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心中着恼,没再理他了。那人起身跟着她往院子里进,看着她打水,柔声道:“燕娘,你眼睛还有些红。我给你揉揉。”燕娘没理他,洗漱之后,锁门出去买了冰镇西瓜和酸梅汤,吃了碗黄凉粉,就又回去了。
那人之后再怎么同她讲话,她也没有搭理他了。
夜里出来买麻油凉面时,听见有人在小声交谈:“这几日都不让出城关了,老聂家的桃子烂在车里,都运不进来了。”“那老聂上半年岂不是白忙活了?”一个老者压低嗓子道:“我看是出大事了。”另一个道:“我听我外甥儿说,皇城里守卫都加了一倍。他们都不能歇,连轴转。”“前儿晚上他们还把城南角翻了个底朝天,鸡飞狗跳的。”“你说为什么官府到现在没有放消息出来?”老者低声道:“不想让我们知道呗。”他抽着旱烟,磕了磕烟灰。“那我们也就装作不知道呗。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拌面的宛哥问:“许娘子,你的面要加醋么?”燕娘道:“不用。”她想了想,悄声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宛哥笑道:“一群老头儿,吃饱了说闲话磨牙呗。没几句是真的,都是唬人的。”
燕娘拎着篮子回去的路上,还在想抽旱烟老者的话:“我们就是老聂车上的桃子,烂不烂,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燕娘回了屋,放下篮子,心中甚是不安。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换了一身裙子,许天已经两日两夜没再露面了,他向来是个惹事的,搞不好当真被逮住了。
那人见她就要出门,眯着狐狸眼,堵在门前问道:“燕娘,你大晚上出去做什么?”燕娘没理他。那人继续挡着路,低声道:“燕娘,听我说——别乱跑。他们找不到老子,如今到处都在抓替死鬼。你这么个美貌弱女子夜里出去,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肉。是个男人都要剥你裙子的。”
燕娘从他腋下钻了过去,却又被他抓住肩头:“诚如不会有事的。你不要乱跑。不管你在外面听见什么话,都不要信。”
燕娘怒道:“我又不是去找他!你放开我!”
那人笑起来,却依然抓着她肩头:“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姑奶奶,我哪里惹着你了?你至于为昨晚之事气我一整日么?我已经道过歉了,我一直在服软道歉啊姑奶奶——”
“你放开我!阿天在外面——”
那人单臂抱着她的腰,将她轻松地举起来,放到了竹床上,两只手按着她的肩头问道:“阿天?你弟弟么?你弟弟要是和诚如在一起,就不会有事。”
燕娘怒道:“怎么可能没事?你们都是反贼!”
那人笑起来:“我们不是反贼。反贼是另一拨人。”
“但你们同样见不得人!”
那人眉尾一挑,笑道:“这话倒是真的。”说罢,一个手刀照着她后颈砍下来,把她打昏了。
燕娘没等他说完就急匆匆跑到后院,见月光下的一片栀子花澄净洁白,有个鬼的尸体!她先安下了心,然后回头对那人怒道:“你为什么诓我!很好玩么!王八蛋,这种事是用来开玩笑的么!你要气死我寻开心是么!”
那人歪靠在门框上,开心地笑起来:“你做的红枣山楂挺好吃的,那个蚕豆也好吃。还有没有了?”
燕娘怒意又深了一层:“王八蛋你翻了我东西!”
“我流了一晚上的血,饿得要死,你又睡得那么沉。我只好自己爬起来翻东西吃。”那人仰起脸问道:“你就是这样子照顾病人的么?”
燕娘叉腰道:“这位爷!你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病人!你精神比我还好——”那人媚着狐狸眼,微笑撒娇道:“燕娘。我饿了。山楂越吃越饿。”
燕娘蹙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找吃的时,不小心翻出来了你的契书、租约、户凭之类的。许大娘子,求求您好心,给我做些吃的。饿死我了,你还要费力气在后院挖坑埋了我。你这弱柳扶风的模样,怕是也拖不动我的尸体。”
燕娘被气得无话可说,心想“不小心”,王八蛋你不小心个鬼!你明明是故意翻我东西查我身份的!她直接进了卧房去脱了长衫和腰带,换了家常穿的这件半旧浅青色纱裙,穿了一件雪白的肚兜,外面披了个浅黄色的裥子。
她合上衣柜时,发现那人就站在卧房门口,彻底愣住了。他想来是看见自己换衣服了。她的怒气还未发作,那人却先开口问她:“你怎么能不关门换衣服呢?独居的美貌小娘子,就没个半点防范之心么?你昨晚去给我们开门时就是穿着薄寝衣光着脚的,你里面都没穿个肚兜,老子眼睛就算是瞎了,也能看个一清二楚。万一有坏人怎么办?你就这般放心男人么?万一我是个禽兽,是个畜生呢?老子看上去不像是坏人么?仙女,你就不怕有浪荡子弟翻你墙头来采花么?你被采花了怎么办?你那个弟弟好像整日也不在家。你也不怕出事?”
燕娘含着怒气系一侧的带子走出来,后面那人还在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嘴上仍在调笑道:“啧啧啧,娘子身上还真是白净,没疤没伤没纹身,背上连个痣都没有。当真是美玉无瑕。”他还在叫她:“燕娘,你为什么身上都没个纹身,你不就是做这个的么?燕娘,你怎么不说话?燕娘?”
燕娘气得去前铺翻出来昨夜张邓臣买的梅子酒,抱着一口气喝了小半坛,拿帕子擦了嘴,带着钥匙和小篮子出门了。
那人听见燕娘重重地合上了门外的铜锁,不由得一笑。
炊饼铺的李老三看见燕娘,就笑着招呼道:“许娘子今儿怎么这个早晚来?我都要关门了。”燕娘道:“被我弟弟气到了,这一天都不想吃什么,也没有做饭。不过想了想,还是买点,怕夜里饿。”李老三把饼筐打开给她看:“就剩一个豆沙,一个玫瑰的了。咸肉的早没了。”燕娘道:“那就都要了。”李老三给她包好,一只肥厚的大手递过去,接了钱,然后拿着扇子摇了摇,劝她道:“小天今年才多大,何必跟他怄这个气。自家兄弟,能有多大的事,过两天就好了。”
这时李老三的老婆出来帮忙收摊,看见燕娘笑起来:“许兄弟昨儿骑马从这里过,真是人高马大。长得也真人才,不知道说姑娘了么?”燕娘笑道:“那孩子野着呢,都没有人跟我提过这事。”李三娘一听,笑得眼睛都弯了:“我娘家有个侄女,跟他是同一年的。白净孩子,生得也不差。等有空了,可以让他们两个见见。”燕娘笑道:“这倒是个正事,三娘,等过个几日吧,我最近熬染料忙不开。到时候我再来找你。”李三娘拿胳膊肘捅老公的腰:“你去送送许娘子。这边我来收拾了。”
燕娘连忙回不用了,寒暄了两句就过桥去如怡酒馆买了两斤烧羊肉,一壶白酒。如怡酒馆的酒保笑道:“这大晚上的又喝酒又吃肉,招待贵客呢?”燕娘笑道:“我弟弟出趟差回来,得了几个赏钱,直嚷嚷着饿死了,犒劳他一下。”
燕娘回了家,放下篮子和钱袋,先去找张邓臣给她买的那小坛梅子酒,却发现已经被喝了个底朝天。她进了卧房,看见那人悠然地歪在她的床上,借着烛光在床帐内看她画的各种图样,便含怒叉腰问道:“你为什么要喝我的酒!”
那人却问:“这都是你画的?”燕娘怒道:“你喝了我的梅子酒!”那人仍然还是问那一句话:“这些都是你画的?”
燕娘无奈道:“爷,是我描的。我给人刺青,总要有个图样。平日里看见有好看的图,都会借来描一下。”
那人问道:“你自己学的?”燕娘被逗笑了:“这位爷,我不是自己学的,难不成还请个先生上门专一教我画画啊?”那人嗤笑了一声:“也是。”他拿着图纸,低声道:“你若是生在好人家,说不定真能画出来些名堂。”
燕娘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命。”
那人也就不做声了。燕娘在厨房里切了羊肉,倒了一壶白酒,本来打算给他端到了床前,没想到那人一蹦一跳地自己来了餐厅的小方桌前坐下。那人吃着豆沙馅的炊饼,忽然间一笑:“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这个还真好吃。”燕娘自己斟酒,喝了一杯:“爷,是您饿了。”
“这一个饼,多少钱?”
“一个铜板两个。”
那人瞪圆了眼睛:“这般便宜!”
燕娘噗嗤笑出声来:“你以为呢?”
那人又问道:“那诚如给你的这三百两银子,岂不是够你吃一辈子的炊饼?”
燕娘又是一笑:“爷,是够我吃五辈子的烧饼。”
那人笑道:“你们这种人家,过日子也真有意思。”
燕娘笑笑,没有说话。
那人忽然眯着眼坏笑起来:“你和诚如是怎么认识的?他说你们都三年了。啧啧啧,金屋藏娇。”
燕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位爷,您睁开眼看看。这叫金屋么?这是土屋。”
那人也笑起来:“这话说的是。诚如不是小气之人,你若真是他养的外房,也不会住这种破院子里,他那种小心眼也不会让你抛头露脸做生意的。你们两个应该没有什么。他昨晚那样说,只是为了哄我安心,防我突然间翻脸杀你的。”他又问道:“那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喝酒认识的么?诚如喜欢去喝酒——你是在外面陪酒么?”
燕娘登时沉下脸:“我不仅陪酒,我还卖身!”
那人见她起身就走,伸出手拉着她笑道:“仙女,你生什么气?”他强拗着她手腕,她既挣不开,也甩不掉。那人笑道:“老子跟他也不差什么。你若是想,老子可以包你。卖给谁不是卖?更何况老子对女人,是有口皆碑的好。你模样身段都不差,身上还白净。老子很吃你这个颜。昨晚闻着你身上的香气,翻来覆去睡不着,伤都不疼了,就一直想着你。”
他见燕娘涨红着脸,既羞惭又恼怒,忽然间想明白了,有些结巴道:“妈的——妈的,你、你该不会是个雏儿吧?”他像碰到烫手山芋一般,瞬时间松开了她。
燕娘直接跑到房中,摔了门即刻反锁起来。
那人在门外低声敲门,柔声道歉:“燕娘,是我不好。是我一张烂嘴浑说的。我嘴轻浮惯了。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不敢了。你别气了。你夜里还没吃。你不饿么?燕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别饿着自己。你吃什么?我给你拿。”
里面传来她的声音:“这位爷。不必了!您不用管我!”
那人仍然含笑柔声讨饶:“燕娘,你开开门。我当真是不好。你出来骂我两句。解解气。这两日你也不能撵我走,我要一直藏在这里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气出了,我们还好一起吃饭说话。你行行好,理我一下嘛。我是当真没想惹你的。燕娘,你别气了。你出来说会儿话嘛。好不好?”
“爷,您去吃吧。别管我。”
那人依然在劝她:“你是要睡了么?娘子,带着怒气睡觉伤身。闷屋子里不透气。你出来,我给你敬酒赔罪。”屋里传来她低哀的声音:“我不陪男人喝酒。”那人听她声音甚是伤心,像是在哭,不由得心中一软,再次低声认错:“都是我浑说。我该死。好仙女,你别气了。本来是我的错,怎么能拿自己身体赌气呢?我这嘴向来没王法。的确欠收拾。万万不该惹娘子恼怒的。我刚才握着你手腕力气会不会有些大?你疼么?你若是疼,我给你揉揉。”他等了许久,屋内也再没有半点声响,只好自己去吃饭。
燕娘只觉得心力交瘁,被他烦得要死,她伏在枕头上哭了一阵之后就沉沉地睡过去了,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了。她出来洗漱,见那人拿着筷子,坐在竹床前吃凉切羊肉,眼中带着止不住的笑意:“仙子,你总是要睡到吃午饭才起来。夜里是去飞天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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