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幽蓝的光蝶颤巍巍地停在她虚悬的掌心，木雪垂下眸，朝着那小东西轻轻吹了一下，蝶影立即化作细碎的光粒消散。“你还记得我师傅的手札中记了强行结婴的法子么？”
她微微侧首，眼底倒映着流转的蝶光，自嘲一笑，“若不是那强行结婴的法子是将其他灵婴同化融合，并不会出现结婴天象，无法启动这万灵归元阵，否则，我早没了。”
“到了这座小岛上，他给我服下‘无极破境丹’，此丹药力霸道，完全吸收炼化后可直抵结丹后期。我耗费了十年，终于...”她狡黠一笑，“经脉大幅受损，虽然没有伤到根基，但修为大跌。没跌回假丹境，已经是师傅奋力挽救的结果啦，当时，他的脸色可是好看的紧。”
萧诧看着她脸上那似乎没心没肺的笑容，心头一阵刺痛。自损经脉是何等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丫头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决绝，才能对自己下这样的手？
木雪嘴角仍挂着浅浅的笑，但眼中却尽是淡淡的嘲讽，“我索性就把话挑明了，如果努力修行就是为了给他人当垫脚石，还是魂飞魄散的那种，那我为什么还要修行？他知道硬逼不成，便提出了赌约。他将那化气解缘之术传给了我，限我百年内结婴，在结婴之时，在神魂之域与我公平一战，以他为攻，以我为守。若我有能力借此解开神魂之契，他便还我自由；若我不能，那便...当是给师傅尽孝了。”
“赌约？”萧诧眉宇间凝成化不开的冰川，“他筹备千年，你与他修为、心性、经验、见识相差甚远，何来公平？”
“我自然明白，”木雪语调轻快，“但我也趁机要回了被他扣住的那缕命魂，因为......”她顿了顿，那抹强撑的笑意微微发僵，有些无奈地说道：“赌约到期时，他已一千七百岁，化神寿元不过两千年，若我执意拖延下去，他自然也不介意放弃这一世，去寻找下一个可能一辈子都不明真相的转世的。”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流转的梦境光点，声音不自觉地低缓下来：“他不知用了何种法子从须弥宗弄到了《须弥往生术》，即便我来生不投生在大晋，以他之能，找到我的转世，大概也用不了太久。”
萧诧忽地沉声一问，“他给的化气解缘之术，可信吗？”
“这个他倒是没有做手脚，”木雪眸光微动，眼底泛起复杂难辨的情绪，“其实，我自己手里也有此术。当年雪璃仙子在冲击化神之前，将一些秘术、功法以及她与师傅的过往封入特制留影珠中，唯有注入木灵精元方能开启。她将留影珠交给忠心弟子霍连，后来霍连设法交给陶梦卿，陶梦卿赴死前交给陶望卿，最后望卿冒险混入无极宗交到我手中。”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跨越时空的沉重嘱托轻轻吐出，“如此，我当年才能趁着师傅对我尚无防备，逃出大晋。”
话音未落，她忽地转向萧诧灿然一笑，美眸清亮如星子，“才能，遇见你啊。”
萧诧凝视着她明媚的笑靥，心口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揪紧。他们的初遇，哪里是什么救赎？不过是她刚逃离虎口，就撞进了狼窝。不过二十余岁的稚嫩少女，在骤然知晓了视若亲父的师傅那温和表象下的狰狞真相后，是如何独自咽下所有凄惶与恐惧，小心翼翼与自己这等心狠手辣的老魔在生死边缘周旋。
况且，她明明早已从留影珠中洞悉了情爱的脆弱与人心的薄凉，却还是选择一步步走近绝非良善的他，将他的一切全数接纳，甚至...将那如履薄冰的初遇也视为也视作值得珍藏的幸运。即便是知晓了谢修生所有的谋划与冷酷，她依然始终唤那人“师傅”。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蕴藏着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足以灼伤他的坚韧与纯粹。
木雪对萧诧心中的翻涌浑然不觉，她无意识地来回踱了两步，指尖轻轻点着下巴，沉吟片刻后抬眼望来，眸中铺满冷静：“虽然我与师傅在修为见识上天差地别，但我呢，也并非全无打算，若能拿到一样东西，我便有法子与他公平一战。”
“何物？”萧诧目光骤然凝聚，如暗夜中出鞘的利刃。
“此物名为‘凡心锁’，锁住的是雪璃和师傅二人的初遇空间，还有他们两人当初在那里留下的血印。这东西一直在明心宗，当年应该是随着明心宗的内乱，遗落在宗门的空间秘境里了。”
“好，此物我去取。”萧诧毫不犹豫。
木雪浅浅一笑，“我师傅当年几乎将明心宗翻了过来，也一无所获。所以，若实在找不到......也不必强求。”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眼底却悄然掠过一丝阴霾，“说到底，它只不过是一个保证公平对决的可能而已，”
忽然，她唇角勾起一个顽劣的弧度，语气陡然一转，带着几分戏谑，“反正，他寿元不算多了，我若是能再耗他个一世两世，也就能用轮回...耗死他了嘛。”
“什么？”萧诧目中厉色一闪，整个空间似骤然转冷。
木雪目光微动，声音渐渐沉静下来，“所以，我想好了，那万种灵植还差四百多株，即便集宗门之力搜寻，也定然会有他们搞不定的灵植，届时，我总得出去个一趟两趟的。到时候，找个时机便将我们改良过的牵魂引给我种上，”她迎上萧诧骤然缩紧的瞳孔，“若我赢不了师傅，你就引动符咒...”
“雪儿！”萧诧喝断她，声音里裹着滔天的惊怒，“谁准你做这种打算？”他向前一步，死死盯着她，目光阴沉得骇人，“你让我亲手种下牵魂引，再让我...亲手杀了你？”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木雪，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你怎么能......”
“这是最坏的打算嘛”，木雪见他这样的神色，心中一酸，忙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抢着说道：“再说了，我的来世，肯定是和我一样灵动可爱的大美人。而且，你这么好看，到时候只消稍稍动动手指，我的来世啊，肯定会一头栽进你怀里，喜欢上你的。”
萧诧只是盯着她，沉默不语，他周遭的光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碾过，明灭不定，整个空间死寂得令人窒息。而那灰蓝色的眼眸里，是风暴席卷过后剩下的一片荒芜。
“...好，好一个来世，”他艰难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浸透着鲜血淋漓的痛楚：“那你呢？”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你自己呢？”
“转世之后，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忘却前尘所有......那个人，她还是你吗？她还会...记得我吗？”
他虚影逼近，目光如锥，直直刺入她的神魂深处：“你不也拥有雪璃过往的记忆，那你，是她么？”
“你知道她的经历，她的结局，但你知道她当年真正的心境吗？你知道她对你师傅，究竟是爱，是痴，是失望，还是恨？你对你师傅，是几百年道侣反目的爱恨情仇，还是师徒之间的养育之恩？”
木雪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说的，没错。
哪怕身为雪璃的来世，哪怕继承了那些封存的记忆，也不过如同隔岸观火，无法对雪璃的一切真正感同身受。她从未将自己当成过雪璃，一丝一毫都不曾有过，那自己又凭什么......
就在她心神震荡之际，萧诧的虚影轻轻靠拢过来，以一种小心的姿态，轻轻环住了她。两个无形的魂体在这虚无梦境中小心翼翼地贴近，仿佛生怕一个用力，便会穿透彼此，连这片刻虚幻的相拥都无法维系。
“我明白……”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每个字都从破碎的肺腑间艰难挤出，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他何尝不知，她这番安排虽残忍至极，却是最务实的后路。否则，她的神魂将被谢修生彻底炼化，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略微停顿，声音里浸满了苍凉，“我知道……若真到了那一刻，我也会按你说的...”
“只是雪儿，我萧诧，是亲手斩断了自身轮回，才换来继续立于这人世的机会。”
他收紧了那虚无的怀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的心，早已被一人占满，再容不下其他。哪怕是你的来世，那也不行。”
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凡心锁，我一定会找到。而你，也一定要赢。”
末了，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她耳畔落下那句不容置疑的宣告，带着几分蛮横，却又浸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
“想随便塞个人来打发我？”
“我不接受。”
“你想都别想。”
木雪闻言心神俱颤，眼中水光剧烈闪烁，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微颤的轻唤：“萧诧......”这一声里，有动容，有酸楚，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安心。她忽然踮起脚，虚影轻轻覆上他的唇。
这一章越写越多，就分两章发了。写的时候把我自己虐到了，虐也是没办法的，在凡修的世界中，跨级打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个化神基本上等于十个元后哦。而且元后到化神，五十年也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的，韩立从元后到化神都用了五百多年，这还是道祖转世，几乎手握整个人界最顶尖的资源的速度了。我是真的不喜欢写无脑爽文的，所以终局副本注定了是跨级战斗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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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相见时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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