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应声。喉咙里的干涩又涌上来,郁常青昨天走的时候,把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杯壁上贴了张便利贴,字写得很工整。
“医生说醒了先喝半杯,别太快。”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很轻,却一步步敲在我的耳朵里。临姝姝立刻坐直了,朝着门口喊:“哥!你怎么才来啊?我刚才醒了都没人跟我说话!”
握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我一贯有点怕陌生人。
先是白大褂的衣角扫过门框,然后是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临姝姝的病床边。声音传过来时,我感觉后背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很温和的声线,带点轻微的低沉,像初中时那个下午,有人蹲在我旁边,把被踩脏的语文书捡起来,拍掉封面上的灰。
“刚查完房,”他说,“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
“疼倒是不疼,就是躺着太无聊了。”临姝姝抱怨着,又指了指我这边,“对了哥,我隔壁床的哥哥好好看啊,我一直在跟他说话,但是他都不怎么理我。qwq”
空气好像突然静了下来。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咚咚地响,盖过了输液管的滴答声。我不敢转头,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白玉兰,花瓣好像比刚才更白了些,白得有点晃眼。
脚步声朝我这边挪了两步,停在病床尾。
然后,那个声音又响了,比刚才更近一点,像落在水面上的雨:“于岁安?”
我猛地僵住。
指尖的力气一下子泄了,指甲从掌心滑开,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这个名字,除了郁常青,除了福利院的老师,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上一次有人这么叫我,还是在初中一年级的走廊里,也是这样一个春天,走廊尽头的白玉兰开得满树白,有人把我从几个围着我的男生手里拉开,说“别欺负他”,然后蹲下来,看着我手里被撕坏的作业本,叫了声“于岁安”。
我慢慢转过头。
他站在病床尾,白大褂的领口扣得很整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块简单的手表。头发比初中时短了些,轮廓也长开了,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眉眼间多了点沉稳的柔和。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临怿。
那个在初中时,唯一会帮我捡被扔掉的书包,会在别人说我“没人要”时皱着眉反驳,却从来没追问过我为什么总是不说话的男生。
七年后,我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再次见到了他。
手指在被子里又蜷起来,我想起初中时的很多个下午,他帮我挡开那些欺负我的人之后,我也总是这样,只会说“谢谢”,再多余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从来没怪过我,只是有时候会站在我旁边,陪我看一会儿走廊尽头的白玉兰,直到上课铃响。
喉咙突然像被砂纸磨过似的,发紧发涩,一股酸意从胃里往上涌,带着刚吞下去又没消化的药片味。我慌忙偏过头,想捂住嘴,可手刚抬到半空,就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没什么东西能吐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得喉咙发疼,连带着输液管都被扯得晃了晃,针尖在血管里轻轻刺了一下,细微的痛感混着恶心,让我整个人都发颤。
“哥!他怎么了?”临姝姝的声音带着慌,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烫得像初中时被人当众扔粉笔头的那天,只想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我怕临怿看到我这样,嘴角沾着干呕出来的水渍,头发乱得贴在额角,手腕上还留着输液针的胶布,整个人像件被揉皱的旧衣服,落魄得不成样子。
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扶在我后背,没敢用力,只是顺着我的脊背慢慢拍着。是临怿的手,指腹带着点医生特有的、消毒水淡淡的味道,却不像医院的味道那样冷,反而有点像过去他帮我捡书包时,指尖碰过我手背的温度。
“慢点,别呛到。”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巾,“先擦一擦。”
我接过纸巾,指尖碰到他的指腹,飞快地缩了回来,低着头胡乱擦着嘴角。不敢看他,只能盯着被子上的褶皱,看那些纹路像我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胃里的恶心还没散,喉咙里的灼痛感还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对、对不起……”
“没事。”他没让我再说下去,转身跟护士交代了两句,声音放得很柔,“麻烦帮他换瓶生理盐水,再拿点止吐的药过来,谢谢。”护士走后,他又站回病床边,没再靠近,只是轻声问:“是不是胃里还不舒服?刚醒过来,药劲可能还没过去。”
我点点头,还是不敢抬头。窗外的白玉兰被风一吹,落了几片花瓣,轻飘飘地飘在玻璃上,像我此刻悬着的心。
我想起初中时,有次我被人推倒在玉兰树下,校服上沾了泥,他也是这样,没问我怎么了,只是蹲下来帮我拍掉身上的土,然后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只会说“谢谢”,可这次,连“谢谢”都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你先躺好,别乱动,针别跑了。”他又说了一句,语气里没半点嫌弃,只有温和的担忧。我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指甲又陷进掌心。
我们的重逢,应该是在某个阳光好的下午,或许是他路过我的书店,停下来问一本书,而不是现在这样,我躺在病床上,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色肯定白得像纸,眼睛里说不定还带着没散的疲惫,还在他面前这样狼狈地干呕。
我宁愿他没认出我,只记得我是初中那个不爱说话的同学,宁愿我们就像医院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不想让他看见我这现在副陷在泥潭,丧失生活希望的样子。
临姝姝在旁边没再说话,大概是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空气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输液管的滴答声,还有我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我偷偷抬了下眼,看见临怿正低头看着我的病历本,侧脸的线条很柔和,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点碎金。
可我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生怕再多看一秒,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
不是难过,是太慌了,慌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最喜欢的人面前,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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