们暂时还不是情侣……”卫让挑了下眉，笑得漫不经心，连眼尾的弧度都挺刻意。
“套餐就行。”诸暨说。
卫让端起小食盘，一路目不斜视地跟在诸暨身边。
情侣套餐有两杯可乐，一大桶爆米花，还有一张特殊的爱心卡片，鲜明地卡在小食盘的中间。
找了空位坐下，卫让手懒洋洋地搭着椅背，随便刷着热搜，界面半天滑了上去，又滑了下来，视线时不时随意地朝那份情侣套餐扫一眼。
爱心卡片是粉色的，两面图案几乎是一样的。
ILOVEU,下边画着一颗心，一根长箭横穿过心。
只有一点不同。
诸暨放得太随意。
一侧的箭头恰如其分地指着卫让。
另一侧的箭头恰如其分地指着诸暨。
靠……
他六岁就和诸暨一起看电影了。
今天，怎么就……
这么特么的奇怪？
片刻。
卫让蜷了下手指，手转了下手机，看向诸暨：“今天这身情侣装挑得不错啊，一看就明白了我们的关系。”
诸暨回消息的手一顿，抬起眼。
和卫让四目相对，顿了下，笑了。
诸暨笑得很舒服，笑意一直渗进了眼里，眼睫的弧度都透出了温温的笑，眼里映着的影院灯光的光点都突然就——
更漂亮了。
卫让向后靠上椅背，翘着腿，搭着椅背上的手用了点劲：“诸暨，笑什么呢？”
“卫让，向后边看。”
卫让下意识顺着诸暨的视线，朝另一侧休息区看过去。
两大桌男高把几张桌子摆在了一起，正坐在一起开黑，面前桌子上摆着好几份情侣套餐，这局应该是在带妹，声音特吵——
“妹妹别怕！这波哥哥一定反杀，”
“哥哥的锅，哥哥下波一定给妹妹上蓝。”
怎么？见谁都给情侣套餐啊。
谁都穿情侣装了？
卫让面无表情地朝小食台看过去。
果然，小食台就一个工作人员。每次哐哐哐打好几份情侣套餐后，来人就问要不要情侣套餐，刚给一六岁小女孩也递了份情侣套餐。
收回目光，卫让直起身，面无表情转了转餐盘，接了诸暨手里递过来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手，面无表情地抓了几颗爆米花，仰头扔进了嘴里。
“诸暨，在和谁聊天啊。”
诸暨从坐下到现在，一直在聊天，半天了还没聊完。
“老胡，”一班班主任。
“怎么了？”
“下周开始，学校要改作息，中午十二点半放学，中午两点上课。”
“被一中压了两年升学率，想学人家？”卫让皱眉道，“这样中午有些来不及了，要不我们在旁边小区租房子住？”
“住校吗？卫让。”
“你不是和别人在一起睡不着？幼儿园不就一直假睡？”卫让烦躁地拿指节叩了叩桌面，“还是租一套，我们明早就去看，不行我们今晚就去。”
“不用，教师宿舍太小只能改成二人间。”诸暨说，“他知道我们的情况，说他已经和老蔺说了，给我们安排到了一间，这周末就能提前搬。”
卫让哦了一声，眉头松开，卦变得宇宙飞船都没赶上。
他懒洋洋地挑了下眉：“诸暨啊，我们晚上也可以住宿舍啊。”
“不用。”诸暨说，"学校食堂夜宵只有炒面。"
“我吃炒面也行啊。”
“不想吃我做的饭了？是……”诸暨眼尾提了点笑，抬眼看着卫让，轻飘飘地把话说了一半，停了。
不喜欢我吗？
“诸暨，我……”
卫让喉结滚了下，目光盯着诸暨眼尾的红痣：“怎么可能啊？怎么？我的童养媳不想干了？”
“不回消息？”诸暨转移话题。
卫让手机从刚才就一直震。
见诸暨不想开玩笑了，卫让才抬手碰了下耳朵，点开了手机。
【陈琦：明熹广场上边那电影院搞活动，情侣半价，我找了一圈没人愿意和我去，熊猫哭泣.jpg】
【陈琦：让哥，我只有你了，你愿意吗？娶我吧.jpg】
【卫让：已经在了。】
【陈琦：啊？你和谁去的？你真谈恋爱了？】
没，和诸暨……
看着打出来的字，卫让手一顿，全都删掉，半压着手机拍了张照片。
照片正好拍到了诸暨回消息的手，还有桌子上摆的情侣套餐，影院灯光有些泛黄，照在桌子上，显得这场景忽然就暧昧了起来。
消息回得很快。
【陈琦：切，诸暨啊。】
卫让懒懒地靠回了椅子，兴致缺缺地压了下唇角。
【陈琦：看见关镇没？替我骂他两句】
【卫让：没见，怎么了？】
【陈琦：还以为你们能碰头呢，我让他和霍蓉买晚上的票，再带我一个，他说他得听霍蓉的，妻管严，没救了。】】
……
检票进场。
走到入口，卫让向位置看了眼，看到了他和诸暨位置旁边是谁。
关月、霍蓉、和关镇。
卫让的位置就接着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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