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溪发现闻钦好像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他。
从新疆返程数天后，杂志社要邀请地理学家进行一起人物访谈。闻钦回应了杂志社的邀请，于是乔溪协助设计了访谈提纲，并跟随团队前往科学院。
访谈在会议室进行，闻钦穿着纯色衬衫，温润的哑光质感，裁剪妥帖，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材。袖口卷起，严肃中又略带休闲。
乔溪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好录音笔和计时器。开始前他接了杯水递给闻钦，这个动作原本很随意，出于乔溪下意识对他的关心，闻钦却郑重的双手接过，轻微点头，道谢时还使用了敬语：“谢谢您。”
原本在会议室内各自忙碌的访谈人员通通抬头看向他们这边。
闻钦今天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可能他有些轻微的近视，乔溪并不清楚。可是此刻闻钦看起来十分有学生气，他做学术的时候也需要这副眼镜吗。埋头阅读文献而向下滑落，使闻钦时不时停笔抬手将其推回原位。
他站着，闻钦坐着，仰头看他。乔溪看到他的眼中倒映着天花板明亮的光点，随视线的移动而闪烁不已。
闻钦的手覆在杯壁上，轻轻搭着乔溪的指尖，他说：“请给我吧。”乔溪回神，意识到自己仍没有松开水杯，匆匆撤手。
访谈时闻钦侃侃而谈，尽显专业素养。身处擅长的领域，他展现出别样的魅力。
闻钦之后还有位老教授，回到杂志社，果然如乔溪预料的加班到很晚。
公司楼下已是灯影幢幢，他在路边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闻钦靠在旁边等他。
“辛苦了，”他说：“忙到这时候。”
乔溪在他面前站定，问：“你怎么知道我加班。”
“我一直在楼下等你。”对方拉开车门，示意乔溪坐副驾驶：“上车吧，我送你，要不然回去太晚了。”
乔溪从善如流地上车，车辆行驶在明光烁亮的街道上，两人不知为何沉默着一言不发。回乔溪家要经过恒冶市下穿河流的漫长隧道，光线更加黯然，闻钦的侧脸更加清晰的倒映在车窗上，以及乔溪的眼中。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发问：“今天下午访谈时，你是不是在假装不认识我？”
闻钦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境，尽管他认识到两人之间的感情不该进一步发展，但是真正要自己推开乔溪实在太困难，简直是违背本能的行为。刚在心里默念到乔溪的名字，身体就先思维一步带他来到乔溪的公司楼下。
他还在考虑措辞，开车时分了心，还是乔溪先察觉不对，喊：“别往前走了，快停车。”
隧道上方黑烟缭绕，在视线本就不明朗的空间内更显诡谲，带着阴森的气势朝人压迫而来。
闻钦迅速在隧道侧壁停下，打开双闪和雾灯，后方有的司机见势不对也跟着停车，隧道内喇叭声连片响起，混乱嘈杂。
仍有司机不明状况，焦急的越过停留的轿车奔赴自己的目的地。乔溪想观察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故，在重重遮挡下根本得不到想要的信息。
“没见警示牌，恐怕是突然起火。”闻钦见烟雾朝他们迎面飘来，本想掉头逆行迅速驶离隧道，但是背后车流密集，很难做到。
乔溪隐约闻到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不知所措地望着闻钦。
对方熄火拔下车钥匙，伸向副驾驶紧紧握住乔溪的手，危急临头也表现的冷静自若。他的手稳定有力，乔溪被他攥得掌骨生痛，心却渐渐安定下来，不再错乱地跳动。
“下车后别松开我的手。”闻钦表情严肃，手上却安抚地摸摸乔溪的背：“别害怕，隧道有救援逃生门，我们很快就能离开。”
他将车钥匙留在驾驶座上，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乔溪紧跟着下车，刚出车门就被闻钦拽住拉进怀里。
短短的时间内，隧道内已然陷入一片混沌，好似末世的场景。橡胶燃烧的焦糊味，塑料熔化的酸臭味混在一起。
车辆警报声此起彼伏，人们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在黑烟下每个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慌失措，所有的嘴都张开发出最大的声音，边咳嗽边呼喊同伴，期间夹杂着小孩尖锐的嚎哭。
这里离事故发生地尚有距离，空气沉闷，但没有很高的温度。应急灯幽幽地亮着，指引着逃生的方向。
“您好，119吗？我在恒冶穿江隧道，有紧急情况。”闻钦握着乔溪的小臂大步向前，乔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很快闻钦意识到这样的姿势并不保险，他握住乔溪的肩膀把他带进怀里，正好躲开一位重量不轻在拔足狂奔的男士。
“具体位置大概在江北入口往南约1.5公里，可能有车辆起火，浓烟已经弥漫开来。目前隧道内有不少车辆被堵住，能看到还有好几辆车的人没下来……”
他结束通话，见缝插针地低头看了乔溪一眼。乔溪留意着四下的动静，机敏地跟他穿梭在人流中，看上去状态还好，但闻钦心中不妙的预感仍未消退。
听到闻钦打完电话，刹那间乔溪也抬头望向他。他比乔溪高很多，乔溪先看到闻钦分明的下颌线，在隧道的顶光下显出更深邃的阴影，接着视线上移，是他立体似岩画之容的五官，最后落在闻钦情深如海的眼中。
四目相接，仿佛听到琴弦崩断的脆响，又似乎有丝线游弋将双方相连。
班尼特人的神话最赞颂的是勇气，天神扎卡出生时呱呱坠于火堆，祂不哭不惧反而在火中舞蹈。乔溪看到闻钦的脸旁逐渐呈现出一种橙红的光晕，照得他好似尘封在洞窟千年的塑像，而乔溪正提着一盏灯缓缓举起，火光由下而上，无声地蔓延。
“爆炸了！”
撕心裂肺的尖叫盖过所有纷乱，在奔跑的人们不由自主地一同回头望去。只见金红的火苗一窜而起，火光冲天，舔舐着汽车，霎时席卷为一团猛烈的火球。
气浪扑面，闻钦牢牢搂着乔溪，隧道的温度上升，恐慌在人群中爆发，严重影响了脱离速度，好在逃生门已近在眼前。
人群在通道口疯狂推搡，乔溪被挤得几乎站不住，身后穿西装的男人挥舞公文包不断砸向前方，有人拼命拖拽着他人的衣裳企图给自己争取逃生的缝隙，沙哑的声音喊：“别挤了！有孕妇啊！”
乔溪被周围人推了个踉跄，眼见就要摔倒，这时候摔了后果不堪设想，闻钦当即拦住他，自己的胳膊肘磕在防火门框上。
两人当即放弃了这个逃生门，现在大部分人拥挤在这里，隧道本身反而畅通起来。浓烟如影随形，紧跟在后，他们拿出最快的速度奔跑，终于看到隧道外的路灯，消防车和警车灯光闪烁，笛声嘈杂，却令人无比放松。
盛夏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
闻钦和乔溪并不敢停留，宽敞的马路对面是恒冶的繁华地带，他们走到大型商场的楼下，却不进去，而是在绿化带的台阶上席地而坐。
音乐声混合着商场大屏广告的声音，广场上大多数人都面朝隧道的方向，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胆大的试图靠近警戒线，被警察疏散到安全地带。
听到人们七嘴八舌的交谈，乔溪才逐渐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好像灵魂慢慢回归身体，两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双手还在紧紧交握。不是简单的拉手，而是十指相扣，指根相抵，恨不得将自己狠狠嵌入对方的掌心。
乔溪注意到了，视线下落，睫毛簌簌颤抖。
他试图抽回手，但是闻钦没有放开他。他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抹去乔溪下巴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尘土，随后才缓缓松开两人交握的手。
一颗血珠随他的动作滴露。
受伤了？
乔溪连忙拉过闻钦的手臂，关节下方有一道明显的伤口，估计是在拥挤时受的。他翻兜要找卫生纸给闻钦擦擦，闻钦说小伤，不用了。
他抽回手，替乔溪整理了下凌乱的衣领，温柔地问：“事发突然，吓到你了吗？”
“还好，”乔溪身心放松，干脆向后仰倒在绿化上，让灌木支撑他的身体：“还好跟你在一起，如果我一个人，肯定很慌乱。”
闻钦见他动作，说：“别靠，绿化可能打药了，还是减少触碰。”他把乔溪拉起来，乔溪顺其自然地枕在他的肩膀上。
闻钦轻声：“累了吧。”
乔溪静静地不说话，两人的呼吸交织，半晌乔溪问：“车怎么办？”因为姿势，他的声音显得闷闷的。
“之后联系保险和交警。”
“真倒霉……”
乔溪声音小小的，似乎是嘟囔着说的这三个字，闻钦立马想象到他之前因不满而微微噘嘴的模样，一颗心顿时被柔软如棉花如羽绒之类的东西填满。
他想，你没有事，就是我前半生最大的幸运。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似乎在闭目休息，闻钦勾了勾乔溪发尾的自来卷，愿意陪他永远在台阶上坐下去。
乔溪没睡，他听着身后人规律的心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目不转睛地盯着广场大屏五彩斑斓的广告，直至双眼发酸。
骗得过别人还瞒得住自己吗，他心说，对自己坦诚点吧，乔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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