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交换
Convento dei Cappuccini(卡普奇尼修道院)中庭的沙土震动，原本绿意盎然的庭院此刻正被激荡起黄沙漫天。
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龙咆哮使得城市上空鸽群乱舞，临近海岸的依曼奴埃尔凯旋路上行人四散，从港口岸边依稀可以窥见一隅漫天飘散的火山灰。
带着浓重硫磺味的灰白色蘑菇状云层被海风高高扬起，伴随着遮天蔽日的厚重烟灰，正缓缓涌向褐黄色的城池，一时之间天空昏暗的宛若天狗偷日。
不同于海边沙滩上喧嚣的人群，巴勒莫海港上的船只大多停靠规整，船员全都暂停了出海活动。
城中的大部分居民也都纷纷聚集到了空旷的广场上，在不时摇晃的小型余震中观测火山爆发所带来的罕见天象。
而在卡普奇尼修道院附近，桑德罗刚跟保罗对接过行踪，他带着黑色墨镜，一身黑色便装，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一手掩在左侧衣襟内，一手谨慎小心的推开修道院带锈的铁栏杆。
卡普奇尼修道院内除了一些陈旧的荒冢，并没有一名修女或者修士在看守，因为方才的震动，庭院内落下许多干枯枝叶，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但是桑德罗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在院内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正当他左顾右看，目光四处搜寻的时候，被草木掩盖的十字小堂内传出了一些古怪的响动。
桑德罗当即加快了脚步，他一阵提速小跑，动作飞快的跃进灌木丛中。
在借蒲树掩盖高大身形的同时，桑德罗侧身紧贴在了礼拜堂的外墙边，一边倾听堂内的动静，一边侧目向堂内探询。
黑衣壮汉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堂内中人无法发觉的视野盲区。
此时小礼拜堂的大理石地砖上，正瘫坐着两个一身黄白色灰泥，衣衫狼狈的年轻女孩。
"奇怪，地面上似乎没有地下那么明显的震动。"娜娜大口喘着粗气，她一边抹去额间灰白夹杂的汗珠，一边劫后余生的出声感慨道。
"嗯……"玛蒂娜背靠在雪白的立柱旁，神色复杂的凝眸不语。
她眺了眼窗外灰暗的天色，面上有些古怪的阴郁。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地震和火山爆发呢……"娜娜继续自言自语，她拍了拍手上的积灰，粉白的脸颊上还挂着一些灰黑色的烟尘和土渍。
"……"玛蒂娜还是不言语，她紧紧握着手中的银链，不知道在想什么。
娜娜见状，将手扶在壁上，也陷入了短暂深思。
自从和玛蒂娜一起回到地面上，她们已经原地歇息了小半晌，现在看室外的天色将晚未晚，或许她可以趁乱，潜回诺曼宫去。
但是，娜娜的想法还没落定，便听到身旁的玛蒂娜张了口。
"为什么救我？"玛蒂娜明亮的双目瞰视着窗外的乌蒙天色，仿佛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提问。
"没有为什么……总之，不能丢下你。"娜娜抿了抿唇，眸光隐隐浮动。
她的道德感不允许她残忍的将玛蒂娜留在那片诡谲的地下世界。
"而且，你还受了伤……"娜娜看了看玛蒂娜的手腕和腿伤处，于心不忍的说道。
"你想回诺曼宫？"玛蒂娜抬眸再问，她的目光如炬，正中娜娜心中所想。
"是的。"娜娜不打算瞒她。
"我……或许，可以帮你。"玛蒂娜略带停顿，缓声道。
"Come？(怎么)，你愿意帮我？"娜娜眼中燃起希冀，如若玛蒂娜帮她，那么悄无声息的独自溜回诺曼宫，她便又多了几成把握。
"如果想要Orsini(奥尔西尼)顺利度过今晚……那么，你过来，我同你说一件事。"玛蒂娜朝娜娜挥了挥手，娜娜当即挪到她身边附耳倾听，途中还不时露出惊诧的异色。
正当两个女孩交头接耳，悄声相商之时。
院中突然传来"嘎吱"一声。
从罗马窗外跃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灵活的黑衣壮汉骤然出现在了小礼拜堂内。
"Attente！"桑德罗快速从怀中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地面上的二人。
黑衣壮汉的冷面呵斥和威胁，令玛蒂娜的脸上一闪而过大片慌乱神色。
还不等娜娜反应，桑德罗就来到了两个女孩的面前。
高大的黑衣壮汉面目不明，气场强大，有着十足的压迫感。
只见他娴熟的装上消音器，冰冷的器械随着视线从左到右缓缓扫视了一遍。
"你……是吉普赛人？"桑德罗冲玛蒂娜摇了摇头，而后又将目光投向如同刚从泥中捞出来的满身尘土的娜娜身上。
"那么……就是你了，Vieni(过来)！"男人的声音粗矿低沉，他冷漠的朝娜娜招了招手，话语中还夹杂着明显的不耐。
"我？"娜娜猛地一怔，明显踌躇瑟缩的往退了半步。
"Vieni(你过来)！"桑德罗稳步向前，这次，他将枪口精准的抵到了玛蒂娜面前。
"我明白了……娜娜，他是来找你的。"玛蒂娜眉目低垂，几乎瞬间明白了黑衣人的来历。
"玛蒂娜？"娜娜看着眼前的陌生大汉，还是有些不安。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及时的阻止！我的腿已经摔伤了，暂时无法回诺曼宫，你一定要阻止他们。"玛蒂娜突然猛地抓住娜娜的手，并将她自己带的银戒指摘下，放到了娜娜的掌心中。
"你……"娜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将草药放在了戒指里，是可以令人昏睡的草药，如果利用得当，你们便可以顺利离开了。"玛蒂娜嘴角勾起一道轻微的弧度，脸上夹杂着些许凄婉，仿佛有些别样的神思。
娜娜握住手中的银戒，她睁大了双眸，觉得玛蒂娜似笑非笑的模样莫名伤悲，可是她却无从得知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又或许是因为她此举，不亚于已经背叛了艾斯特。
"谢谢你，愿意帮我……"娜娜默默低语。
"我帮你，只是因为你刚刚救了我……并不意味着我认同那头来自罗马的熊。"玛蒂娜说着，便挑衅似的瞪了桑德罗一眼。
"闭嘴，我们走！"话音未落，桑德罗当即抓起娜娜，就要将她带离。
两个女孩相互牵连的手，几乎在一瞬间被外力打破，如琴弦断裂。
"娜娜，如果你们成功回到罗马……"玛蒂娜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娜娜远去的身影，她情急得脱口。
"尽可以替我去看一眼，看如今的圣座，是否跟我同你展现的一样，满是无尽的虚伪与谎言……"玛蒂娜的双眸含着水样的光泽，她的神情悲泣，夹杂着森森冷意。
"你……"娜娜静静望着她，神色复杂。
"我的这双眼睛看过了太多，无论是现在，过去，还是将来，我只明白一件事，如果你选择踏入其中，最终也会身不由己的沉沦。"玛蒂娜幽幽地说道，她的目光如炬，仿佛能够在一瞬间灼烧到人的灵魂。
桑德罗的力气很大，他一手揽起娜娜，像拎着一只小鸡仔似的，很快便将娜娜带离了甬道口，并迅速跨出了十几步的距离。
礼拜堂内的光线逐渐暗淡，仿佛室外已经渐渐沉入了月色中。
"稍，稍等，我还有话想和她说……"娜娜像一件行李似的被人拦腰举起，很是别扭难受。
她左右挣扎不动，只好示弱般的给了一个眼神给桑德罗，祈愿他能够放下自己。
好在桑德罗并没有否决，他当即会意松开手，人却依旧谨慎的伫立在旁看顾。
"你是……"娜娜似乎也品出了这位黑衣人的来历。
"天快要黑了。"桑德罗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非常自觉的收起枪支，大跨步去了院中等待。
娜娜回头望向坐在甬道入口旁的黑衣女孩。
她黑色的裙摆自然的堆叠在地上，上面有着明显的豁口和烟灰血污，娜娜面带不忍，神色不太自然的暗暗握紧了手中的戒指。
"我明白了，玛蒂娜。谢谢你的劝告……"娜娜站在礼拜堂的入口，稍往后退了几步，她沉着的望了一眼玛蒂娜，眸色渐染，心中微动。
"但是，我相信，我们会有自己的判断和抉择。"
"那么，Buona fortuna(祝你好运)。"玛蒂娜坐在原地抿唇轻笑，一瞬之间似乎松弛了许多。
"Buona fortuna(也祝你好运)。"娜娜眼神郁郁，内有愁思，她低垂下双眸，背过身去，踌躇片刻后还是踏出了门楣。
桑德罗紧跟在她身旁，不许久，二人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卡普奇尼修道院。
*
诺曼宫中不同于外面街市的人声鼎沸，相对静逸很多，即便不久之前刚刚发生了小幅度的地震。
在华丽的会客大厅内，高高吊起的水晶吊灯还在轻微的晃动，之前被震荡下来些许吊坠，两位仆从正在处理摔到了地毯上的配饰碎片。
马可一个人坐在复古的长沙发上，他感觉到这位亲王的态度非常古怪。
自从他进入诺曼宫与亲王面谈，尤其是在离开帕拉提娜礼拜堂后。
他就被再三叮嘱，这里不许去，那里不许踏足，但凡他多走几步，身后起码会追随上三名以上的仆从。
很显然地，他被软禁了。
只是诺曼宫的宫室很多，眼下一时半刻，到底应该从哪里去找寻娜娜的行踪？
马可闷声望了眼窗外晦暗的天色，扶了扶额头全无头绪，因为这里工作的仆从都口风很紧，他之前试探了几次都毫无效果。
并且他似乎还非常凑巧的遇上了西西里难得的火山喷发和地动。
大概也是因为特殊天象的原因，诺曼宫的仆人减少了很多，似乎都被亲王临时派出去处理重要的事情。
正当马可冥思苦想之时，厅外走近一个窈窕的身影，她大大方方来到厅内，从圆桌上拿起红酒瓶，自顾自的倒了一杯。
"Cin cin(干杯)。"克拉丽丝笑吟吟的将酒杯一晃，递到了马可面前。
"……"马可顿时收敛思绪，无声的注视着高脚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
"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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