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很快拿来了止吐药,是颗小小的白色药片,临怿接过来时,特意用指尖碰了碰药片的温度,才递到我面前:“有点凉,含一会儿再咽,能舒服点。”
我不敢动。
怕我一抬手,就会让他看到我手腕上因为挣扎留下的红印,怕他追问我为什么会来医院,怕他提起初中时我突然转学的事。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把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白大褂的下摆上
指尖捏着药片,凉意透过薄薄的铝箔纸传过来,像捏着一块碎冰。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的目光。
像初中时他陪我看玉兰树那样,安安静静的,不催也不逼。我赶紧低下头,把药片放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却奇异地压下了几分胃里的翻腾。
“哥,你对隔壁床哥哥好好哦,”临姝姝在旁边嘀咕,“刚才我喊腿疼,你都没这么耐心。”临怿没接她的话,只是伸手帮我把被角往上拉了拉,盖住我露在外面的手腕。大概是看见我手背上因为输液有点发青,动作很轻,好像我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你之前……一直住在这附近?”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落在空气里没什么重量,不像在追问,更像随口提起。
我喉咙动了动,药片还没完全化,说话带着点含糊的涩:“嗯,开了家书店。”这是我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说完就赶紧闭上嘴,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出错。
“书店?”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好像有点意外,顿了顿又问,“哪一家?我偶尔会在这附近散步,或许路过过。”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攥着被子的手更用力了。那家书店很小,藏在老巷子里,门口种着两株玉兰,春天会落一地花瓣。
他会不会真的路过过?会不会看见过我坐在柜台后,埋在书堆里不敢抬头的样子?这些念头像乱线一样缠上来,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盯着窗外的玉兰树,含糊地“嗯”了一声。
空气又静了下来,只有临姝姝偶尔翻书的沙沙声。我含着药片,慢慢舔着舌尖的苦味,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临怿站在病床尾,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玉兰。
喉咙里的灼痛感慢慢退了,胃里也不那么恶心了,可我还是不敢放松,后背绷得发僵。我怕他知道我吞安眠药自杀的事,那样狼狈、那样不堪的我,怎么配得上他还记得我名字?
“我等会儿还有个手术,”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晚点忙完,再过来看看你。”说完,他又看了眼我手背上的输液针,确认胶布没松,才转身对临姝姝说:“你好好躺着,别乱动,我下班再给你带蛋糕。”
临姝姝立刻笑起来:“好!哥你别忘了是巧克力味的!”
他应了声,转身往外走。经过我床边时,脚步顿了顿,我听见他轻声说:“窗外的玉兰,再开几天就谢了,要是想看,等你好点,我扶你站在窗边看会儿。”
我猛地抬头,他已经走到了门口,白大褂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晃了一下,像玉兰树的枝条。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我病床边。
我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了”,却没发出声音,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舌尖还留着止吐药的苦味,他背影很直,白大褂在灯光下泛着浅淡的光,走到门口时,他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转回头对着窗,心脏又开始咚咚地跳。
临姝姝见我盯着门口,凑过来小声问:“哥哥,你和我哥以前认识呀?”
我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窗外的玉兰花瓣上,花瓣被风卷着,落在窗台上,白得晃眼。我攥了攥手心,那里还留着指甲的浅印,轻声说:“嗯,初中同学。”
只有我自己知道,说出这五个字时,心里有多慌。
七年了,我以为那些日子早就像玉兰花瓣一样落了,烂了,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他重新捡起来,轻轻放在我面前。
临姝姝又朝我眨了眨眼:“我哥人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事,真的可以找他。”
我没回应,窗外的白玉兰还在晃,风好像大了点,有一片花瓣被吹落下来,飘在窗台上,像一片小小的雪。
我盯着那片花瓣,初三转学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春天,我背着书包走出学校大门,走廊尽头的白玉兰开得正盛,我走了很远,还能看见那满树的白。
那时候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临怿了,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在我狼狈的时候,不追问,不催促,只是安安静静地陪我看一会儿花。
可现在,他又出现了。在我最狼狈的时刻,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带着一身白玉兰的香,叫出了我的名字。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郁常青发来的消息:“下午四点过来,给你带了草莓。”
我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回。喉咙里的干涩又上来了,我伸手去拿那杯温水,指尖碰到杯壁时,才发现杯子已经凉了。
便利贴上的字被水汽晕开了一点,“别太快”三个字变得模糊,像我现在乱糟糟的心情。
窗外的白玉兰,好像又开了一点。但这春天,从来都跟我没有关系,从来不属于我。就像初中时那满树的白,最终也只是随着我的转学,变成了回忆里一道淡淡的疤。
现在,这道疤,因为临怿的重新出现,再次揭开了,血淋淋地摊在眼前。
阳光漫进病房,我盯着输液管里缓慢下坠的液滴,数到第一百二十七滴时,门被轻轻推开。
郁常青拎着个白色纸袋走进来,鞋跟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他总是这样,连走路都带着种小心翼翼的温和,就像以前我在书店里整理旧书,他会站在门口等很久,直到我抬头看他,才敢说“岁安,我过来了。”。
“草莓买了点,刚洗过。”他把纸袋放在床头柜上,指尖碰了碰我昨天没喝的那杯温水,又很快收回去,“护士说你早上吐了,胃没不舒服吧?”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表,黑色表带磨得有点亮。他好像永远穿得很干净,浅灰色的衬衫,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是上次帮我搬书架时被钉子划到的。那时候我还说“不用你帮”,他却只是笑,说“你搬不动”。
“临医生刚才过来过一趟,”郁常青蹲下来,帮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避开手背上的针头,“问了你昨晚的情况,没多问别的。”
我的指尖在被子里蜷了一下。
临怿。
这个名字像颗被温水泡软的糖,含在嘴里,甜得发涩。我想起凌晨他站在病床尾的样子,白大褂上的白玉兰香,还有他叫我“于岁安”时的语气。
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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